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殿堂级摄影大师上田义彦刚刚结束了松赞与徕卡学院联合举办的“夏日冰川摄影大师工作坊”，在旅途中遇到了休登寺僧侣们激烈的辨经，冰川下高山牧民羞涩自然的笑容，波密树葬林中生死的叩问，都给他带来无言的震撼。什么时刻值得我们去按下快门？如何去捕捉日常中深邃的、无法再现的事物？摄影与修行之间有什么关联？我们怎样面对终将消逝的无常？本期「隐秘之门」，我们很荣幸邀请到摄影师上田义彦来做客，和松赞金牌管家卡卡一起，聊了聊这趟旅行的经历与感悟，以及他对摄影与生命本质的思考。3:27 对西藏的初印象：藤原新也的《西藏放浪》
6:44 偶遇僧侣辨经的激烈场面，自然浮现喜悦
7:27 冰川牧场上的女性牧民，羞涩与美丽的笑容
12:59 拿着相机走进陌生村落拍摄，是一种失礼
16:54 事物和人终将消逝，我们应如何看待无常
20:49 那束光，那个空间，突然涌现拍卡卡的冲动
22:48 为什么拍寺里的塑料茶桶？因为有人的气息
26:09 去捕捉日常中深邃、无法再现的事物和瞬间
28:25 “我真是走过了一段不错的人生旅途啊”
31:03 摄影是镜子，亦是修行，映射最真实的自我
33:05 我们不用每一秒钟都去凝视这个世界
34:35 “Materia”：想记录地球生命真实的模样
39:43 旅行中使用的相机：徕卡M10和35mm镜头
40:27 数码和胶片选择：差别很小，不会刻意区分
43:06 窗外99%是黑夜，上田义彦看见了1%的美
精彩对话节选
周默：上田老师是第一次来西藏旅行，您来之前对西藏的印象是什么样的，来之后有什么新的感受？上田义彦：我对西藏最初的印象，是通过一名日本摄影师藤原新也的作品。他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个人带着相机来到西藏，拍了摄影集《西藏放浪》——“放浪”就是流浪的意思。当时我还是一个学生，他的作品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看到了美丽的西藏大地，独特的色彩，以及藏地人们的生死观。藤原新也的作品给我的冲击太过强烈，所以很长时间里我都避开来西藏，因为我担心拍出跟他相似的作品。这次终于来到西藏，跟松赞与徕卡学院一起，通过旅行接触到当地人真实的生活，拍摄在雄伟自然中生活的人们，我认为是非常有意义的事，对一个摄影师来说也是最幸福的事情。上田义彦：这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有三个：第一个是在来古的休登寺，我们正好碰上了僧侣们激烈的辨经场景。有年长的僧人，也有很多年轻的僧人，他们在辨经的过程中展现出激烈认真的表情，我当时很自然地就浮现出了“喜悦”这个词语。![]()
▲上田义彦在来古休登寺观看僧众辨经第二个地方是在来古雅隆冰川回来的路上，在那边我见到了两位 60 岁前后的女性，她们羞涩的笑容和身姿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这是一种和现代社会完全不同的，自然的、原始的、美丽的笑容。作为摄影师，我对这些原始的自然环境和当地人的生活有一种根源性的诉求——我非常想把它记录下来。但我认为拿着相机的人，进入到当地原始的村落里面，是一种失礼的行为，我会尽量保持敬意。![]()
▲上田义彦与冰川下的高山牧民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卡卡，我们只是纯粹的旅人，如果没有卡卡带领和引导，我们应该没有办法很自然地融入到这个村庄的生活当中去。卡卡是非常重要的拍摄力量，因为他对当地的人和文化也抱有一颗尊敬的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认为松赞已经超越了普通酒店的范畴：在保持舒适感的情况下，会尽量地贴近当地的文化和环境；卡卡作为一名松赞员工，用他的实际行动，让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松赞的理念。![]()
▲在松赞管家卡卡的沟通帮助下，上田义彦与牧民家人合影第三个地方是在波密的树葬林。诚实地来讲，我当时在那里充满着踌躇和犹豫，因为那是人类真实面对死亡的场所，所以我非常控制自己，几乎没有按快门，但还是留下了一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作品，我切身体会到了生死之间的感动。卡卡：上田老师身上有个特质非常打动我：每当他要拍照的时候，都会询问我的意见，哪怕是看到一个非常棒的点，上田老师都有点激动了，但他还是会问我可不可以。如果我判断这个拍摄是不合理的情况下，他会马上停止。上田老师在拍摄这两位女性牧民之前，反复向她们鞠躬、双手合十，非常谦卑的一个状态，然后再拿起相机拍摄。拍完之后也向牧民再次表达感谢，希望能够把照片寄到她们的手里。![]()
▲上田义彦拍摄的高山牧民周默：听说上田老师在林芝错高村给卡卡也拍了一张照，可以聊聊给卡卡拍照的这个过程吗？上田义彦：我之前也考虑过很多次我想要拍卡卡。当时在那栋建筑里，我看到有很好的光线从侧面窗户打了进来，在那个瞬间，当我看到那束光和环境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特别想拍摄卡卡。对我来说，人像摄影是在某个特殊的环境下拍摄人物，换言之，不在那个环境下我可能就拍不出来了，这也是我当时想拍卡卡的那种冲动。对我自己个人而言，这是一张非常重要的照片。![]()
