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脱口秀演员要上桌:我们就讲这个了
学术
2024-10-05 23:50
北京
「女性视角脱口秀,以取悦的姿态完成冒犯的实践,成为父权制度中女性主义可以栖身的一种方式。」
今年,历经风波后的沉寂,伴随着《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和《喜剧之王单口季》两档喜剧脱口秀竞演节目的播出,脱口秀表演强势回归荧幕。“越来越多的女性脱口秀演员上桌吃饭了!”有人为此欢呼,但也有人感到不适:女性脱口秀演员只会讲性别议题,视角太狭隘,是在吃“女权主义”的流量红利,讨好女性观众。从出圈话题来看,性别议题相关内容似乎确实引发了更多的讨论乃至争议。菜菜将月经和购买卫生巾的经历搬至台前,让#月经羞耻#和#男明星代言卫生巾#等话题冲上热搜;Echo大谈自己的原生家庭,三个姐姐与一个弟弟的家庭组成和二姐与家人断亲的故事带来了讨论无数……(菜菜和echo表演的相关热搜)然而尽管话题火热,两档节目中本就只占总人数25%左右的女选手里,能够一路晋级的人更是少的可怜。有网友将此归结为女选手们反过来被女性视角限制住了,虽然因其引发争议的能力吃上了流量红利,但话题太过陈旧,视角太过狭隘,不能够引起现场观众广泛的共鸣与理解。自女性主义在互联网声量渐响,“男”“女”几乎成了网友们键盘上最敏感的字符。社会新闻下,原本隐性的性别标签比之以往更容易被拎出,既有公共秩序新闻中“往前挤的是大哥,拼命守护的是大女”的乱拳对轰,也有民生冲突问题中“小仙女们就是这样的”的胡言乱语。这些极端发言让性别议题愈发成为一块网络敏感肌——事涉男女,则比起理性讨论,更多的是情绪发泄。然而在脱口秀这个标榜冒犯的艺术的舞台上,幽默,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大众对这一议题的敏感性,将一切重置回可聆听和可讨论的范围。霍夫曼等人曾总结过1977年至2018年间幽默的性别差异研究,唯一和性别明显相关的幽默风格是攻击型幽默。与女性相比,男性使用该类型幽默话语的频率更高。换言之,使用攻击型幽默是一件更与男性气质有关的事情。然而从网友们对这两档综艺节目的观感和反馈来说,舞台上攻击性更强的明显是女性脱口秀演员们的表演。当“强势女人”张慧在表演中试图重新定义“强势”这一标签之于女人的好坏,完成了“好Woman哦”的梗创作和对“撒娇女人最好命”的解构后,领笑员窦文涛直言自己“作为男性,我觉得有点颓,连伸手(拍灯)的勇气都没有”,张慧的回应是:“能理解,有的男人是这样的。”女性脱口秀演员们的表演或许就是这样具有“好Woman”气质的输出。在这不被打断的5分钟,它强势、直白,却又因为幽默的表达方式,让人在承认被冒犯与强颜欢笑间感到“有点颓”。但脱口秀舞台并非攻击型幽默的稳定安全区,“只是玩笑”没有成为逃脱评论和批判的绝对免死金牌。几年前让杨笠一战成名的“男人为什么可以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的段子,在带来名利的同时也点燃了网络暴力。她本人被攻击,代言被举报,然而时过境迁,在一轮又一轮的争吵与辩论中,观众最终“宽容”了这种表达,又或者说越来越多的人认可了这种表达的正当性。而对女性来说,这种表达还极为可贵。在脱口秀的舞台上,向来被设想为温柔顺从的女性,以攻击型幽默这一颠覆传统性别的行为模式,揭示了幽默有益于女性主义的可能。在针对杨笠的一轮轮网络猎巫、争吵和解救的过程中,男人是否果真普信和男人是否可以接受调侃的答案都在发生着变化。实际上,在以男性演员为绝对主导的全球大量脱口秀表演的两性话题中,关于女性爱慕虚荣、无理取闹、情绪反复的调侃和绿帽梗几乎成为了像酱油、醋那样最常见和百搭的调料,但女性似乎从未以如此声量和决绝的态度表达过自己的不满。而如今,随着女性演员的上桌,对男性的调侃也正在成为一件寻常事。两性之间,似乎终于在脱口秀的舞台上达成了一种势均力敌的隔空对话。以取悦的姿态完成冒犯的实践,成为父权制度中女性主义可以栖身的一种方式。