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插路线被炮火覆盖,没一人退缩,我们连26个兄弟长眠老山 | 英雄赞歌12(下)

文摘   2024-09-27 09:14   云南  
热血!无悔!点击上方蓝字关注我们!


上回,我们讲到新兵周培武才入伍两个多月,就上了战场的故事。

战场是男人的熔炉,或毁灭一个人,或锻造一个人。

经历炮火和死亡洗礼的周培武,走下战场时,已经是一名年轻的“老兵”,真实的战场,令他惊惧、令他敬畏,也令他更加拼命地去训练!训练!

但临战前夕,他一度想脱下这身荣耀的绿色军装。

他能如愿离开吗?如果不能,他又将踏进一个怎样的战场?

4次负伤、全身大大小小14处伤痕、一身热血几近流干、辗转多个医院急救……40年来,那些呼啸炸裂的炮弹和战友的呼喊,一直会在某个夜里再度传来。

但更令他心碎的,是全连26个兄弟回不来了;

而英雄的1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

他的故事,我们静静翻开。


1979年打完仗,我们部队拉到离河口只有200公里距离的砚山县整,防备越南在边境上再搞事。

在砚山训练休整了半年,我们9月份回到了昆明。

1980年2月,我从一名新兵成长起来,担任了班长。

当时我们班里还有73年入伍的老兵,我一个78年才入伍,一般都叫“79年兵”的新人来当班长,我感觉自己责任重大。

也因为参加了自卫反击战,我亲眼看到一些新兵因为训练不扎实、射击不准、战术动作不到位,就挨了子弹,付出了血的代价,我愈发意识到训练的重要性,因此下了狠心,拼上命,也要抓好训练。

那几年的训练中,有时候我们班一天要扛五六箱子弹去打靶,一箱有720发步枪子弹,我一个人要打两箱,一千多发。

射击的好成绩,都是靠成堆的子弹“喂”出来的,没有捷径。

周培武在刻苦训练射击。他所使用的是56式轻机枪,一个弹鼓可装4条25发的弹链。

但拼命练射击的代价,就是我耳膜受到了损伤,到现在,我的听力都不太好。

其他战术训练我也比别人苦,部队一年发两套军装,一套冬装、一套夏装,两双鞋子,我根本不够穿,很快就磨破磨烂了。有的战友穿不完,我就用自己的津贴跟他们买,一双鞋两三块钱,一套衣服七八块钱。

刻苦训练下来,我各项战术动作都很优秀,不管是低姿匍匐、高姿匍匐、侧姿匍匐,10米的距离,我几秒钟就能爬过去,当时个子小,身体很灵活。

除了抓射击和战术,我也刻苦学习军事理论,当时部队里下发由南京军区编撰的《郭兴福训练法》教材,厚厚的一大本,我一个星期就能读完,重要的都背得下来,我就用这个教材,结合自己作战的经验,来训练我们班的战士。

1981年到1983年,连续3年,我所带的班都被指定为全团战术和射击示范班,并荣立三等功。

到了1983年底,我已经当了4年兵,感觉太累了,在老家的哥哥写信告诉我,他们在当地县武装部给我找好了工作,要我复员回去当教员。

我正打算复员回家的时候,部队正在嵩明县甸尾村进行拉练,同时部队里也在安排退伍复员名单,此时,团里通知我到蒙自接收一批新兵。

我知道家里为我安排好了工作,但也不敢说,就说我不想去,我要复员回家。

团领导不批准,要我继续留在部队。

如同1979年时的我一样,1983年底,一批十八九岁的新战士应征入伍。而我,此时成了当初去接新兵的一名老兵。

虽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战端会再次重启,但从1980年打罗家坪大山、1981年打扣林山几次局部战斗来看,我也担心再不退伍的话,可能还要再打一次仗,从内心来讲还是不愿意的,也想过安稳的日子。

我去接完新兵回来,这边退伍的人已经走完了。

而这时连里也缺干部,我就被提拔为3排代理排长,全排加上我共有27人。

很快,我带着全排新老兵,又一次走上了战场。



1984年4月2日,我军开始试探性炮击越南在老山的军事目标。

4月27日晚,3连随1营隐蔽到老山脚下的马嘿东南侧,占领进攻出发阵地。

1营的任务,是从80号和59号高地中间的边境地段,向老山的背后穿插,通过1214、78号、77号、76号高地,直扑越军腹地1072高地。

1984年4月28日,118团对老山拔点作战示意图,黄色线为国境线,红色线为1营穿插路线。(仅供参考)

