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流：韩国浪潮”展览现场，维多利亚和艾尔伯特博物馆南肯辛顿馆，2022-2023年，摄影/ Stephen Chung / Alamy Stock Photo，LG参与赞助；该展览2024年巡展至波士顿美术馆（现代汽车、CJ ENM参与赞助）与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CJ ENM参与赞助）
撰文 张秀娟
编辑 姚佳南
九月的韩国无疑是全球艺术界的焦点，从首尔到光州再到釜山，从画廊到美术馆，同台竞演的弗里兹首尔艺博会（Frieze Seoul）与韩国国际艺术博览会（KIAF），从景福宫周边到梨泰院再到江南的画廊聚落，这个国家的殿堂与街角都彰显着艺术的活力。韩国艺术市场正在快速崛起，艺术生态日渐丰满；而企业财团的力量渗透在韩国文化艺术发展中的方方面面，不仅有惊人的艺术市场购买力，也包含从艺术家、策展人等扶持，到海内外展览、场馆赞助，甚至成立企业美术馆和艺术机构，直接介入艺术产业。
韩国艺术生态结构中的“政企共建”
2022年首届弗里兹首尔艺博会，摄影/Lets Studio
韩国艺术市场开启较早，前期主要的艺术品交易发生在画廊市场，随着2005年后首尔拍卖和K拍卖的迅速发展，进入到拍卖“寡头时代”。画廊业也出现了“海外潮”，以阿拉里奥画廊为代表的一系列韩国画廊资本进驻中国，尽管2010年后出现批量退出，但对中国艺术市场尤其是画廊市场起到了一定带动作用。近年来，韩国艺术市场规模进一步升涨，韩国的艺术展会数量显著增加，尤其是2022年首届弗里兹首尔艺博会的举办和较早解除疫情带来的出入境限制，给韩国艺术市场带来了更多活力。根据韩国艺术管理服务机构（KAMS）的数据显示，2022年韩国艺术市场交易总额首次突破1万亿韩元（约7.82亿美元），相比2019年增长了两倍多，创下历史新高。
尽管2023年受诸多因素影响成交额有所下滑，但更为显著的是艺术生态的丰满。这一表现得益于政策支持、企业赞助及国际化进程。韩国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将文化产业出口视为国家收入的重要来源，各类“韩流”作为经济潜能和外交杠杆推向世界。一系列文化艺术振兴举措，大幅提高了艺术品交易的吸引力，推动了本土和国际买家的兴趣。与之配套的是相对完善的免税政策（进口税、增值税或转让税等），和推进企业赞助的制度体系，如2014年韩国就实施了《文化艺术赞助活化相关法律》。韩国1972年就颁布了《文化艺术振兴法》，推行建筑物艺术作品配比制度[面积超过10,000平米新建建筑必须在竣工后，拨出相当于1%的建筑费用来赞助（购买）艺术品]，虽几经波折，目前已经卓有成效，在首尔等部分地区已经成为硬性要求，对本土艺术市场内需也有明显激励。
2024年韩国国际艺术博览会（KIAF）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韩国文化政策中的政企共建。在艺术赞助领域有完善的法律制度，推进企业力量的壮大。由韩国文化艺术委员会负责具体管理和运营的文艺振兴基金，在资金来源上就体现了政企共建，不仅有政府拨款，还包含大量的企业或个人捐赠，以及建筑物艺术作品配比的替代性捐款。此外，如果企业赞助艺术团体，文艺振兴基金也将以1+1的方式募集增加赞助金的“艺术支援配对基金”。2023年通过艺术支援配对基金，共配对240例企业和艺术团体，共向艺术团体捐赠了62亿韩元。韩国也对艺术赞助活跃、成果显著的企业团体进行认证并给予税收、贷款等优惠政策，目前已有12个文化艺术赞助媒介团体和64个文化艺术赞助优秀机构得到了认证。
在艺术生态结构上，韩国通过文化基金和艺术基金等方式，不仅为艺术家提供了创作资金、社会保险、驻留空间等扶持政策，还通过支持展览和博物馆，并拉动企业在此领域的赞助，提升了艺术市场的整体活力。如2024年文化体育观光部与韩国艺术人福利财团宣布将共同为两万多名艺术家提供最高300万韩元/人的艺术活动准备金。而就韩国Mecenat协会《2023年企业文化艺术支援现状调查》结果显示，企业的文化艺术支援总额约为2088亿韩元。政企共建为艺术产业的稳定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
商业与文化的双重属性
韩国企业在其艺术生态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不仅提供各类针对文化艺术的赞助，也在公共收藏领域有着较高的声誉。根据LARRY'S LIST发布的《2023年私人美术馆调研报告》显示，韩国私人美术馆数量在世界排行中位居第三位（50家），其中首尔成为世界上私人美术馆数量最多的城市，共有17家之多。实际上，韩国私人美术馆数量比上述调研报告更多，有韩国媒体统计数据显示已达到199家，几乎是公立的三倍。其中建设较早、国际影响力相对显著的，是由几大财阀企业建设的品牌美术馆，如三星美术馆（Leeum）、爱茉莉太平洋美术馆（Amorepacific Museum of Art）和乐天艺术博物馆（Lotte Museum of Art）等。这些企业美术馆，凭借其丰富的收藏和国际合作，成为韩国艺术生态中的重要力量。