当女性脱口秀演员变多,从女性视角出发的人变多,性别议题的文本似乎给一部分人带来了审美疲劳。唐香玉再谈相亲问题,谈男人在寻找另一半时总是突如其来的孝心,但在表演结束后,嘉宾们的评论似乎没有关注她的文本结构或节奏设计,而对她的内容提出了质疑。马伊琍认为需要看到她是怎样走出这个困境的,希望她为大家竖立一个榜样;杨天真则认为她可能又回到了熟悉的话题里,希望她能有更大的视野。在关于性别议题的表演中,我们似乎总在听到类似的吐槽。在两性关系中不断贬值的“剩女”,不断被物化和工具化的别人家的“儿媳”,不断因为已有或可能的生育遭遇家庭与事业取舍或调侃的“职场妈妈”……在讨论这些话题是否被听腻了之前,“为什么距离女性脱口秀演员第一次登台快70年了,女性的诉求和吐槽从来没变过”是一个更需思考的问题。认为女性脱口秀演员最好带着答案而非问题来到舞台上,似乎是一个太过奢侈和苛刻的要求,又或许是对这种女性困境真实性的质疑,认为其是可以被个人解决的、不够阳光积极的。正是因为困境长期存在,没有得到解决,才需要有人持之以恒地提出问题,表达出未被磨平的棱角所具有的锐利和敏感。而只要这种困境真实存在,表达就有意义。当志胜还在调侃他的外貌,容貌焦虑就一直存在;当程璐还在讲前妻,婚姻中的男性感受就一直存在;当黑灯一直谈自己看不见,盲人生活的不便利就一直存在。这同样回答了女性视角是否太过狭隘,以至于到了让观众审美疲劳的程度,答案是还远远不到时候。女性的困境,从来不止步于男女之间的亲密关系,还延伸到婚姻、职场、教育等方方面面。如果对事关占人口约50%的人群的诉求视而不见,只依惯例谈一些大众话题里的个人经历,才是一件吊诡的事情,而长期以来,这样吊诡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太久。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女性脱口秀演员上桌是一件值得欢呼的事?因为语言是一种权力。双胞胎姐妹颜怡颜悦谈男女取名,男性的名字往往都有动词,诸如“志胜”“广智”,连名字里都寄予着征服世界的厚望,而女性的名字往往只是个emoji,很少有动词,唯一一个还是“招娣”。名字,就是语言即权利的一个真实例子。依照名字所带的美好愿望,世界是留待飞鹏、浩宇、修远去征服的,社会资源也理应留待他们去刮分,而子涵、欣怡、静怡只需要做一个娴静温柔的女子,等待幸福生活的降临。当然,这样的状况正在缓慢地发生着变化。就好比杨笠从一战成名到因网络暴力沉寂,再到如今的《喜剧之王单口季》总编剧之一,她的脱困,伴随着舆论环境的变化,伴随着女性能够像男性一直以来随意调侃女性那样,获得调侃男性的权力。在舞台上不被打断的那5分钟表达,是女性被看见的5分钟。有人谈“看不见的婆家”,类似学会洗碗做饭以后才不会被婆家嫌弃的言语磋磨,是在压抑女性作为独立个体的主体意识,而对抗性表达则实在争取我之为我的完整性;有人谈“月经羞耻”,科普月经一月一来和不可控的基础常识,维护表达正常生理需求的正当性,并激发更多关于卫生巾能否用男代言人、卫生巾定价等话题的讨论;有人谈容貌和身材焦虑,发现所谓审美标准或许只是一些人赚钱发财的方式,引发观众反思。实际上,在脱口秀的舞台上,我们还能看到很多来自男性视角对性别议题的回照与反思。例如贾耗谈自己的学化妆经历,他发现一化妆就很容易迟到;发现自己最开始有些羞耻,但随后又感到享受;发现化妆这件事本身是无性别化的,男女都有追求美的权利。更为珍贵的是,从最初唯一女脱口秀选手思文被单独划分到“脱口秀女王”赛道,到如今被直接喊出的要和男性脱口秀演员一样“上桌吃饭”的口号,至少在脱口秀演员这个行列,改变正在发生。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男性优先)比比皆是,又有哪个行业是(女性优先)的呢?比起纠结女性视角是否太狭隘、太讨巧等问题,最重要的,还是要有更多的女性脱口秀演员上桌吃饭。或许数量上去了,类型也就上去了呢。1.薛静.“言说女性”与“女性言说”:《脱口秀大会》与女性话语变革[J].艺术评论,2022,(01):10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