1连是主攻连排在最前,我们3连跟在1连后面担任助攻,计划1连占领1072高地,3连拿下77号高地后,立即转入防御——断敌退路,阻敌增援。

4月27日晚上12点,我们已经到达边境线。

按军、师的预定部署,4月28日凌晨2时30分开始,各攻击分队利用夜暗秘密向预定进攻出发位置推进,先头部队要在5时30分占领冲击出发位置,规定到位的时间仅有3个小时。因穿插路线地形复杂,坡陡谷深,为保障按时穿插到指定位置,跟随穿插指挥的副团长向坤山和营长刘年光决定,在全营到达80号高地的越境位置后,将穿插发起时间提前2个小时。

28日零时30分,1营穿过边境,开始执行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到处是荆棘丛生、灌木纵横的原始森林,读书时学到的一个词叫“伸手不见五指”,平时感受不到,而这个时候真实体验到了,浓墨一样的夜里,头顶的树叶遮天蔽日,森林下面睁大眼睛也看不见眼前的东西,往哪个方向走,全靠跟着每个战士钢盔后面涂抹的夜光光斑。

但谁也没想到,原始森林里长年倒伏的竹子、树枝腐烂后,也会发出点点磷光,这些杂乱的光斑一不留神就容易干扰到我们行军的队列。

凌晨三四点,1连过了78号高地,我们3连则刚过1214高地,到了78号高地东南侧,一下子没跟上前方的队伍,不知道往哪走。

队伍一下子停下来无法动弹,前面往后传来消息——掉队了!

连长和排长带有指北针,立刻修正了方向,继续指挥部队向预定目标前进。

在快接近77号高地时,总攻时间已经到了,我军炮火开始覆盖越军目标。

很快,越军的反击炮火也开始向我军目标进行覆盖,更致命的是,我们1营穿插的路线也被敌人炮火密集挡截。

当时我们还没占领冲击出发阵地,敌人炮弹就劈头盖脸砸下来,不少队伍被打乱,通信器材被打烂,再向预定目标攻击已经不可能。

按照战前制定的作战方案:哪里有枪声,就往哪里打;谁最先占领老山主峰,谁就能当英雄。

大家听到老山主峰方向传来激烈的枪炮声,很自然地就往那里去了。

就这样,3连没有按战前预定方案攻击77号、48号高地,转而从老山侧后方向,误打了友邻3营的作战目标——54号、56号、57号高地。

1排攻向54号、53高地;我们3排在左翼,攻击了57、56号高地。

54号高地是越军的防御支撑点,火力非常强,1排在攻击这里时就牺牲了8名战士,包括1排排长钱留云。

钱留云,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战前他母亲送他未婚妻来部队结婚。他的未婚妻是天仙般的一个美人。全连都欢天喜地:“排长,我们热热闹闹给你们操办喜事!”他说:“没听一首诗里说,古来征战几人还?你们热闹一场,别人呢?说不定痛苦一辈子!”

当8连的战友攻下这一高地后,意外地发现,坑道里倒下15具敌人的尸体,我们3连的3名战士也牺牲在这里,其中就有排长钱留云,他手里还紧紧攥着未婚妻的照片。

这一仗,我们3排共牺牲了4名战友,包括7班班长黑哈且,四川凉山彝族人。

打着打着,发现身边出现很多8连的战友,一会儿,又遇到了9连的班长史光柱,才知道我们打错了方向。



这次战斗,我没有了5年前的好运气,先后4次负伤,大多都是被炮弹弹片打伤。

第一次负伤,是2连在78号高地一处凹地遭到敌人炮火挡截的时候,炮火也打到3连,队伍立刻被打散了,我背着的861指挥机被弹片炸烂,腰部也受了伤。

但我更着急通信器材被损坏,无法和上级进行联系,很懊恼地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就在身边的连长郑周勤。

