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写有您的字迹的信封对我来说都是一场苦难,我要写给您的每一句话都是一种抗争。”
——玛塞勒·索瓦若
这是一封写于90多年前的被分手信,作者玛塞勒·索瓦若出生于1900年,是一名中学老师,1930年因肺结核住进疗养院,她的恋人写信来要和她分手。于是,她写了四封信给恋人,但没寄出。
她的信在朋友和知名作家的努力下在1933年得以初版,这些信间隔70年后再次被发表。
玛塞勒·索瓦若也被称为法国女性文学经典之作。
在她的四封信中,回忆了和恋人的时光,更多的是,通过回忆,她了解了自己,看清了男友。她对自己的爱情和人生做出了主动的选择。
第一封信:1930年11月10日
收到恋人的分手信,像是经历一次分手应急创伤,各种影像重叠,记忆重现,内心接受不了这个现实,身心痛苦,内心幻想着如果你爱我,我将痊愈。
“你将这视作爱的证明,不是吗?”我仿佛又看到了昨夜跟我说出这句话时,你那张愁眉不展的脸。影像重重叠叠,我仿佛又看到你把脸紧贴在我脸上,眼里噙着热泪,对我说:“嫁给我吧,虽然您会背叛我……”我曾希望这一幕再度上演,这样我就可以亲吻你的脑袋,说出:“我不会背叛您。”
我向你抛去飞吻。如果你爱我,我将痊愈。
我希望把昨晚的回忆留在心间,像护身符一样佩戴。闭上眼睛,让幻觉再次来临。就像在做梦一样:不要动。
我爱你。
当她即将要下火车住进疗养院时,她内心害怕起来,她想躲起来,忘记自己。她下车后,周围的环境,自身的状态,让她看到自己的美梦即将化为碎片。
她也因此看清事实:恋人不会继续爱我。
男男女女穿着睡衣,目光空洞,咳嗽不停;我觉得我又一次病倒了。我为什么要回来?我瘫倒在房间里的一张椅子上;一件沉重的,黏着烦恼、疾病与失望的大衣紧紧地贴着我的肩膀:我感到冷。
我的美梦即将化为碎片。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他的爱将不再包裹着我。
你留在了人们可以活下去的地方,你能理解我变成了囚徒吗?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呆坐在这里,感觉到了一个冰冷但确定的事实,那就是人到了这里,就没有任何可能了:你不会继续爱我。
第二封信:1930年12月10日
于是,虽然我否认自己心怀爱意,但我的依恋却比那个对我说出“我爱你”的人更深。
对恋人的信期待,但他的信又让我感到失望和担忧。在回忆美好相处的过程中,渐渐了解自己对爱的渴望,胆怯,对纯粹爱情的想象,对忠诚爱情的渴望,以及在这些现象和渴望背后,更加看清了恋爱中的男人,女人。
自我回来以后,他的信就让我感到失望和担忧:我真的觉得他不爱我了。我生病两年,时常缺席;而他在继续生活;我愿意相信他会等我:但他真的会等我吗?他会觉得事情是暂时的、不圆满的吗?他会等我回去,再让一切绽放吗?或许,他不会为消逝感到遗憾,相信等我回去以后,还会有更美好的事发生?
通过爱的渴望与想象,我看见了自己对爱的不确定,对恋爱时自己内心世界的剖析,了解自己在爱中不表达,只想象只观察只自我对话的方式,从而窥见到内心对爱的不确定,敏锐和精微的体验,让我们又看清了一点恋爱中女人的样子,既想要又不敢要;既在乎又表现得不在乎,言不由衷,身心矛盾,只为了验证“如果你爱我,你就应该猜到我的心,看见我的爱。”
在试图放下的同时,又不自觉地在寻找“对方还爱着我吧”的线索。
我希望别人猜测我的心思,但别人只看到了绕圈子和讽刺。他应该也只看到了这些;我没有向他展示别的。我没有苛求他等我吧?可是,最近这些日子,他写给我的信里总是流露着嫉妒。他应该还爱着我。这封信可能是温情脉脉的。
内心的矛盾与纠结再次升级?她会怎么样呢?病会因此而加重吗?在病中,作者将如何独自渡过这段失恋的痛苦💔?
