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0月26日,“津门问道——王冬龄书法艺术展”在天津开幕,出席活动的嘉宾中有一位书画媒体及艺术评论界的资深人士,那就是斯舜威老师。作为《美术报》曾经的总编辑,斯舜威在这份报纸的成长与发展历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而在《书法报》开辟了10年的批评栏目《老斯说话》,让他成为当代书法评论界的一个风向标、一棵常青树。尽管退休多年,他依然笔耕不辍,在倾心耕耘的自媒体平台积极发声。在津的几天,斯舜威游览了张园、梁启超故居等人文遗迹,并录制视频发到社交平台上,表达了对天津的热爱。
记者:斯老师好,您曾经担任过《美术报》总编辑、浙江美术馆馆长,同时您也是著名的作家和艺术评论家,写了许多有影响的书画批评文章,请问您对当代书画批评最大的体会和感受是什么?您退休多年,依然笔耕不辍,您现在的写作和研究与过去有哪些不同?
斯舜威:非常高兴接受《中国书画报》的采访。我供职于《美术报》时,和贵报也有联系,也曾在贵报发表过文章,有着美好的回忆。我在《美术报》和浙江美术馆工作20余年,这期间与书画界多有接触,结交了不少书画界的良师益友,深感一个人的兴趣爱好、专业特长和本职工作能够得到有机结合,是一件非常荣幸和快乐的事情,我就是这样的幸运儿。然而,我似乎始终不觉得自己在“圈内”,而是在“场外”,总是用一种超然物外的眼光打量着光怪陆离的书画界,偶有所感,便喜欢直抒胸臆,写文章,谈看法。我曾经在《书法》《书法报》《青少年书法》《光明日报》《东方早报》《北京晚报》等多家报刊开辟专栏,特别是在《书法报》开辟批评栏目《老斯说话》长达10年,和张瑞田的《瑞田观点》同时登场,各抒己见,形成较大反响。这些年来,我发表的书画评论多达数百篇,也出版了20多部书画学术著作。但是,我并不是“作家”“评论家”,更谈不上“著名”,这是实话,并非矫情。因为,我从未把自己定位成什么“家”,最多只是“写家”和“杂家”,这样的好处便是无所顾忌,想到什么便可一吐为快。从某种意义上说,戴上“家”的帽子,其实是一种负担,想当年季羡林先生三辞大师“桂冠”,确实是别有深意的。
要说对当代书画批评最大的感受,我的“感受”有些迟钝,我不太在意外界的反响。我好比是一个调皮的小孩,往平静的池塘扔了一块石头,至于激起多少水花和涟漪,似乎与我无关了。哪怕引起争鸣,我仍保持一定的警觉,不会轻易卷入其中。虽然打“书画官司”也不失斯文,但许多书画现象其实并不需要找到答案,更没有标准答案,不可能得出谁是谁非的结论,只要发出声音,引起注意,也就够了。我这样说并非不重视争鸣,而是我不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放到这上面,我宁愿发现新的问题,抛出新的观点。现在网络上有关书画批评的争论很多,不少是变了味的,变成了剑拔弩张的争吵,甚至是泼妇骂街,真正有价值、有意义的争鸣并不多。
要说我现在的写作与过去有什么不同,总体是初心不改,始终坚持做一个传统文化人的理想。因为退休,所以变得更加超脱,更加以“独立批评者”自居,用不着写“遵命文章”。现在主要还是按照自己的人生轨迹、学术规划行事,完成计划要写的书,以书画养性,当然少不了写书画批评文章,大部分在我的《吾国斯文》公众号中推送,当然也会应纸媒的朋友约稿,在报刊上刊登。这也是我和媒体朋友、读者朋友保持联系的主要渠道。我曾经在纸媒工作,深知纸媒的重要性,不管网络时代发展到哪一步,网络批评都无法取代主流纸媒的地位和作用。
不久前,斯舜威在郑州大学书法学院作“媒体人的时代担当与文化使命——以十年‘老斯说话’为例”主题讲座
记者:您的个人公众号《吾国斯文》关注者众多,我也是读者之一,里面的文章视角独特,常常以小见大。请您谈谈您的“公众号写作”,以及您乐此不疲做公众号的兴趣与动力。
斯舜威:我开辟个人公众号《吾国斯文》已经7年了,退休后有大量的时间用于打理公众号。这主要是出于个人的兴趣爱好,我曾担任过《诸暨日报》总编,担任过《美术报》总编,始终有一种报人情结。我也早已敏感地看到了自媒体的前景,所以希望通过自媒体来延续一个报人的梦想。我乐观地认为,办好自媒体与办好一家纸媒是可以等量齐观的,这也是一种与时俱进吧。
