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美好,装进我的瓶子。
贰 瓶 子
让我陪你很久很久
这是系列故事《我的海棠我的秋》、《天明有暖风》、《我原本就爱你》、《爱情正营业》的姐妹篇《沐雨归途》的第2章,希望大家喜欢~~
前文链接在此:#沐雨归途
上集写到:
她把刘滟的手放进了被子里,面对后面已经站不稳的张宇和另一个脸色黄到发黑,摇摇欲坠,腹大如斗的老年女人。
——刘滟的妈妈,肝硬化晚期患者。
“破水并出血,已经进入产程,孩子要提前出生。”
她说,感觉穿堂风从不知道哪里吹过来,带着冰雪的寒气从她的身体里穿过。
“我会尽力,你们在外面等着。”
沐棉的话才刚出口,对面刘妈妈往前踉跄了两步,直接扑跪在了地上。
“医生,沐医生,给我保孩子,保住孩子,先保住孩子。”
1
沐棉去拉她:“你跪什么?起来。”
张宇在一边也要下跪,半哭不哭:“我要我媳妇好好的……”
沐棉厉声:“张宇,把你丈母娘扶起来,发什么疯?!”
张宇醒过神,马上去拉丈母娘,但拉不动,两人滚作一堆,都乌拉乌拉在哭。
沐棉扭头就走,解释都懒得解释,手术室那边在等着,她没那闲工夫。
住院部走廊上病房门口全是伸着脑袋看的家属们,护士过来赶人,护士长过来扶人。
“去手术室门口等着,都会尽力的,别说什么保大人保小孩之类的话了!电视剧看多了吧?”
张宇羞愧无比,抹了把眼泪,扶着老丈母娘慌慌张张赶紧跟上。
赶到手术楼层,刘滟已经被推了进去,助产士拿着同意书过来找家属签字。
张宇看同意书,看得腿直打哆嗦,一共6页纸,各种后遗症并发症危险情况就占据了两张,他满面迷茫。
“这些……都会发生吗?”
这是个明显慌神到智商都不在线的男人,助产士有些同情:“不,但我们都要写出来,这是规定。”
刘妈妈撑着肚子艰难过来,她要看,她不放心,她想一个个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可从哪问起,那么多危险情况,每个在她看来都是万劫不复。
“我们不签字!”刘妈妈脸无人色,“这么多后遗症,我们怎么敢签字?”
助产士看着他们:“不签字手术没法做,里面在等着呢。”
大家都是如此,写是写的,不写不对,但不签同意书,延误了抢救时机算谁的?
张宇哆嗦,签字笔拿不住,掉在了地上。
2
“血压。”
“145/88mmHg。”
“第一次多少?”
“164/93mmHg。”
血压有点高啊,沐棉回头:“给检验科打电话,问他们结果出来了没有?胆汁酸危急值多少?”
还有转氨酶,胆红素,肌酐……全都给我报上来,快点。
刘滟还在出血,她的脚肉眼可见的有些肿,一按一个坑。
人倒是不哭了,吸氧都吸不过来,呼吸很急促。
“刘滟,”沐棉过去,“你现在必须给我清醒着,不能睡着,产程中如果休克那是致命的,你明白吗?”
刘滟看着她点头,满脸满脖子都是豆大的汗珠,做嘴型,是“孩子”两个字。
沐棉明白:“我会尽力,我们一起努力。”
检验科电话回过来,胆汁酸危急值还在正常范围内,其他几个也擦边正常,不是沐棉最担心的妊娠急性脂肪肝。
大家都松了口气,一边盯着心跳监护仪一边准备生产。
护士拿着吸饱血的护垫去称重预估失血量,左边输血针已经吊了起来,还有另一瓶营养液。
新生儿科那边的团队都进来了,安排的7号手术室是最先进的可以母婴同时抢救的大手术室,设备最先进齐全。
老主任也来了,站在一侧给刘滟加油鼓劲。
“沐医生!”门外的护士跑进来,“家属不敢签字,要我们解释后遗症。”
啥?!
沐棉抬头,白眼都快翻到天灵盖上去了:“跟他们说,不签字不抢救。”
她没好气,老主任在一侧“啧”一声,刘滟拉住了沐棉的衣服下摆,拽了拽!
别生气,他们是吓坏了,慌了!