▲上田义彦在错高村拍摄的卡卡卡卡：我理解上田老师想拍一些有烟火气的东西，就像他在休登寺拍的两个塑料茶桶，因为这个茶桶是被人使用过的，老师说有人的气息在里面。昨天在错高村我们去了好几个老房子，但因为施工，里面物件全被搬走了，空荡荡的。当时我挺失落的，我想一定要在错高村找到有生活气息的地方，没想到最后这个人变成了我自己。当老师让我过去拍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是：噢太好了，终于要到动相机了，那我肯定要配合。被国宝级大师拍照，我内心还是有点紧张，不知所措，但想着如果老师能够拍到好的照片，那我这一程也没有白走。![]()
▲上田义彦和卡卡的合影，有趣的是革委会旧址和上田同岁周默：上田老师在本次大师工作坊与学员交流的过程中，希望传递给他们什么样的摄影理念？上田义彦：很多人在拍摄的过程中，想去记录一些美丽的事物。但我认为只有摄影能做到的，是去捕捉日常生活中那些乍看什么也没有，但其实有长远的、深邃意义的、无法再现的事物。我希望大家能去感受这种日常生活中的美，对自己生活的土地抱有敬意，在你珍惜的事物消失之前，把它记录下来。再过10年，20年回看这些照片，它对你具有非常重要的纪念意义，不是对别人，而是对你自己，我认为这种记录才是摄影真正的奇迹。![]()
▲“上田义彦·夏日冰川摄影大师工作坊”合影周默：艺术创作本身也是一个与自我的对话过程，听闻上田老师您认为摄影是一种类似修行的状态，您如何理解摄影与自我修行之间的关系？上田义彦：我经常提到摄影是一面镜子，是照见自我的一个事物。如果一味地追求技术，是拍不出好作品的；一定要映射最真实的自我，才能让你这张作品充满生命力。我摄影已经有 40 多年了，我认为摄影最厉害的一件事，是它让我永远不会感到过时和厌倦。我拍摄的时候，永远会处于一种非常新鲜的感觉。世上有很多知名的摄影大师，留下了很多让全世界都动人心魄的作品，一定是他在那个瞬间让自己的本心先震动了，不然那张作品是没有办法震动世界的。![]()
▲上田义彦在大师工作坊的摄影课堂分享周默：如今我们生活在城市社会里，有很多来自外界的干扰，您是如何保持自己敏锐的洞察力？上田义彦：真正意识到现在的这一个瞬间，在你眼前发生的事物都会终将消逝的，无常是世界的常态——我就是抱着这样的一种心情和感受和这个世界发生关联。我不想让大家在每一秒钟都去凝视这个世界，或者试图完全地理解这个世界，应该去遵从你的本心去接受这个世界。我经常跟自己说：我要享受这个世界，享受这个时间。周默：最近这些年，上田老师在艺术上有什么新的思考和实践？上田义彦：这几年我一直在持续创作一个叫“Materia”的主题，这是一个拉丁语，意思是“生命的本源”，或者说创造生命的力量。比如我去到一座山中，看到山间涌出的泉水，我会思考泉水它从何而来？我们所处的地球，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生命体，这真的非常不可思议。我在想这个问题的过程当中，会有一种深刻的冲动，想要记录下这个地球生命真实的样子。我还想到日本古代的一本散文集叫《徒然草》，开头的一篇文章我觉得和摄影的理念是相通的：“竟日无聊，对砚枯坐，心镜之中，琐事纷现，漫然书之，有不甚可理喻者，亦可怪也。”我认为摄影的创作也是一样，我要抓住那个瞬间，我要拍下那个瞬间，这是我最真实的喜悦。周默：在这趟旅途中，上田老师使用的相机和镜头是什么？您会在什么情况下选择用胶片摄影还是数码摄影？上田义彦：在这次工作坊中，我主要使用的是徕卡M10R相机和35mm的镜头，还有65mm的微距镜头以及Visoflex取景器套件的组合。我和徕卡很有缘分，这么多年来，我通过徕卡相机拍摄到了很多优秀的作品。对我来说，这些相机已经是我重要的家人了。这两年我认为数码相机和胶片相机的差别已经非常小了，我不太能感知到它们之间的差别，也不会去刻意区分。这次主要是因为我想随时把拍摄到的东西分享给学员们看，所以用数码相机会更方便一些。![]()
▲徕卡M10R相机，ELMAR-M 65MM F3.5 微距镜头，Visoflex取景器套件周默：前几天听到斯田讲，很早以前有一次去昆明的时候，上田老师在夜里看到了非常美丽的风景。可能老师本人已经忘记了，可以请斯田来讲述一下当时的场景吗？斯田：当时是三得利在中国的一个拍摄项目，上田老师在完成一系列的创作之后，忽然想要去一个像海一样的大湖，而且如果能去中国的西南部就更好了。当年还没有电子地图，他们就把中国的纸质地图翻出来，在上面找啊找，忽然发现昆明那边有一个很大的湖，说就去那边吧。然后没有做过任何特别的计划，直接和团队就过去了。那天他们连夜赶路，在半夜两三点的时候经过了大湖。当时大家都睡着了，负责文案的安藤隆先生不知怎的突然醒过来，他听到后面有一些悉悉嗦嗦的声音，他很好奇，转过头去看是谁，发现是上田老师用一个取景器一样的动作在看窗外的风景。安藤先生问他：“你怎么了？在看什么？”上田老师回答：“外面的风景真是美啊，太美了。”那一瞬间，安藤先生非常怀疑自己的眼睛和大脑，他再一次看向了窗外，确认窗外是 99% 的黑夜。*上田义彦在节目中提到最近在读的书为《种梦根深》（Plant Dreaming Deep），作者是梅·萨藤（May Sarton）。*特别鸣谢上田义彦经纪人张斯田、上田义彦助理陈皓、徕卡学院Ryan老师及工作人员对本期节目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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