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传播需要工匠精神

在不断创造中国游戏历史的同时，《黑神话·悟空》震撼的视觉效果和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底蕴吸引了全球玩家的关注，国外玩家在扮演“天命人”、探寻昔日传说真相的过程中，对游戏中的中国元素表现出了浓厚兴趣，从深入了解孙悟空的身世，到欣赏中国美学，展现出对中华文化的高度热情。玩家们不仅热衷于探讨游戏中各种角色，还积极探究《西游记》的故事情节和中国神话体系，有的外国网友甚至自发整理《西游记》中孙悟空的技能和法术。这些都反映出海外玩家对深入了解中华文化的强烈愿望，也让《黑神话·悟空》成为向全球玩家展示中华文化的一扇新窗口。

这款游戏之所以如此成功，离不开制作团队对梦想的执着坚持和对细节的极致追求。2014年，冯骥和杨奇等7人从腾讯离职创办了游戏科学（GameScience），“在创建游戏科学这家公司之前，我们感觉游戏行业在国内似乎远远算不上一门科学（类比通信行业或者计算机行业），而是充斥着由当前成功产品反推的、形形色色的成功学”。在游戏科学官网，他们这样解释自己的初衷。

彼时的中国游戏产业，网络游戏已经风靡全国，而手机游戏正在蓬勃兴起。然而在这一片繁荣景象背后，资本大量涌入也产生了各种问题，“在相当数量的游戏研发团队里，策划的工作焦点，不是研究如何让游戏更好玩更丰富，而是研究如何让玩家成瘾，让他们习惯党同伐异，谩骂虐杀，以及进行更安全的在线现金活动（赌博、虚拟物品交易等）”。此前冯骥在《谁谋杀了我们的游戏》一文中如是写道，字里行间充斥着愤怒和无奈，“狗日的网络游戏产业，催生了一帮像我这样的狗东西”。

游戏开发者同样也是玩家，当自己制作的游戏连自己都不喜欢时，其痛苦可想而知。抱着“只做打动自己的游戏”的想法，冯骥等人毅然创办了游戏科学，他们希望自己制作的每一款游戏，都能拥有富有乐趣的核心玩法、高品质的画面表现、不断迭代的策划框架，以及最重要的一点——打动开发者自己。至于为什么叫游戏科学，“是因为游戏也和其他行业一样，是一门99%勤奋+1%灵感的严谨学科，而不是一桩跟风押注的赌徒生意”。

公司创立之初，为了生存先后制作了《百将行》（2015年）和《战争艺术：赤潮》（2017年）两款手游，其中后者更是成为了中国区的iPad年度最佳游戏。这期间游戏科学不但得到了英雄互娱的天使轮融资，更是在业内真正打响了声量。

而此时，藏在冯骥和杨奇心中的3A游戏梦再次涌动。2018年春节刚过，回到深圳的冯骥连夜召开了一场合伙人会议，经过讨论，《黑神话·悟空》立项，项目代号为B1，即黑神话系列第一款游戏（Black Myth One）。那晚，杨奇在微博上写道：“入行10年仿佛就是等待这一天，半夜出门开会，整个小区的树林都在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然而热情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第一次开发大型单机游戏，从资金、技术到人员……各种困难不断涌来，如同西天取经的九九八十一难。杨奇曾在一场活动中表示，以前做手游，都要求一周提交两个角色，而在《黑神话·悟空》里，只能要求两个月提交一个角色，而这样的角色有160多个。而为了制作高品质的模型，他们不得不借用外包的力量。据杨奇介绍，在《黑神话·悟空》里，做一个花盆、一座假山的价格，超过了一株现实中的罗汉松；做一个大型建筑要十几万，几乎能在乡镇盖楼。“有一次我们请外包雕一个窗子，他们说这么简单的东西不要给我们做。结果发过去一看，窗子上面有一张八仙过海图。”这些都体现出了他们对于细节的追求。此外，为了让场景更加逼真，制作团队远赴全国各地名胜古迹，通过实景扫描技术，将古代建筑和地貌景观细腻地刻画在游戏中，构建出一个充满东方文化内涵的西游世界。

回顾整个开发历程，冯骥说：“既然选择了在无人区蹦迪，就该坦然拥抱不确定性带来的恐惧与焦虑。因为恐惧与焦虑的背后，还有满足好奇的惊喜，有认清自我的快意。在这未知的迷雾之中，我们唯一的向导，是多问自己，多问团队的每一个人——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是我们自己作为用户同样理解、认可、喜爱的吗？我们现在面临的挑战，世界上有其他人做过吗？即便没人做过，我们能不能做？如果以上回答都是肯定的，那当然就值得试试。”

《黑神话·悟空》成功了，尽管还有着这样那样的不足，但每一个玩家都能从中感受到制作团队要做好一款游戏的诚意。无论是美轮美奂的画面效果，还是细腻入微的台词文本，抑或打动人心的美妙音乐，无不体现着制作团队的工匠精神，也只有这样才能够突破文化壁垒，实现跨文化传播。

