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贫穷的作家决定重新找工作:坚持普通人的理想主义,找寻完整的自我

学术   2024-09-02 21:32   北京  

「的确,有时不走在所谓正规主流的轨道,我们也无法抵达理想主义的旷野。但最重要的是,即使我们不能拥有完美的生活,所幸拥有过完整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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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非虚构写作平台“真实故事计划”发布了一篇文章《一个贫穷的作家决定重新找工作》,写的是中国最著名的非虚构作家之一的袁凌。他已经51岁了,在今年出版市场极度萎缩的情况下,意识到仅靠写作出书已经无法养活自己,于是在网上公开求职。
除了作家,袁凌还曾经是中国最优秀的调查记者之一,也曾是“真实故事计划”的总主笔,后来,因为经营上的压力,他失去了这个能带来稳定收入的职位。作为中国最顶尖的非虚构作家之一,他一年收入就只有十多万。
(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对于袁凌的报道)
不买房、不买车、不生小孩,不给生活增加杠杆,袁凌夫妻选择过一种轻体量的生活。他将自己的生存状态比喻为“无脚鸟”,始终缺少一个长久坐卧之地。这样的活法,与大多数北漂类似,像是活在北京的“局外人”。
袁凌作为作家,因为自己写出的作品“优秀但不出名”而受到了广泛的关注这篇报道也引发了很多的讨论,底层叙事在今天的读者眼中还有什么意义?究竟是时代环境,还是个人的理想执拗,让袁凌无法成为“爆款作家”?而选择脱离轨道的人,又要承担怎样的代价?

一、构建身份认同:

关注时代边缘,拥抱“普通”叙事

袁凌曾说,“我宁愿做一块不参与狂欢的石头,我想我们可能能找到让船靠岸的办法,只是说这个石头没有人注意,但就是石头的宿命。”
作为调查和特稿记者,他选择离开热闹的媒体,进行远离社会热点的非虚构写作,以文字之绳串起记忆的线头,专注关注时代的边缘人。
一类作品能够引起普遍性的共鸣,需要的是特定读者群支撑。从去年《中国奇谭》第一话里小猪妖爆火、鼠鼠文学,到今年的打工人发疯工牌、吗喽文学等,我们很容易发现一个事实,即年轻一代对于自我“打工人”身份的深刻认同。
(动漫《中国奇谭》小猪妖的海报)
中国社会的知识一代正在自诩为“小人物”,曾经被冠名为“未来的主人翁”的年轻人,实则深深囿于北上广狭小的出租屋之中。无力选择的困境围绕着我们每个人,只得将手中仅有的生产资料投入到户口的劳作中去,然后借助戏谑的词语自嘲,包裹住眼前一地鸡毛的生活。
这样的情感状态,正在推动基层故事阅读的需求,小人物的悲欢离合使得大家获得了其他作品无法替代的情感滋养。胡安焉的《我在北京送快递》成为去年大火的畅销书,张小满的《我的母亲做保洁》出版三个月加印三次,今年4月,80后出租车司机黑桃的首部纪实作品《我在上海开出租》出版,同样取得了不错的销售成绩。
(网友总结的“我在xx干xx”系列书籍)
普通劳动者的故事开始打动我们,这一系列有关小人物叙事的非虚构写作出版热潮,反映了社会对底层劳动者生活现状的关注。
当然,拥抱“普通学”并非意味人们已经放弃理想。在文学发展的脉络中,追溯至卡夫卡与普鲁斯特的时代,现代文学的焦点就已经发生了显著转变,不再一味聚焦于传统意义上的英雄人物,而是深刻挖掘并聚焦于日常生活中那些看似平凡无奇、甚至遭遇挫折与失败的个体。而遭遇挫折的原因,正是因为仍旧有所追求、心怀理想。

二、底层叙事:

跌宕起伏的时代,仍旧需要关心人

在深度了解十多位工友成为文学创作者的经历后,袁凌完成了《我的皮村兄妹》。这本书是对劳动者文学、新打工文学的整体书写,对劳动者的生活展开了全景式描绘。书中的劳动者们,并非传统刻板印象中只有一成不变的劳动生活,她们白天是月嫂、保洁员、保安、泥瓦匠、布展工人,晚上是散文家、诗人、小说家、画家、舞者。
在皮村这个熙攘嘈杂的乌托邦里,他们被文学指引,用阅读和写作拓展生命的边界。“原子化”的时代,附近的消失似乎成为一种必然,而这样有关于“具体的人”的叙事,正是当今时代所需要的;苦难与沉重,需要被看见、被呈现、被讲述。
(袁凌和皮村文学小组)
如此的境况下,我们更需要通过文学走近人、理解人、关心人。底层叙事的写作仍旧是重要且必要的,底层人民的声音仍旧需要被书写和记录。
北师大学者张清华曾提出,历史上一切不朽和感人的写作,都与命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我们的时代尤其如此,而命运又与职业有关。当我们读到了太多无聊而充满自恋的、为“中产阶层趣味”所复制出来的分行文字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愈加强烈。
(电影《寄生虫》)
网络上我们追逐的人设是学霸运动员、高学历脱口秀演员,可是像打工诗人、底层作家这样的词汇,在形成之初就被造词者铺垫了一层隐形的、暗藏的猎奇意味。之所以强烈反对我们时代写作中的中产阶级趣味,就是其本质上的虚伪性。
即便“中产阶层趣味”下的生活者也有他们自己的“现实”,但如果在一个依然充满贫困和两极分化的时代滥用写作者的权力,去表现其所谓的后现代图景,就是一种舆论的欺骗。对于“沉默的大多数”来说,又有谁能够倾听和反映他们的声音呢?
(电影《大佛普拉斯》)
另一方面关于袁凌的争论,是认为他写底层是一种剥削。“作家书写底层就是在剥削底层”这一说法的潜台词是“只有由底层书写自己,才具有道德的合法性”,而这样的观点似乎默认了不同阶层之间是永远无法相互理解、形成共识的,未免有失偏颇。
底层工作者存在着阅读写作闲暇时间有限等现实的问题,具备创作和出版资源的写作者用比较长的时间去卧底基层生活,从而书写相关作品,在国外也是常见的模式。
正因如此,如果说认为记录劳动者的故事就是一种对他者的剥削,而不是分具体的个案去讨论,最终无人记录,难免会陷入一种矫枉过正的境地。