我的公众号涉及面比较广,涉及诗书画,特别是书画批评,也有人生感悟、游记散文、修身养性的文字等,还有对社会现象的评论。迄今已经编发1800多期,推送原创文章两千多篇,关注人数1.6万多。这1.6万多的关注相当于报刊的“订阅量”,数量虽然不大,但都是自发关注,类似自发订阅,也是很值得珍惜的。
不过,当下的自媒体铺天盖地,多如牛毛,在这种情况下要如何办出特色、办出品位,很值得思考。我的做法是,不随波逐流,不为博取流量而撰文,始终坚持自己的定位、发挥自己的长处,甘于“小众化”,坚信必有志趣相投者。《吾国斯文》顾名思义是文化类的公众号,以弘扬传统文化、弘扬诗书画艺术为己任。
为什么要乐此不疲地做公众号?这其实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有利于保持思维的活跃状态,也有利于接受新思想、新事物。我的公众号内容推送非常频繁,不少朋友误以为我有一个团队在打理,其实我一直是“个体劳动”。
关于公众号,我认为最大的特点是快捷,比如参加一个学术活动,可以当场推送消息及图片,可以做直播,这是纸媒所不及的。还有就是篇幅和容量,一个书画专版的文字和图片有篇幅限制,但公众号的容量就要大得多。此外,与粉丝的互动也比纸媒通常的“编读往来”要便利。
我始终觉得,写文章是一种很好的学习方法,也是人格自我完善的途径,因为你要写文章,必须要深入思考。你写文章批评别人,也应该反躬自省,检讨自己做得如何。写文章或许也是防止衰老,甚至是防止阿尔茨海默病的方法,60岁之后,我感到自己记忆力在衰退,便有意识加强学习和写作,用进废退,多动脑子,应该有助于保持思维的灵敏度。当偶尔有文章阅读量达到10万+,视频号播放量破10万或20万,还是有一点小小的成就感的。60岁之后我重新开始学习英语,偶尔会写一点中英混合的书法,谈一点趣味背单词的体会,哪怕贻笑大方,也感到其乐无穷。安度晚年,最要紧的是开心,博弈犹贤,何况诗文书画。
记者:作为艺术评论家,您的书法批评对当代书法创作产生了一定的积极影响,您如何看待当下的书法评论?
斯舜威:当下的书法评论,从数量上说,呈现了前所未有的局面。主要是自媒体的快速发展使得书法评论进入了“战国时代”,或者说进入了“全民批评”的模式。自媒体发表意见非常便捷,几乎用不着作文案,想到什么便可说什么,书法爱好者哪怕自己没有公众号,也可以在别人的文章后留言。书法批评,不再专属于评论家或书法专业媒体,最近几年,自媒体的书法批评可以说是风起云涌。
这是好现象,使得书画批评不再是评论家的专属,而变得即时化、大众化,但也出现一些隐患。“全民批评”产生的问题,一是没有必要的理性,情绪化倾向非常严重,哪怕是一些“大咖级”的账号,也往往显得比较偏激,似乎是“非偏激不流量”,欠缺了宽厚与包容。极端的甚至上升到人身攻击的层面,因书法批评而引发的“名誉官司”也呈上升趋势。二是追逐“热点”,并不在乎“观点”和“重点”,似乎哪里有热闹就一窝蜂涌上去,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三是舍本逐末,抓住一些“错别字”等细枝末节问题予以放大,而对宏观层面的批评建设却显得不足。
我常常提醒自己,书画批评者只是问题的发现者、提出者,但不可能是问题的解决者、终结者,更不是裁判者。你提出问题,得到了人们的认同,得到了社会的重视,这就是最大的成功。也许你的批评并不符合实际,是偏颇的,别人对你的评论进行商榷,乃至激烈的批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切不可将学术争论上升到相互攻击、势不两立的地步,这样做不但违反了批评的初衷,而且终将两败俱伤。
当下,我觉得主流的书画纸质媒体还是必须发挥“主力军”的作用,守住“主阵地”,把好书画批评的大方向。
记者:在您的《吾国斯文》公众号中经常能欣赏到您的书法作品,您对个人的书法学习和书法创作是如何规划的?
