编者按：唐人街是许多中国移民来到美国后的第一站。而唐人街之中的非营利组织（Non-profit Organization），往往是移民顺利通向美国社会的第一扇门。（点击了解“什么是非营利组织”）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我们将陆续介绍芝加哥地区与华人权益和服务紧密相关的501c(3)非营利组织。
Coral Wu留着挑染成紫色的头发，她说：“紫色是10月的颜色。”
每年10月份是家庭暴力意识月，紫色是该月的代表色。在10月的最后一个周五，作为KAN-WIN的社区倡导者，Coral在芝加哥唐人街开展的第二届PAL Training（同侪倡导培训）迎来结业。学员们用自己对于性暴力，家庭暴力和青少年暴力三个话题的思考，为这个10月涂抹上一笔属于自己的紫色。
KAN-WIN是一家在1990年成立于芝加哥市郊的家庭/性别暴力援助组织，最初的名字是"Korean Women In Need"。但自2013年来，KAN-WIN也开始服务说中文、蒙古文、英文和西班牙语的客户，于是她们将自己的名字简化成了KAN-WIN。
同侪倡导服务是KAN-WIN社区拓展服务中的一部分，她们主业是对家庭/性别暴力的幸存者提供法律咨询和援助。KAN-WIN设有一条24小时的多语种咨询热线，接受任何人的来电求助。过去的一年里，她们总计为266位成年和59位未成年提供了服务。
从去年开始，Coral作为KAN-WIN的多语种社区倡导者，在唐人街展开了一系列普及家庭和性别暴力的工作。她受《乘风破浪的姐姐》这档节目的启发，称自己是"珊瑚姐姐"。这个名字成为了她在华人社群里亲切的代号，开启了她在唐人街的“乘风破浪”之旅。
从难以启齿到打开心门
2023年4月，KAN-WIN和华咨处举办了第一场家庭暴力讲座。在招募参与者时，Coral很忐忑的。“性暴力这个话题在唐人街基本上是没有人在说的，大家可能会讲枪支暴力，或者治安不好，但是很少说性暴力这么私密的难以启齿的话题，所以我当时有点担心会不会没有人来。”
家庭和性别暴力是沉默的暗涌。数据显示，2021年芝加哥地区发生了121起与家庭暴力相关的枪击案。在这些案件中，53%的受害者是被亲密伴侣或家人杀害，其中超过90%是女性。
在性别暴力的阴影下，华人社群显得尤为脆弱。研究表明，16%至55%的亚裔曾遭受过肢体或性别暴力。具体到芝加哥华人社区，一项针对60岁以上老年人的调查发现，6.5%的受访者曾遭受过来自伴侣的肢体暴力（*注）。
超乎预期的是，第一场讲座反响居然不错。受到鼓励的Coral紧接着办了几场后续讲座。但她很快不满足于讲座的形式。她意识到，大部分居民并不把性别暴力的问题放在很重要的位置，而且，讲座这种有些枯燥的形式，很难让人产生持久的兴趣。
于是在当年8月有了“唐人街故事圈”。"我意识到，我不光可以就讲关于暴力的话题，我（也）可以用说故事的方法，鼓励大家讲出自己身为女性的经历。"
Coral尝试将故事圈活动与艺术结合，让大家更舒适更自然敞开心扉。她与CHI-AWE（芝加哥亚裔女性赋权组织）合作，联系到了一位设计师。Coral让活动的参与者们带自己的旧衣服过来，由这位设计师把这些旧布料重新编织成一幅艺术作品。
“这个艺术品是唐人街女性的集体叙述。她们捐献的布料里，每一块都有一部分她们的故事。”Coral说。
故事圈的活动启发Coral发挥更多的创意。之后，她引导大家一起制作情绪板，用画画的方式展现自己作为移民女性的心情。她也主持过做圣诞树、折纸和卡拉OK的活动。在这些活动里，参与者非常轻松，她们一边做手工，一边和身边的人聊着“今天准备烧什么菜”一类的家常话题。
举办这些活动时，Coral最喜欢听到的来自参与者的反馈，是“我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一个平台，可以让我讲我想说的故事”。
“在故事圈的活动里，我不是要做一个讲座，我知道你们一定都有过艰难的经历，一定也需要一个空间来分享，那我们就一起来建造一个安全的空间吧。”Coral说。
倾听的艺术
