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张如昕
文 、图、视频 | 杨 靖
张如昕走了。
在2022年12月，那最寒冷的冬夜。
生病，他不告诉别人；住院，他不声张。最后，走得也静悄悄的。
张如昕退休前是天津歌舞剧院的国家一级作曲家，在天津音乐圈里是响当当的人物。恰好就在他刚刚离去后几日，郑小瑛教授把30年前“爱乐女”室内乐团演奏的他的室内乐作品《玛依拉》的珍贵录像发给他，却意外地收到了张如昕夫人董佩萍的回复，告知张如昕离去的消息。郑小瑛教授震惊：“这么年轻，这么有理想、有活力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
“小海豚”的“姥爷”
人们无法接受他离去的消息，尤其是“小海豚”的孩子们。家长告诉孩子这个噩耗时，有的孩子竟抓起电话说：“我要给姥爷打电话，问问他怎么样了！”
2014年11月8日成立的天津小海豚听障儿童合唱团，是全世界第一个完全由听障儿童组成的合唱团。
听障，用通俗的话说就是耳聋。先天听障的孩子，由于听不到声音，也就无法通过模仿来学习语言。所以，即使他们的发声器官是健全的，也会因为耳聋而丧失语言能力。近些年来，植入人工耳蜗作为一种成熟的治疗严重听障的手段，已经广泛应用于临床了。小海豚的听障孩子都是通过人工耳蜗获得了听觉能力的。但是，他们仍然面临着语言康复和心理建设等诸多问题。
为听障儿童办合唱团，是张如昕的大胆想法。他是小海豚合唱团的主要创办人。
在“小海豚”，所有的人——家长、孩子和志愿者老师们，都叫张如昕“姥爷”，话音儿里带着一点天津味儿，透着浓浓的温暖和亲昵，老少三代的情感，全在里面了！
可是，张如昕总说：“姥爷不光是我一个，我是大姥爷，我们还有二姥爷、三姥爷呢，还有那么多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小海豚全靠志愿者！” 小海豚合唱团的团长肖玲说：“为了小海豚，姥爷把所有朋友、把一辈子积攒下来的人脉都发动起来了！”
快乐的星期六
每周六，是天津小海豚听障儿童合唱团集中上课、排练的日子。近几年，天津河西区文化馆在每周六为小海豚提供两间大教室，孩子们不仅有了宽敞明亮的、配有钢琴和现代化教学设备的排练场地，而且必要时还能大班、小班分别上课。教室足够大，家长们也有了座位，能跟孩子们一起学唱。
不仅教孩子，也要教家长，是小海豚合唱团的特色之一。听障孩子学好说话都难，学唱歌则是难上加难，离不开家长的陪伴和辅导。家长与孩子一起学唱，才能理解孩子面对的困难，成为与孩子一起克服困难的好伙伴。
《快乐的一天》是张如昕专为小海豚合唱团写的歌。像这样的歌，他写得太多了，孩子们能唱什么，他就写什么，词、曲，他一人全包了。不用高难的音调，因为孩子们唱不了，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平实质朴的大白话，可是，这样的歌，就是小海豚孩子们的心声。看到孩子们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张如昕感到满足。
小海豚周六的排练课是一整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大家就在教室里吃饭。有的家庭从家里带来食物，有的在手机上点外卖。志愿者老师们通常凑在一起买盒饭。”募捐来的善款都在账上，那是专给孩子们用的钱。我们志愿者从来没拿善款买过一个盒饭、一瓶水！“张如昕说这话时，显得格外硬气。
2021年9月11日这天，因为下午就要拍摄参加世界合唱比赛网络大赛的视频，中午休息的时候，教室里的气氛比平时稍显紧张。
盒饭摊在桌上，张如昕没吃几口，只顾着跟家长们聊天了。
2021年，疫情起起伏伏，小海豚的周六集中排练因而时断时续。几个月前，张如昕做了心脏手术，很长一段时间没能来参加周六的排练。他说：“我来不来没关系，周六的排练由杨（小双）老师负责。就算周末不能排练，小海豚也一天都没闲着啊！每天晚上，志愿者都通过微信给孩子们上课，一个一个地辅导。所以，我们现在集中排练两次就能录视频，参加线上的世界合唱比赛！”
这时，七岁的嘉宝跑过来，双手把一个大塑料饭盒举到张如昕面前，里面是半盒鸡蛋炒米饭。跟在后面的嘉宝爸爸说：“他想让您尝尝，这炒米饭挺好吃的。“
张如昕接过饭盒，问嘉宝：“你吃了吗？你吃饱了？“嘉宝用力地点点头。嘉宝爸爸在一旁说：”您吃吧。他吃得可不少，已经饱了！“
张如昕端起饭盒连吃了几口，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嘉宝说得没错儿，这炒饭真是好吃！自从我做了手术，无论吃什么，都跟吃木头渣子似的。今儿可算吃着可口的东西了！“
旁边的家长们笑着说：姥爷您以后每周六都得来，跟孩子们一起才吃得香！
“小海豚是我的耶路撒冷”
的确，没有什么能比跟小海豚的孩子们在一起更让张如昕觉得舒坦的事儿了。
看着孩子们上视唱课，他特自豪：“我们全部是五线谱教学！志愿者老师有无比的耐心，多小的孩子都能给教会！杨（小双）老师那何止是耐心啊，那是母爱！她说，只要有一个孩子没学会，就是她耐心不够！“
听到孩子们唱歌，他手捂胸口说：“我特别感动！孩子们的歌声最真诚，这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快乐！“
他对孩子和家长们说：“小海豚现在就是我的耶路撒冷，我每个星期六来，带着一种朝圣的心情！不是我们来做好事、帮助你们，而是你们在帮助我们，帮助我们提高认识、提高境界。“
他还说：“我就是小海豚门口儿看门儿的老大爷，我要拼着命看住这个团、守住这块阵地，让这些孩子在一个健康的环境里成长......”
我第一次见到张如昕并听说“小海豚”，是在2016年索契第九届世界合唱比赛时。但那时没有机会向他请教：听障儿童怎么能唱歌？五年之后的2021年9月，为给《国家大剧院杂志》的公益专栏撰稿，我才有机会去天津采访小海豚合唱团、去探究这个谜底。
直至今日，孩子们那一张张灿烂如朝阳的笑脸、那自心底迸发而出的歌声，仍鲜亮地时常在我脑中闪现，感动着我，也激励着我。
同样鲜亮的，还有张如昕说“小海豚是我的耶路撒冷“时的神情。
只要记忆存在，我们就可以拒绝让死亡成为生命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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