郑周勤命令我就在连部,跟随他一起行动。

但此刻张副营长已经命令我们往山上进攻,我也就顾不上受伤了,带领3排攻击56号、57号高地。

而原来我们准备攻击的48号高地上有个火力点,此刻从侧后方对我们排进行猛烈的火力压制,让我们非常难受。

我命令7班的轻机枪专门压制这个火力点。两个山头直线距离不远,三四百米的样子,但徒步过去就比较远了,要下到一个山凹,再往上爬,有七八百米。

就是这个时候,在我右侧的54号高地,敌人也对我们射击,一颗子弹从侧面打过来,顺着我的胸口擦过去,我胸前插着3个56式冲锋枪弹夹,瞬间被打烂2个,子弹哗啦啦飞撒了一地。

虽然子弹是擦着胸口飞过去,弹夹还挡了一下,但我胸口还是被切出一大道口子,现在横在胸口的伤痕都很长一条。

前两次负伤都还不算太严重,皮肉伤,我们排还没完成任务,我哪能丢下我的排。

攻下老山的第二天,我们组织防御作战,位置在57号和56号高地中间。

因为阵地上地雷太多,严重影响部队机动,连长就分配了半个工兵班给我们3排进行排雷,我带了4名工兵。

阵地上到处是雷,你一看草丛里不对劲,有人动过的地方一准有地雷,史光柱也就是被这些地雷弹片炸伤眼睛的。

这时敌人又发起炮击,一颗炮弹在我身后爆炸,我本能地往前扑下去,但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弹片还是插进我右大腿内侧,削掉一大块肉,骨头都露了出来。

我的通信员叫杨秀珍,贵州凯里人,立刻把我的两个急救包拿出来堵伤口,血根本止不住,又把他的两个急救包也用上,还是止不住,我就叫他用剪刀剪开我的裤子,用布一条一条勒住伤口,用力绑,才把血给止住一些。

这次就伤得很重了,我当时已经很难再站起来,而军工担架队也上不来,很难把我送下去。

连续受伤,我只感觉这次打仗运气也太差了,但没想到,我的坏运气还没完。

第四次受伤,又是挨了炮弹,一块弹片从背后插进我的左肩部,让我再次大量失血,杨秀珍只好从其他牺牲烈士的身上搜来急救包为我包扎止血。

这次负伤,让我完全动不了了,随着血不断流出,我的意识也逐渐被抽离出了身体。死亡已经离我不远了吧!



但杨秀珍没有放弃,只有尽快把我送到战地医院,才有活下来的希望,这是一场和死神的追逐赛。

正好一队军工担架组抬着一名负伤战士要下山,杨秀珍做了次“恶人”,挡住担架队不给走,说“不行,先把我们排长抬下去,他伤得太重了!”

就这样,我得以“优先”被抬回团卫生队。

后来卫生队队长跟我说,“小周啊,那天你如果再晚5分钟抬下来,血就流干了,没得救了。”

前后4次负伤,身上大大小小14处被子弹打伤、弹片炸伤的伤口,都快打成了筛子。

后两次负伤造成大量失血,战地卫生队简单包扎处理后,就后送到落水洞野战医院,在这里进行了止血包扎,就用直升机把我们一批重伤员运送到300公里外的开远解放军59医院做紧急手术。

后来医生告诉我,为了“填补”我大腿上12厘米长、8厘米宽的这个大窟窿,从其他牺牲前战友的小腿肌肉上植皮过来,补到了我的伤口里,缝了很多针。

我的身上,从此有了其他战友的血肉,我却不知道他是谁。

而我肩膀上的伤也很难处理,背后伤口很大,弹片还留在体内,左肩前面,对应背部受伤的部位,鼓出一个柚子大的血包。

医生手术要我签字,告诉我要从前面开刀取弹片,我一想,我肩膀后面已经被开了一条口,再从前面划个口,我整条手臂会不会废了,不同意,要医生从后面做手术。

手术做了6个小时,打了3次麻药,终于从肩胛骨下面把一块4×5厘米大的弹片取了出来,手臂总算是保住了。

40年前的疤痕,如今依然触目惊心。

住院到5月11日,伤口还没拆线,此时大量伤员转运到开远,医院已经饱和,我就被安排乘军用飞机来到昆明军区43医院;7月11日,又来了一大波伤员,我就又转入宜良的58医院;很快这里也不够住了,我又被转到昆明小板桥空军医院。

不停地换医院,一路上的折腾,伤员也不像现在住院身边有亲人照看,至少也能请个护工,那时什么事情只能靠自己坚持住,还好来到医院以后,护士对我们这些战场上下来的伤员都特别好,比亲人还要亲。



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我的伤竟然也都好得七七八八了。

我就再次回到前线,回到连队。

我也才知道,这次作战我们3连伤亡非常大,是全团牺牲人数最多的连队,有26名战友付出了年轻的生命,5个排长就牺牲了4个,1排排长、2排排长、2排挂职排长、炮排排长都牺牲了,剩下我这个3排排长负了重伤,你说这一仗打得有多残酷!