3
老主任主动请缨去说服解释给家属听,这边抢救继续。
宫口开全得很快,宝宝小,只用了十几分钟就溜出了产道,一点声音都没有,小得只有巴掌那么大。
祝美惠医生在一边等着,她从沐棉手里接过孩子,直接放在了刘滟的肚皮上,当着妈妈的面给孩子剪脐带清理口鼻。
肚皮上传来的温暖立即把刘滟往清醒上拉了一大把。
我的孩子,我的女儿,我女儿……她一直无神的眼睛猛地睁大了,甚至喊出了声,激动到身体都弹了弹。
可她好小啊,跟个还没长开的花骨朵一样。
效果达到,祝美惠立即托着孩子去了新生儿抢救床,刘滟的脖子还在抬着,伸长着,追着她的背影。
沐棉冷汗爆出来,没预料到的最坏的情况突然出现,刘滟的胎盘刚开始有剥离征象,开始哗哗快速出血,颜色鲜红,速度很快,一下一盆子就接满了。
小车子推过来,血液科的血袋送到,很充足,一排排管够。
沐棉火速把手伸进阴道里检查,发现胎盘部分剥离,部分没剥离,剥离的那部分子宫面要收缩压迫止血,但没剥离的那部分影响了子宫收缩,两边矛盾,导致大出血。
只有人工剥离胎盘了,但胎盘粘连,还粘连得很牢。
“刘滟!”沐棉大声说,“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听得到回应一声。”
刘滟闷闷地“嗯”了声。
“看到你女儿没有?”
又是一声闷闷的“嗯”。
“看到了?好,我告诉你,我现在要给你人工强行剥离胎盘,会非常疼,你必须保持清醒,再疼也要保持清醒,你要是休克,那可再见不到你女儿了。”
到处都是血,输入的血赶不上出的血,沐棉整个手术服,前胸后背,口罩,全都湿了。
“听到没有?!”她大喊。
刘滟嘴唇被咬出了血,在氧气罩里爆出了一个细小的血花。
“听到了。”
4
硬着头皮强行剥离,扯开粘连把胎盘从阴道里拉出,沐棉动作非常快,床上、地上、她的半只小手臂,也全红了。
“宫腔球囊,快。”她刚抽出手,那边东西就递了上来。
宫腔球囊是个管子样的空水囊,把它放入子宫里,往里面打水,水囊膨胀后靠压力压住子宫出血面止血,等第二天宫缩结束后,再缓慢把水抽走,球囊从阴道口排出。
球囊放好后,血立马止住,跟按了开关一样。
沐棉也快力竭了,往后坐,被助手们拉了一把,手臂上一个血掌印。
大家都松了口气,至少血止住了,而且产妇心率血压什么的,几度起伏,但勉强算在正常范围内。
只要出血量控制住,一切都好说。
刚才操作过程中有撕裂伤,沐棉开始缝合。
“这产程够快的,连止痛泵都没用上,一起不到1小时。”同事在一边说。
“那是沐医生判断准确,不然就刚才剥离那一下,也够吓人了。”另一个同事说。
胎盘剥离大出血造成的休克,半小时失了几千CC的例子真不少,每次都惊险万分。
女人生孩子,准备得再充分也会有料想不到的意外,要不怎么说是鬼门关呢。
当代医学已经很进步,但只要上了手术台,有那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风险。
而这些风险落到产妇身上,每个都是鬼门关。
插好了导尿管,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甚至还给产妇略清理了一下下身,沐棉准备撤了。
后续的观察是助产师的事,她要去那边开药单。
“小沐医生。”刘滟非常微弱地喊了她一声,“沐医生。”
5
沐棉靠过去,刘滟抬起手一半垂了下去,她在指氧气罩,在问是否可以摘掉。
四周监视仪器上的指数都很正常,沐棉亲自动手给她解下了氧气罩。
“谢谢沐医生,我女儿……”刘滟第一口气没喘匀就问这个。
新生儿的抢救床说是在同间房,但相距还是有点距离,那边团团一圈全是人,她压根什么都看不到。
再急,再伸长脖子,也是看不到的。
沐棉抬头看了新生儿科那堆人一眼,还在紧急抢救呢,鸦雀无声的。
“没结束,你耐心等等。”
刘滟还是盯着她看,目光说不出有多可怜。
“你老公,”沐棉找话,说着刚刚收到的讯息,“你老公给你办了个家庭产房,是我们这最贵的,一晚上3000呢,还说早知道你这么早发动的,早办了。”
家庭产房是老院产科的最高阶套餐,是医护人员到房间里帮忙接生的。
但刘滟已经生完了,老公还安排了家庭产房,那就是纯给妻子最好的服务,贴心温暖的。
他想让妻子在产后有个好好休息的,安静的空间。
刘滟没作声,眼睛跟焊在了新生儿救护那边一样,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我的女儿……”刘滟嗫嚅着,唯恐惊动神仙一样的语气,“能活下去吗?”