三星美术馆，图片来自网络
爱茉莉太平洋美术馆，图片来自网络
仅就购买力而言，这些由财阀企业支持的私人美术馆资金雄厚，收藏体系庞大，给韩国艺术市场带来强大需求，为韩国艺术市场的活跃提供了保障。三星前会长李健熙的2.3万件艺术收藏已经捐赠给国立中央博物馆和国立现代美术馆等几大重要公共机构，总估价高达2至3万亿韩元（约合117亿至175亿元人民币）。再加上三星美术馆的庞大收藏体系，以及其他不公开的艺术品收藏，三星集团在艺术品收藏领域的资金投入可见一斑。根据刚刚落幕的弗里兹首尔的销售信息也可以看到，包括高古轩在内的一些重要参展画廊的售出作品，再度流向韩国公私美术馆收藏领域。
松原艺术中心，图片来自网络
在艺术活动方面，这些企业美术馆不仅展示本土和国际顶尖艺术家的作品，还通过举办展览和教育项目，推动了公众对艺术的参与和理解。更进一步的是各大企业支援成立的艺术机构，直接扎根艺术市场，集收藏、展示、运营于一体，具有较强的商业和文化双重属性，也带动韩国艺术家走向国际舞台。乐天集团在其多个百货商场内设立乐天画廊（Lotte Gallery），包括首尔和釜山等多个地点。斗山集团的斗山画廊（Doosan Gallery）位于首尔和纽约，专注于支持新兴艺术家。松原文化财团于2006年创建的松原艺术中心，在景福宫旁的北村韩屋村群落中显得别具一格。在这个艺术氛围浓厚的九月，国际知名拍卖机构富艺斯借用这栋建筑的地上和地下的多层空间举办了艺术家群展“蔚蓝地平线：穿越蓝色的旅程”（Azure Horizons: A Journey Through Blue）与“现代及当代艺术”香港秋季拍卖预展。
艺术业态间的聚合效应
韩国的艺术展会近年来蓬勃发展，在推动韩国艺术市场发展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据Artsy数据显示，2023年韩国艺术展会（包含艺博会与双/三年展）数量达到了65场，比2011年的30场大幅增长。这些展会为韩国艺术市场带来了新的活力，吸引了大量的国内外买家。艺术展会间也在打造聚合效应。2004年，不仅首尔、光州、釜山进行地域性联动，艺术展会、拍卖、画廊业态间联动，同在江南区COEX（韩国综合贸易中心）的两家展会也在内容上联动。一层举办的韩国国际艺术博览会（KIAF）是创立于2002年的韩国本土代表性艺术展会，工作人员会礼貌地请观众先前往三层的弗里兹首尔参观。而作为国际品牌的弗里兹首尔则带来更多的全球视野和关注度，据主办方估计共吸引了来自46个国家的逾70,000名访客。在内容上更与楼下集中展示的韩国当代艺术创作形成对照与呼应，对KIAF的声誉提升有诸多帮助。这些国际展会为韩国本土艺术家提供了与全球买家和收藏家互动的机会，也为本土画廊提供了展示平台。
第15届光州双年展开幕演出，图片来自光州双年展基金会
在日益活跃的艺术展会中，企业力量仍旧凸显。2024年的弗里兹首尔，除了全球合作的德意志银行外，LG OLED继上一年度之后再次担任了首席合作伙伴，通过其先进的显示技术，为展会提供了艺术与科技结合的展示平台。韩国国际艺术博览会2024年首席赞助商则为韩国KB金融集团。
1995年开启的光州双年展是亚洲第一个邀请西方著名策展人和拥有国际声誉的艺术家参与的双年展。尽管该展会是由光州市政府、韩国外交部等官方机构联合主办，但从首届开始其经费模式就展现了企业的力量。首届双年展2500万美元的经费中，民间企业资助达到四分之一，第二届经费更集资超半数。在展览板块上也有独立呈现，专辟出一部分设立赞助展，以团体或机构为主导。釜山双年展同样吸纳了不少韩国企业赞助，包括零售业巨头新世界（Shinsegae），财团旗下文化艺术赞助机构如斗山艺术中心等，以及釜山银行、釜山文化财团等为代表的地方性企业。
国际艺术界的参与者与结网者
“空间之间：韩国艺术中的当代性”展览现场，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2022-2023年，该展览的研究与出版项目由三星集团赞助，该展览亦是LACMA与现代汽车推出的“现代项目：韩国艺术奖学金计划“的一部分