与故事圈的活动不同，PAL Training是一个为期五周的培训课程，话题更加严肃和沉重。每一位参与者需要找到自己的一位好友，将自己所学的知识传递给ta。因此，Coral在去年举办第一届的时候心里也打鼓，“只要有五个人能报名，我就要在心里放鞭炮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竟然有15位学员报名。
“我当时看到报名的有一对老夫妻，我还害怕他们是搞错了，于是打电话跟他们确认细节，没想到那位爷爷说‘你们也要给我们这些市井小民一些机会嘛！’”这句话给当时信心不足的Coral带来了莫大的鼓励。
在PAL Training里，最高频的词汇是“倾听”。每节课Coral都会准备一些小案例，例如接到好友被老公家暴的电话应该作何反应，以此让学员们通过角色扮演来锻炼倾听的技巧。
Coral多次强调，倾听本身就是一种很强大的支持，倾听者不需要过多干涉讲述者，不需要评判讲述者，也不需要为她们做决定。
在课堂上，她反思自己陪伴一位客户的经历，好像自己一直在推着自己的客户往前走，去法庭去报警，但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她应该少说一点，让客户多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65岁的Daisy Chang是第一届PAL Training的毕业生，也是故事圈活动的参与者之一。作为一名家庭暴力幸存者，她对“不加评判的倾听”印象深刻。
Daisy曾向一位朋友讲述过自己的婚姻状况，但朋友却很惊讶Daisy为什么会用了整整五年才决定离婚，她认为自己只需要一个月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可是这个朋友并没有切身体会Daisy的挣扎。
“当时我想要试试各种各样的方法来保护这个家庭。我的前夫哪怕有这么大的罪恶，我还有三个小孩子，我要考虑到他们的感受，这些都是外人不明白的。”Daisy说。
“很多人听到女性离婚，甚至老公家暴，他们都会说‘一定是因为你太能干太强势了’，这些都是非常伤人的话，非常自以为是。KAN-WIN告诉我陪伴和聆听是非常重要的，我能够做的就是不要再做这种（伤害别人的）人。”
在Daisy看来，聆听是有很多种层次的：“我就算听到你讲话，也不一定是真的听进去了，因为我不知道说话人的deep desire（深层愿望）是什么，ta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在参加完PAL Training之后，Daisy成为了KAN-WIN热线的一名接线志愿者，倾听更多人的烦恼。
“我接热线的时候，有些人会非常惊慌，她想立刻解决自己的问题。但是我身为聆听者，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她说。“我会让ta跟我一起深呼吸，告诉ta我在听，ta可以慢慢把这些事讲给我听。虽然我没办法立刻解决ta的问题，但是我起码可以平抚ta当下那一刻的情绪。”
与KAN-WIN的连结，让她对过去的生活有了新的理解。“以前我不太跟别人分享我的经历，因为想到过去的事情会让我觉得很难过，但现在过去的经历会让我觉得感恩，正因为我经历过过去的痛苦，我才可以理解别人的挣扎。”
唯一的男性参与者
在参加本届PAL Training的第一节课时，John Zhang很惊讶。他发现自己居然是唯一的男生。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要求”，来到了一个仅限女性参与的活动。
John之前也有过类似的"尴尬”。在今年8月，他参加了KAN-WIN于市中心举办的慰安妇游行活动。当时他也是为数不多的男生之一。他感觉自己有些“孤立”。
"家庭暴力里，其实大部分的施暴者是男性，我觉得男性是更应该来听这样的讲座的。"John说。
他对于性别议题的理解，是来源于弦子诉朱军案的启发。在上大学之前，John说自己没有什么和异性交往的经验，弦子和中国的Metoo运动成为他性别议题的“启蒙”。这次来参加PAL Training，强化了他之前所学的知识。