沐棉看着她苍白到毫无血色,却依然殷殷切切的脸,喉咙发紧,实在不忍心。
“我们会尽力,尽全力。”
“沐医生!”那边祝美惠从人群中抬头,这边刘滟连呼吸都要停了。
祝美惠举手:“听。”
产房内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到真正的落针可闻。
保温箱里的放大音箱里传来小猫一样的哭声,细得像游丝,随时会断裂,但偏偏一声,一声,又一声。
“啊、啊、啊、”
……
每一句都颤颤巍巍,每一句都在发抖,但没有停歇。
哭了五六声停了,祝美惠开始下一步急救。
刘滟仰起脖子,重重倒回枕头上,哽咽着硬忍下了所有的眼泪。
6
“20XX年1月15日晚19时45分,患儿头位顺产娩出,胎龄24周+5天,出生体重710克,生后呼吸困难28分钟……”
“患儿生后呼吸差,自主呼吸微弱,肤色发绀,抠鼻可见清凉羊水涌出,采用气管插管和清理气道,T组合正压通气……”
“产妇产前曾予地塞米松10mg促肺成熟……”
单子上写得很清楚,12345,每一步的抢救措施,抢救手段,步步到位,环环相扣。
张宇听不懂,也看得头晕,他只知道,他媳妇活着,他女儿也……活着!
他跪在手术室门口,对着出来的沐棉和祝美惠,以及老主任下跪,膝盖团团转,在地上打圈。
刘妈妈撑不住,躺在不远的推床上,肝胆外科有个护士在一边守着,也是一脸无奈。
她也在打针呢,具体什么针沐棉不知道,反正推床旁也有几台仪器在那放着。
下不了床,她躺在床上斜起身,握住一侧栏杆狂点头。
“谢谢沐医生,谢谢主任,谢谢你们了!”
一个小时是天堂和地狱的分水岭,手术室门口不止有他们这对丈母娘和女婿,还有张家赶过来的公婆,以及刘滟的父亲。
在求子路上已经抱团奋斗了多年的两家人,这次集体在手术室门口破防。
都在哭,哇哇哭,嘤嘤哭,稀里哗啦,没人有体面。
“我不应该啊,”刘妈妈哭得肝肠寸断,“我不该对滟滟说那些话,但我是真急啊,怎么能为了我引产呢?我已经65,早活够了,我哪有宝宝重要啊。”
那边张妈妈边哭边勉强安慰,语气里都是惊魂未定。
“都重要,都重要……”
沐棉想说还早呢,还要给孩子做脑部CT扫描,确认是否有脑出血,等级是多少……转入NICU后,孩子的战役才刚刚打响。
还有产妇的修复期,如果要给母亲捐肝,刘滟还需要走一段无比艰难的康复路。
现在高兴,会不会太早了点?
但她什么都没说,把现场交给了新生儿科和老主任,找了个借口转身走开。
刚才她离开产房时,一直清醒的刘滟拉住她,问了一句话。
——沐医生,我女儿连25周都不到,你说她能好好活下去吗?
——我听说极早早产儿发生脑损伤的概率可能高达40%,其中又有三分之一可能脑瘫或癫痫,如果……是最坏的结果,我们是不是该尽早放弃,不让孩子受苦。
问这话的刘滟已经彻底清醒,祝美惠给她留了个念想,让她女儿的保温箱离她尽量近了些。
几米的距离,她能看到那个在保温箱里的,全身上下至少插了四五根管子的,只有巴掌大的小小人儿。
刘滟看着几米外的女儿,目光中全是不舍和心疼,她问沐棉。
沐棉当时还没换衣服,手术服下摆都还是血,她没说安慰的话,一如既往的冷静又客观。
“迄今为止,我院最早的早产儿是24周+3天,体重650克,比你女儿小两天,轻60克,他今年7岁,正上小学一年级。”
“路不好走,很艰难,但不是全无希望,作为医生,这是我的回答。”
她停了停,“我没当过父母,给不了什么建议,只是刘滟,我希望你明白,无论你选择哪条路,都不要在良心上过不去,因为你已经尽了全力。”
一个爱孩子,已经为孩子、为妈妈尽了全力的女人,应该得到最大的尊敬和善待。
可惜啊!不是每个妈妈,都配当妈妈的!
沐棉回头看了眼手术室门口那堆又哭又笑的人,按下下行的电梯按键。
她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上面显示一个号码,是今天打过来的第17个来电。
沐棉掏出根棒棒糖塞到嘴里,晚上九点,她快饿扁了。
慢腾腾地滑动到接听,她没说话,对面也没说话,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沐棉?”电话那头的人在笑,阴阴的,冷冷的,像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爬行。
“你可真是能耐了,你妈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第2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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