斯舜威:书法创作非我所长,我属于“半路出家”。1996年,我到《美术报》工作后到中国美术学院书法系高研班学习,师从王冬龄先生,开始有志于书法,自谓“四十学书”。自己主要还是偏重于书法理论研究和书法批评,书法创作最多是“余事”,平时书写以草书为主,兼习隶书。我平时最感兴趣也耗费时间、精力最多的则是案头书法,就是把书法作为一种日常书写的方式来对待。众所周知,自从硬笔取代毛笔,特别是电脑作为书写工具之后,书法的日常书写早已式微,甚至可以说基本上消亡。因为我倡导并信奉的是“文人书法”,所以一直坚持用毛笔进行日常书写,比如在担任浙江美术馆馆长期间,用毛笔写“馆长日志”,平时分派工作,也习惯用毛笔写便笺,很多员工都有我的书法“工作单”。记得当时一位年轻的展厅管理员,十分爱好诗词和书法,我写给他信札以鼓励,而今他已经是中国美术学院篆刻专业研究生,也始终保存着我写给他的信札,可以说传为佳话。此外,我也尽可能与书画界同道互通手札。尽管用手机、微信联系非常便捷,但也会写一些手札,应该是“积习难改”吧!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写诗稿,我喜欢格律诗词,写了多年,2010年以前“悔其少作”,不予统计,2010年后已积累了四千多首,全部写成诗稿,每年都有好几本。这些日常书法书写,无关功利,也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仅仅是个人爱好而已。今后我还将沿着这条“日常书写”的道路走下去。我没有把自己看成是书法家,却以文人自许,向传统致敬,并努力“复古”。临帖、临习古画、书法的日常书写,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行为习惯,而不是为了创作而创作。
记者:通过您的公众号我们了解到,过去几年中,您抗击疾病,经历了一段艰难的历程,现在康复了,您依然保持强大的生命激情,读书、写作、旅行……回顾这几年的“经历”,您能谈一谈吗?
斯舜威:人吃五谷杂粮,很难保证一辈子没有疾病,毫无预兆,2021年春我也中了“彩”,被查出了癌症。此前我的身体非常棒,那段时间到处跑,写文章,创作准备参展的书画,和老朋友们喝酒,享受退休之乐。看到检查结果,自己有点猝不及防,但马上调整心态,既来之,则安之,应该泰然而自信,既积极治疗,也乐天安命。除了“化疗”,我宣称还进行了“诗疗”,每天写诗作文,把心路历程原汁原味地记录下来。我写了题为“有爱无碍——与癌相逢的日子”的近3万字长诗,记录了从确诊癌症到完成化疗、干细胞移植的整个过程。写了《抗癌诗记》格律诗词50多首,写谈抗癌及养生体会的文章几十篇。如2021年4月8日的日记记载:“今日支气管检查全麻苏醒后得‘一纸黄牌警我心’句,回病房急向妻子索纸笔,草成绝句六首为记。”再如2021年9月30日填《望海潮·秋词》,题记曰:“适白天在浙一医院靶向输液六小时,此为‘6+2’治疗方案最后一次,半年治疗,终告段落,并见良效,宽慰欣喜,难以言表。遂试填词,以癌入词,应为古人所未有,聊作一人生记录耳,且博吟友一笑。”第一次化疗结束,一年后有反复,再次化疗。我始终保持乐观态度,在公众号坦率地发了大量抗癌养身的诗文。现在,已经康复且稳定,自信比病前更加懂得生活,珍惜生命,也一定能延年益寿。
治疗的日子适逢那3年特殊时期,经受化疗的病人免疫力低下,要熬过来并不容易,我手机里至今保存着3位病友的微信,当时曾相互问候与鼓励,但后来再也没有他们的音讯了,不管留言还是语音,都不再有回复。想到他们,便觉得生命真的非常脆弱,能够战胜病魔活下来,真是一种“幸存”。
有不少亲友看到我不停地写文章发公众号,担心我累着,劝我要节制,要静养。我总是笑而不答,因为对我来说,醉心于诗文书画,就是最好的休息和保养。更何况,人固有一死,能够天假其年,自然要多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斯舜威,诗人、评论家、书法家。曾任《美术报》总编辑、浙江美术馆馆长、浙江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一级美术师,现为浙江省书法家协会顾问、兰亭书法社顾问、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研究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长期从事书画理论研究和艺术评论,曾在《书法报》《书法》《光明日报》《东方早报·艺术评论》《北京晚报》等多家报刊开辟个人专栏,特别是在《书法报》开辟《老斯说话》个人专栏长达10年之久,与张瑞田的个人专栏《瑞田观点》互为犄角,被圈内誉为“南斯北张”。出版《书法的底线》《随性论书》《书法矛盾之美》《书法意象之美》《海上画派》《百年画坛钩沉》《中国当代美术30年(1978~2008)》等各类书画专业著作20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