PAL Training要求参与者找到一位PAL B（同伴），向对方传输自己上课所学到的知识。John的PAL B也是一位男生，他感觉不知道怎么开口谈起这些话题。“因为我在现实生活中不太会谈这些，我不知道怎么一开口就把话题引到性别议题上。我希望最后的presentation可以成为一个好的契机，让我们可以有时间好好交流这些问题。”
身为男性，John认为自己起码可以从小事做起，从改变自己和伴侣、家人的相处方式开始。他也反思自己对母亲的理解还不够，反思自己和父亲在家庭中的位置。
Coral说，大概95%的活动报名者是女性，如何在华人男性群体中普及性别暴力知识，也是一个令她头疼和担心的问题。
“传统上男性被教导的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们可能就算感觉到难过了，痛苦了，也没有办法讲，也没有人讲，就更得不到帮助。”她说。
在课堂上，Coral会特别说明男性也有可能是性别暴力的受害者，来平衡自己的教学内容。她也在构思如何展开专门针对男性的性别讲座，聊一些关于“男性气概”的话题。
在PAL Traning的结业课堂上，Coral说：“其实我不希望大家只是去指责个体的男性，我希望大家要看到更大的问题，看到我们所处的父权制社会的问题。”
蝴蝶扇动翅膀
PAL Training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学员能把自己学到的知识传递给更多的人。而PAL的学员们也扇动了自己的蝴蝶翅膀，把积极的影响扩散到华人社群中。
Ailin Chang是上届PAL Training的毕业生，同时她也以美亚健康协会（MAHA）员工的身份，与Coral进行过多次合作。
她从KAN-WIN身上学到了很多活动组织的方法，为她在美亚举行类似活动时带来了很大的帮助。“举办一场活动真的很复杂，它涉及到开始的报名，人数统计，场地布置，场地预约，还有跟大家之间的沟通，以及最后的结课仪式，我感觉KAN-WIN做的都特别到位。所以哪怕抛开课程内容不谈，我参加这个培训的体验已经是非常舒适的了。”
Ailin把从KAN-WIN学到的经验，运用到了她现在管理的培训项目中。“在这个培训里，我也像PAL Training一样，让大家找另一个PAL学员，最后再让大家一起做一个小的演讲。这些参与者基本上是教授，一线工作人员或者教育工作者，所以他们可以把学到的内容带到他们的下面，做一个推广。”
Ailin很希望看到KAN-WIN接下来可以在唐人街进一步壮大，希望有更多的社区居民可以互相推广，来参加KAN-WIN的活动，了解这些重要的性别话题。“在中国城，华人可以接触到的这些专业的资源是很少的，所以我特别感谢KAN-WIN可以走到中国城。”
Daisy和John则希望以后类似的讲座环节里，可以增设更多的让参与者彼此交流，进行思想碰撞的环节，让大家可以深化对课程内容的理解。
作为一名倡导者，Coral并不只是想做一堂课一场活动，她更想维护和巩固从活动中建立起来的与社区的关系。但这个目标，道阻且长。
她希望自己的工作更“接地气”，更加切中华人社群居民的生活。“居民跟倡导者，就像居民和政策制定者一样，往往是不在同一张纸上的。我倡导的对象ta们的真实生活，和我倡导的理念有一个很大的落差。”
每次的PAL Traning结束后，Coral都会积极组织后续聚会，保持成员间的联系。而现在她也正在开始为明年的故事圈形式做新的构想。她想要做专注于留学生性别暴力的活动，也想把KAN-WIN推广到Naperville的华人社区去，与更多的学校和公司进行合作。
“我能够做的就是让这个落差变小一点。我不能说我现在做得很成功，我永远都不会觉得很成功，永远不会觉得我真的做了什么。每次的活动得到反馈之后，我都会一点一点地调整，一直调整下去。”
（文字/天舒 编辑/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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