当恋人说:“我结婚了……我们依然是朋友……”
索瓦若的身心反应是: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动弹不得,感觉房间在绕着我转。我的肋骨在疼,或者再往下一点的地方,我感觉有人在用一把十分锋利的刀缓慢地割我的肉。顷刻之间,所有事情的价值都变了。就像一部静止不动的电影,尚未放映的部分,只剩下一些没有画面的胶片;在已经看到的胶片上,人物固定不动,如木偶一般;他们不再有意义。他们被自我充斥,被我的期待充斥;我不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把灵魂给了他们;仿佛什么事都不会再发生,随后的动作被清空,被破坏;我仿佛把自我给了一具僵硬的躯壳,它在嘲笑我的忧虑:我甚至无法指责它。最后一张感光胶片上初露雏形的动作让人痛苦;它写满了承诺:但实现承诺的却是空白胶片。
面对一种陌生的痛苦,你会更有抵抗的力气,因为不知道它的威力:你只能抗争,期待之后能更加饱满地生活。但如果事先知道,就只想举起双手高喊饶命,愚蠢而又疲惫地说:“又来了!”你会提前知道要经历哪些痛苦的阶段,知道随之而来的只有空虚。
但是当我读到“我结婚了”,我没有联想到任何画面,我痛苦,只是痛苦,没有其他想法。
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进与他要结婚的那个女孩的角色,代入进“妻子”的角色,但信中出现的曾经的恋人,对把和我的关系变成了友谊后,我开始明白,开始理解真实的恋人,开始看见自己内在更多的声音在流露:
“您自然会跟我谈到,您对我的“友谊”会变得更加纯洁,因为它剔除了欲望、嫉妒和期待。总得给些什么,于是人们想到了友谊,因为它是“爱情更为高贵的姐妹”,人们献出友谊,试图说明这友谊比之前献给我、但现在献给了别人的爱情更加美好。
您知道友谊是什么吗?您觉得这是一种更加温和的感情,只满足于残枝败叶和不得不给的小恩小惠?友谊,在我看来是一种更加强烈、更专一的爱……只是没那么“吵吵嚷嚷”。友谊也会经历嫉妒、等待、欲望……
第三封信:1930年12月14日
4天之后,作者又写了第三封信,作者因为失恋回顾曾经的幸福,进而开始深度思考“幸福”。
幸福?这是一个哀怨的词。您呢,您就是幸福的化身,您对它进行鉴定,给它下定义。我们真的能像您一样谈论幸福吗?
为意识保留一个小角落,让我们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并且因为知道,让所有聪明而理智的个体每时每刻都能有幸福的事情发生;为意识保留一个小角落,慢慢品味喜悦的全过程,直到它走向终结的最后一刻,这不也是一种幸福吗?保留一个波澜不惊的小角落,这个小角落会见证你感受到的喜悦。这个角落会回忆,它可以说:我当时很幸福,我知道为什么。我很愿意失去理智,但也愿意把握失去理智的那一刻,不断探索意识的边界,直至失去意识。不应该缺席自己的幸福。
在回看交往的时光,因为失恋,我反而对恋人有了更客观和完整的了解。
但愿别人不会说你“花心”;你的缺点是属于我的。我是在不断检视你的过程中,慢慢发现了这些缺点。你有这些怪癖,这让我痛苦,但我不想让你改正。我有时候会微笑着跟你说起它们。我不想惹你生气,也不想给你建议。我希望你清楚,我知道这些缺点,我希望你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把这些小瑕疵展现在我面前。我喜欢它们,它们是属于我的。其他人不会了解,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才在这个世界之外产生了联结。没有什么东西比缺点和不足更有吸引力:我们通过缺点和不足,进入爱人的心灵,那颗常常因为效仿众人而被湮没的灵魂。