三、旷野和轨道:

不能拥有完美的生活,所幸拥有过完整的自我

袁凌去年在“北京青年×壹次访谈录”的节目对谈中提到自己的过去,考上清华的博士却又退学当记者,将在校身份的北京户口转到小镇,36岁的时候被父亲判定为人生彻底失败。
而在这篇报道中,他这样说道:“我始终不愿意走那种正规的,就是大家主流的道路,但是我却也没有说很坚决地走上我自己的道路。”
在“轨道”与“旷野”还未被探讨的十几年前,袁凌就几度离开家乡,又回到家乡。对“人”的好奇驱使他带着一支笔四处漂泊,最终成为了故乡和异乡双重的“局外人”。
(“北京青年×壹次访谈录”对袁凌的访谈)
旷野听起来宽广,但却有颠簸、越轨、剐蹭、碰撞、抛锚,沿路充满未知的一切;轨道看似一眼望到尽头,却也能给无序生活状态的我们带来确定感而他在多个重要节点都选择了“旷野”,放弃跃升“中产”的机会,选择自己想要坚持的事业
一切都令人焦虑,但这是自由的代价。
回看来路,他眼中的旷野与轨道其实并未真的泾渭分明。在二十年来的书写与观察中,让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每一代年轻人都有自己人生道路上的“两难处境”。
(余华有关“旷野和轨道”的对谈)
的确,有时不走在所谓正规主流的轨道,我们也无法抵达理想主义的旷野。但最重要的是,即使我们不能拥有完美的生活,所幸拥有过完整的自我。
《斯通纳》记录了发生在一个世纪之前,另一种意义上的普通人丰富又庸常的一生,用这样的一生来回答加缪的西西弗神话。
斯通纳是这部小说的主角的名字,他的一生可以称得上是“失败”,虽然在大学任教但常年被打压,一辈子只混到了个助理教授的职称,家庭关系支离破碎,和妻子虽然没有离婚,但长期处于一种病态冷漠的对抗之中;他出过轨,对女儿的教育也很失败,名利上一无所获。
(电影《死亡诗社》中有关文学诗歌的台词)
这样从来没有在舞台上被照耀的人生,可以称作为失败者的一生了。可这么失败的普通人的故事为何能打动人呢?是因为这是属于普通人的故事,却也是属于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故事。
斯通纳出生于一个农民家庭,因为早早获得过文学的“神启”时刻,他从那时候起就决定成为大学的学者教书育人,要为文学研究奉献一生。原本他可能只是一个农民,却因为对文学、对语言、对智性的热爱获得了这份体面的工作;在年轻人都迷惘而跟风参军的年代,他却有了自己为之坚持一生的事情。
(《斯通纳》书封的含义@b站 CaaaaaR)
这本书的封面是五部文学,每本突出了一个字母,竖排看下来组成了主角的名字“STONER”,也就是“斯通纳”,像石头一样孤独又顽固的人。
选择坚持底层叙事非虚构写作的袁凌,何尝不是另一个“STONER”呢?理想主义者不愿把世界拱手让人,努力地坚守自己最后一柄旗帜,就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
而对于有理想主义的普通人而言再平凡的生活,于自己都是大江大河;再乏味的生活,也已经足够惊涛骇浪了。
生活就是这样,有一点坚持,得以保有完整的自我;没必要后悔,重来一次,亦如此。

(电影《一一》的台词)
获得了龚古尔文学奖的法语文学书《每个人》中有这样一句话:“不必评判我的生活,他有时候乱糟糟的,但没什么值得后悔。”杨德昌的电影《一一》也借N.J.之口表达了这样的想法:“本来以为说我再活一次的话,也许会有什么不一样,结果,还是差不多。只是突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真的没那个必要。”
很多选择无需评判价值对错,很多事情不必重来一次,正如我们的一生。

(文中图片来源自网络)
参考资料
1.界面文化《不是底层,就没有权利书写底层吗?|编辑部聊天室》
2.界面文化《从送快递到开出租,基层非虚构形成出版热潮?| 世界读书日》
3.真实故事计划《一个贫穷的作家决定重新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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