因为穿插路线被敌人密集炮火覆盖,全营伤亡很大,而且穿插大部分不到位,作战“行动受挫”,但在进攻当天,1营仍基本完成穿插作战任务,至第二天,1营完成全部穿插作战任务。

战后寻找烈士和伤员,发现1营的主要伤亡不是遭敌炮击,而是在向主峰冲击的路段上。

1985年3月,我被提拔为3连的副指导员,专门负责烈士的善后工作,接待烈士亲属,这无疑是个烫手的岗位。

有烈士的亲属围住我,带着怒气质问,“我的儿子回不来,你倒是回来了!”

当时我也不能说什么,大家心情都非常难过,他们儿子、亲人都不在了,你还能不让他说一下吗。

最后我也实在没办法,脱下裤子、衣服,只剩下一条马裤,给他们看我身上密布的伤口,腿上、脚上、腰上、背上,还有胸口,那是一条条还没长好的疤痕,背上甚至还插着排脓液的管子。

“我只是运气稍好些,但也负了那么多伤!差一点也就死在了前线!”

大家看我都成这个样子,也就不说什么了。

家属们的心情我都理解,难过啊,太难过了。

纪念老山作战胜利35周年时,老山主攻团部分战在老山主峰合影,左3为周培武

老兄弟,你们还好吗?我回来看你们了!

这次战斗,我们可能有很多东西需要反思,指挥的问题跟我们没关系,我只是基层最普通的战斗员,服从指挥打好仗就行了。

但战场,从来不以任何人的意愿为转移,打得不顺,更考验我们的部队干部和战士平时训练的水平和战斗意志,当时敌人炮火覆盖过来,部队被打乱了,在那个天翻地覆的峡谷里,你不跑那就只有等死。但我们营没有一个人后退,没有一个人跑出峡谷找个地方躲起来,绝大多数从敌人炮火中钻出来的人,哪怕是重伤员,只要还能爬得动,他们都只朝着一个方向——枪声最激烈的地方爬。

从东北两侧分头夹击老山主峰诸高地的我团2营、3营每个连队的同志都可以证明:每个冲击队形里都突然加进了我们1营的同志,每个高地最后都躺下了我们1营的伤员,1营的烈士。

我想说的是,在战场上遇到那么大困难的时候,我们1营干部指挥有力、行动有力,战士打不垮、打不散。(本文部分内容摘自丁隆炎《一百双眼睛里的战争》一书,特为感谢)

2024年,周培武在昆明接受采访。




口述人  |  周培武

             记录者  |  大河弯弯 王白石

编辑  |  春山

                    图片  |  王白石 周培武提供



手机右下方点个“在看”,不走丢。欢迎点赞,分享~

往期文章,点开悦读
血战老街,部队冲过大桥我回头一瞥,竟救了不少战友的命 | 英雄赞歌12(上)
别忘了文山州的老百姓 | 英雄赞歌11
阵地上断粮断水几天,1个班喝1瓶汽水,下一分钟让人泪目 | 英雄赞歌10
机枪连长,800米外用重机枪狙杀敌人 | 英雄赞歌9
中国版《血战钢锯岭》,不愿带枪上战场,一天救护47名战友 | 英雄赞歌8
老山战场多险峻,我用“100个怎么办”迎击敌人 | 英雄赞歌7
总书记称赞“不惜血染战旗”的烈士——118团王建川 | 英雄赞歌6
最先攻上老山主峰,他把一等功让给战友,靠打零工生活 | 英雄赞歌5
《芳华》刘峰原型老兵:经历比电影还坎坷 | 英雄赞歌4
绊到地雷线、钢盔被打穿,老山主攻连连长两次死里逃生,后悔把“恩人”丢了 | 英雄赞歌3
从电影放映员,到带领火力组攻上老山,他最自豪的不是获得三等功  |  英雄赞歌2
老山作战“最小烈士”,牺牲成谜,找到他时战友一下就瘫了 | 英雄赞歌1

永远的118团
决死雄风今犹在,老山精神传万代!老山主攻团、原118团的故事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