您在这句话里穷尽辞藻,表达的不过是您恋爱了,您爱上了一个与我截然不同的女人,您爱着她身上与我相反的一切,您在很久之前就爱上了她,但从来不愿意告诉我。
再次回首过往,我把恋人看得更清晰了。但索瓦若没有抱怨和仇恨,她把自己从这样的一段关系中抽离出来,站在一个更高的位置,回看着那段恋情。随着不断地回看过往的种种细节,作者离真实的我越来越近,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慢慢地找回自己,与恋人剥离。
您以前觉得愚蠢的事,现在却表示赞成;以前的内心所想,现在却被您推翻。您似乎是想杀死您心目中的我。您指责我有什么缺点,您发现我有什么优点,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您不愿意看到我本来的样子;看到自己就这样被毁灭,我只能哭泣。
我孤独,但今天并没有更加孤独;或许还要好一些。今天晚上,我知道一切都碎了,几乎感到轻松。我可以重新行动,不用被打断,沮丧地希望事情可以像以前一样重来。我希望忘记,然后继续前行,不再向您投去目光。过去即将死亡。漫长的几个月以来,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抗争着,让它不要死去。我怀着愤怒、忧愁和爱,抓着过去,抓着您……我希望一切继续,永恒不变……我每天都会说:明天会跟以前一样。这个“明天”并没有到来。昨天我还在等待;今天我没有什么好等的了。我应该会更加孤独;被剥夺了爱情的心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一想到空虚的日子即将到来,这种空洞感就让我头晕。您走了,但我还在,比起过去那些寻找您的日子,我没有那么孤独了。我又活过来了,我要与我自己一同抗争,继续下去。
在被病痛折磨的同时,我把我和恋人的关系看得明明白白,于是作者下定决心,请留我独自一人。
如果我让您感受到了这种苦难,您一定会赶紧忘记它;为了让自己安心,您会跟所有健康的人一样评价人类的苦难之地:它并没有人们说的那么可怕。我什么也不会跟您说。但请留我独自一人:您不可能再跟我在一起。让我受苦,让我治愈,让我独自一人。不要觉得把友谊献给我替代爱情,是对我的安慰;有一天等我不再痛苦,或许会是安慰。但我仍在痛苦,而当我痛苦的时候,我会头也不回地走远。不要让我转过头去看您,不要远远地陪着我。请留我独自一人。
第四封信:1930年12月24日
第4封信,10天后,作者写了最后一封信,也是她留在人间最后的印记。
她把恋人的一切看得透明,恋人想要做什么,企图怎样安慰自己,感受自己,想和自己维持怎样的友谊,她都很清晰。
我知道今天会收到您的信,正如我知道一个星期后还会收到您的新年祝福。我把这封信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我感到无比轻松。
在圣诞夜,在祈祷咳嗽不会来的圣诞夜,作者和病友舞蹈。
我们跳舞,直到深夜。我很开心。我觉得昔日的一丝疯狂、一丝幻想又回来了。我看着自己活动起来;我预想着这种正常生活可能会导致什么后果……但我要玩。谁知道,或许疾病也会暂停!它应该也会时不时地休息一下,过过周末,过过节日……在这些日子里,我们就可能会像以前一样活着。明天,我们会继续病人严苛的生活:要抗争。
但今天晚上大声笑笑也好,与此同时,感觉肺要爆炸的隐忧也令人惊奇地消失了;喝点让脸颊燃烧的香槟也好;会有点充血,但我们别去想它:今天晚上不可能咳血。跳舞是多么美好!我们可以站着,可以起身,可以活力满满地坐下。
当身体随着节奏移动,另一种生活开始了;世界都为之改变,把胸膛中央这个地方当成了它的中心,这里似乎汇聚了所有乐器洪亮的旋律,还有脚踝轻柔的舞动。
舞蹈,是最快乐的生活节奏;在我们觉得不能再舞蹈的时候起舞吧,这就是赢得了一场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