韩国企业在推动韩国艺术市场国际化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韩国财阀企业近些年一直在推动韩国文化的国际化，在艺术领域热衷于赞助世界各地知名文博机构。早在1992年，三星集团就在英国维多利亚与艾尔伯特博物馆（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赞助设立了第一个专门展示韩国艺术的永久性展厅。此后，三星集团陆续与大英博物馆（British Museum）、洛杉矶郡立艺术博物馆（Los Angeles County Museum of Art）等艺术机构合作，赞助韩国文化艺术的推广活动，例如与大英博物馆共同成立的三星数字探索中心（Samsung Digital Discovery Centre），三星集团主席李在镕在2023年成为LACMA董事会成员，集团亦赞助了“空间之间：韩国艺术中的当代性”等展览。LG电子与古根海姆美术馆2022年开启的五年期合作项目，专注于科技与艺术的融合，展示了韩国企业在推动艺术创新方面的努力。而现代汽车集团（Hyundai Motor）与纽约新美术馆（New Museum）合作，通过数字艺术展览项目，将韩国艺术带入全球观众的视野。此外，现代汽车与泰特美术馆（Tate）自2014年便建立了合作关系，推动后者大量收藏了韩国录像艺术先驱白南准的收藏，“泰特现代跨国研究中心”（Hyundai Tate Research Centre: Transnational）于2023年委任了两名兼职策展人金伯利·穆尔顿与玛琳·博斯琴，分别聚焦生态学与原住民艺术；2015年开始的泰特现代美术馆（Tate Modern）“现代委任”涡轮大厅项目邀请了包括安妮卡·易（Anicka Yi）、李美来等韩国艺术家为涡轮大厅创作特定场域作品。
李明维，《如实曲径》（2015年至今）表演现场，涡轮大厅，泰特现代美术馆，伦敦，2022年，摄影/Oliver Cowling © Tate。针对该项目的研究得到了泰特现代跨国研究中心的支持
“安妮卡·易：爱上这世界”展览现场，现代汽车艺术委任，涡轮大厅，泰特现代美术馆，伦敦，2021-2022年，摄影/Will Burrard-Lucas © Tate
除此之外，韩国企业也积极赞助韩国艺术家的海外展览，如三星集团赞助2010年在泰特利物浦（Tate Livepool）举办的白南准回顾展，现代汽车在798艺术区创建的现代汽车文化中心（Hyundai Motorstudio Beijing）也正展出着两位韩国艺术家文敬媛与全浚皓的展览“气象站”。这些国际合作不仅提升了韩国艺术的国际知名度，也为本土艺术家提供了在全球舞台上展示的机会。
韩国企业的海外赞助活动，也通过设立艺术奖项等推进艺术生态发展的举措进行。现代汽车集团旗下现代汽车文化中心2017年创立的Hyundai Blue Prize年度大奖，旨在发掘和支持策展人，其中就包括在北京发起的针对中国青年策展人的Hyundai Blue Prize Art+Tech奖。
“收藏的肖像：皮诺收藏精选”展览现场，松隐艺术空间，首尔，2024年，摄影/Studio Jaybee © SONGEUN Art and Cultural Foundation and the Artist
而在韩国本土，财阀企业也致力于引进国际艺术品牌和资源，提升韩国艺术市场的国际化程度。成立于1952年的韩国十大企业之一韩华集团与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Centre Pompidou）宣布将于2025年在位于首尔汝矣岛的63大厦开设“蓬皮杜艺术中心韩华首尔”。韩国能源企业ST International旗下设立了松隐艺术与文化基金会（SongEun Art & Cultural Foundation），自2001年开始每年都会举办表彰韩国年轻艺术家的SongEun Art Award，2021年创建松隐艺术空间，一方面长期推广潜力当代艺术家，另一方面举办重要的国际艺术展览，目前在进行的是国际知名收藏家弗朗索瓦·皮诺（François Pinault）的收藏展“收藏的肖像：皮诺收藏精选”。
通过与国际艺术品牌和艺术资源的合作，韩国企业不仅推动了本土艺术的发展，也为全球艺术市场的多元化做出了贡献。
结语
尽管韩国艺术市场的规模在全球艺术市场中占比偏低，但其增速惊人，白立方、贝浩登等国际知名艺术机构和弗里兹、古根海姆等品牌的进驻再度提升其国际化程度。韩国政府发布《K-文化出口战略》，希望于2027年实现出口额达250亿美元的目标。而为进一步支持K-文化产业数量和质量双增长，2024年为K-文化制定了近7.57亿美元的相关预算，几乎是2022年1.54亿美元的五倍之多。随着政府文化战略的推进和企业的持续支持，以及艺术与科技的深入融合，韩国的艺术市场全球征途将进一步加快，成为亚洲乃至全球艺术生态的重要参与者。
(本文作者张秀娟曾任AMRC艺术市场研究中心副总监、AAC艺术品评估中心总监，现为北京元信艺术品评估鉴定有限公司执行董事，首尔科学综合大学院艺术金融博士在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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