事实上，相较于影视、文学、音乐等文化艺术形式，游戏具有天然落地、直抵人心的优势。根据中国音像与数字出版协会面向网民发起的“中国游戏影响力”问卷调研结果，90.2%的受访者认为，中国游戏越来越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新容器”；91.6%的受访者认为，中国游戏在中华传统文化“走出去”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由中国音像与数字出版协会游戏出版工作委员会、中国游戏产业研究院联合发布的《2023年中国游戏产业报告》显示，去年中国自主研发游戏海外市场实际销售收入为163.66亿美元，规模连续五年超千亿元人民币。

在中国游戏出海搏杀的过程中，融合中华传统文化往往是他们与国际对手差异化竞争的底气。其中由上海米哈游制作并发行的开放世界冒险游戏《原神》绝对是最成功的一个。美国数字分析平台Sensor Tower的报告显示，《原神》自2020年上线以来，全球移动端营收达每月30亿元，其中30%由中国玩家贡献，剩下70%来自中国之外。

游戏中，精心设计的东方元素俯拾即是。据米哈游相关负责人介绍，《原神》以张家界、桂林等中国知名5A级景区为蓝本，应用行业领先的动画渲染、游戏AI（人工智能）、动作捕捉等技术，创新融合后形成了富有中式美学的璃月地区。在这里，每年春节期间，都会推出“海灯节”活动，游戏中人们点亮“霄灯”和“明霄灯”，将它们缓缓放飞至浩瀚的夜空，玩家还能在游戏中体验放烟花、赏花灯、猜灯谜等传统民俗，感受浓浓的中国传统节日氛围。

2021年，《原神》入选商务部《2021—2022年度国家文化出口重点企业和重点项目名单》，连埃隆·马斯克都发推特称“迫不及待想玩《原神》”，也是在这一年，有“游戏界奥斯卡”之称的TGA（全球游戏大赏）将“年度最佳移动端游戏”大奖颁给了《原神》。而更大的爆发还在后面。2022年，新角色“云堇”上线，成为《原神》融合中华文化出海的高潮。

该角色是璃月的一位戏曲表演艺术家，人物设计取材于花木兰、穆桂英、梁红玉等中国戏曲作品中的女性角色，由其演唱的原创京歌《神女劈观》让众多从未接触过中国戏曲的外国网友叹为观止。据悉，《神女劈观》视频上线后，在国内视频平台B站和海外社交媒体平台优兔（YouTube）上分别创下了超3100万和1000万的总播放量。随后粤剧版、黄梅戏版、昆曲版、秦腔版等各种戏曲版本的《神女劈观》，在国内外的社交平台上掀起一阵中国戏曲热潮。

对于《原神》的成功，米哈游联合创始人刘伟在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表示，之所以能够在全球取得这样的成绩，是因为“我们在创作和宣传的过程中加入了大量的中国的传统元素，并且又用一种新鲜的方式向全球的用户去展现我们传统文化的魅力”。跨文化传播要获得成功，关键要素之一是要打造带有鲜明文化特色的内容。但是让具备本土特色的文化能够和另一个文化进行沟通并得到大范围传播，绝非易事。

一位参与米哈游的程序员回忆，《原神》从创建角色到走进蒙德城，期间大约有十几个剧情画面，每个演出质量都很高，这个数量是传统手游的好几倍。为了一些演出效果，项目组在性能和功能上都做了多次尝试和迭代。当时很多人都不太理解，这些内容玩家看一次就过了，花这么大精力是不是太浪费了？但就是这些追求极致的内容，让它成为了一款优秀的游戏。

作为一款开放世界游戏，《原神》开发过程中遇到的困难一点都不比《黑神话·悟空》少，为了让普通玩家能理解做《原神》有多难，刘伟曾做了个比喻：普通小游戏，策划美术程序做出来后，测试一下就能通过了；而开放世界游戏，比如地形系统稍微做出改动，地形上的所有画面都得乱掉……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让大家高效协作，那段时间米哈游甚至专门出了一本员工手册，详细解读公司愿景，以及“说到做到、有话直说、只认功劳、追求极致”的企业文化。也正是这样追求极致的文化渗透在游戏制作的过程中，才让融合了多种文化内涵的《原神》得以打动全球亿万玩家。如今，持续的热度已让《原神》成为一种中国文化出海传播的现象级事件。米哈游的企业文化也成为不少游戏公司老板和游戏制作者竞相研究和学习的对象。

总之，无论是《原神》还是《黑神话·悟空》，唯有立足于民族文化和时代精神，坚定文化自信，以“十年磨一剑”和“创作为先、内容为王”的工匠精神，做有精神内涵和文化底蕴的游戏，才是国产原创游戏成功走向海外讲好中国故事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