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的子弹与合众国的选票 ——亲巴勒斯坦运动和民主党的博弈（上）

是黑人的选票让现任政府进入了华盛顿特区。是你的选票，是你愚蠢的选票，是你无知的选票，是你浪费的选票让一个（民主党）政府进入了华盛顿特区，这个政府已经通过了各种它自己想要得到的法案，然后把你（黑人）放在优先事项的最后......你把民主党放在第一位，民主党把你放在最后。

——马尔科姆·X 1964年4月的演说“选票还是子弹”[1]

马尔科姆“选票和子弹”演讲的本质目的，是呼吁在历次大选中80%投给民主党的黑人选民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意识到他们投给哪一方，哪一方就能够赢得选举胜利；意识到选票的用途是向当权派提出足够的政治要求，是让当权派承诺“当黑人投票时他们将得到什么”。如果民主党一口回绝民权运动的诉求，那么黑人就应当拒绝在大选中选边站。

正是在马尔科姆等激进黑人活动家威胁不再投给民主党的重压下，约翰逊政府在同年7月签署了划时代的1964年民权法，法案禁止了一切基于种族的歧视，甚至把基于性别的歧视也一劳永逸的在法律层面完全废止了。人们必须承认，当时的民主党建制派政客中，真正认同民权法案的其实是少数，更不用说存在一个强大的反民权法案力量、马尔科姆的死敌：民主党迪克西派。这个派系的力量比今天民主党内的亲以势力要大得多。但人们担心的得罪迪克西派的后果并没有出现。四个月后，民主党以486:52的压倒性优势在大选中取胜，横扫了除了深南方五州之外的全部州。

整整一个甲子过后，今日美国再次面临着几乎完全一致的情况，如今，扮演马尔科姆角色的是美国民主社会主义者（DSA）所领导的左翼亲巴勒斯坦示威运动。2023年10月以来，曾经也许是忠诚的民主党选民的这一群体已经做出了充分表态，尽管DSA曾在2008年支持奥巴马，在2020年对拜登保持中立态度的同时对特朗普上台表示极度反对，但是这次他们不会在特朗普与拜登间选边站，不会如马尔科姆所言那样再次“用愚蠢的选票把Dem再次送进华盛顿”，用DSA的原话来表述的话，那就是拜登和特朗普均为美国历史上“最不受欢迎的候选人”。

马尔科姆·X ，1964年3月26日摄【来源：美国国会图书馆】

实际上，很多亲巴勒斯坦组织早在2023年就发起了抛弃拜登的运动，美共（CPUSA）所力倡的团结在民主党旗下的“反MAGA左翼人民阵线”在目前的情况下是无法实现的，因为它缺少了DSA与亲巴勒斯坦运动这一力量。实际上只需略微检索民调数据，我们就可以非常容易的看到，民主党选情在10月之后随着亲巴民众决定“把选票留在口袋里”后的雪崩。但是长期以来民主党支持者和舆论宣传工具们——无论是国内的还是美国的——竭力否认加沙战争对选情的影响，竭力试图盖住这只房间里的大象，因而，是时候将2023年以来的民调数据放上，以此来回击任何认为加沙战争不是重要选举问题的观念。

在讨论民调前还有必要强调一点，其实DSA及其领导的左翼亲巴勒斯坦运动和1964年已经温和化的马尔科姆一样，是一个容易妥协的对象，就在前天，DSA支持了一场由Uncommitted National Movement赞助的名为“不要再投放炸弹”的请愿运动[2]，要求“拜登和哈里斯”立即对以实现武器禁运，这并不是一个难以达成的目标，而且可以有把握的认为，考虑到请愿书中明确暗示了武器禁运将会“重新团结民主党，并赢得关键选民的信任”，对以武器禁运实际上将会立即改变DSA对政府的态度。Dem只需迈出武器禁运这一步，我们就可以立即看到在Dem在DSA支持下民调数据的迅速逆转。 

“不要再投放炸弹”的请愿得到诸多团体支持

【来源：“行动网络（Action Network）”网站】

加沙战争之前，民主党在民调上维持了半年多的绝对领先优势。在整个2023年9月，拜登与特朗普在民调上保持着4:4的势均力敌的态势，如果算上10月初阿克萨洪水发起前后的两份民调——阿克萨洪水发起后的十天内美国国内舆论一度表达了对以色列极度同情，那么拜登在多数民调中维持着对特朗普的领先，甚至容易注意到的是。在经济学人民调中，拜登领先了特朗普五个百分点。然而，10月7日开启的加沙战争深刻改变了民意，战争将一个蓬勃发展的亲巴勒斯坦运动分裂出民主党，使民主党失去了左翼的支持。

2023年10月27日，纽约中央火车站呼吁停火的示威人潮

【来源：美联社】

11月末，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的一个实验室“非暴力行动实验室”发布调查报告，记录了10月初以来3000起与加沙战争相关的示威活动，其得出了一个明确结论，即支持巴勒斯坦的行动已经膨胀成为一个地理范围广、人口和战术多样化的运动，每天都有数十场亲巴勒斯坦活动得到举行，几乎每天都有数千人参加，也就是说，支持巴勒斯坦的抗议已经变得不计其数。非暴力行动实验室保守估计，可以被纳入统计范围的亲巴勒斯坦示威人数接近六十八万人。同时在这一实验室的统计中，亲以色列的游行在阿克萨洪水后最初一周的激增之后迅速下降，其数量至11月时已经不值一提，实际上，10月7日至11月26日间一半以上的亲以色列游行发生在最初的一周[6]。

10月末，民主党主流媒体逐步意识到了“淹没了华盛顿街头”的亲巴勒斯坦运动的强大力量，开始奋力宣传极右翼与新纳粹正在试图“劫持亲巴勒斯坦运动”，这场抹黑运动并没有指向面目模糊的参与亲巴勒斯坦示威的个体，而是直接针对这场运动事实上的总后台DSA——这恰恰证明了DSA在亲巴勒斯坦抗议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7][8]。另有一部分媒体开始抱怨，亲巴勒斯坦运动严重阻塞了城市交通[9]。然而，这些抹黑无法阻止左翼选民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转向支持巴勒斯坦，至2023年11月23日时，已有63%的“民主党选民”——在美国语境下这其实是一个自由派-左翼选民的集合——反对以色列在加沙的军事行动。

在民意迅速转向亲巴勒斯坦、民主党政客连篇累牍的攻击对DSA——这证明了民主党与左翼之间不可调和的关系——的同时，在10月中旬至11月间，民主党的选情在左翼的反对下迅速下跌，其10月下旬时尚能和特朗普形成平手，但至11月时已经在多数民调中落后于特朗普。无论纽约市长埃里克·亚当斯如何抹黑左翼亲巴勒斯坦运动，甚至把DSA与纳粹混为一谈——他在十月声称看到了DSA成员挥舞着纳粹标志——也无法改变民主党已经失去了相当部分左翼支持这一事实[10]。

2023年12月初，以色列的haaretz（《国土报》）意识到：美国正在经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亲巴勒斯坦动员，已有上百万人参与了亲巴勒斯坦的游行，而亲以色列运动自阿克萨洪水后一周内即快速消退[11]。英文维基有关于巴以战争示威活动的词条也是在这一刻开始了对亲巴勒斯坦游行的记载——之前的亲巴勒斯坦示威活动完全没有被纳入英文维基。另外，让人疑惑的是：英文维基完全没有记载任何发生在2024年4月之前的学生抗议活动[12]。实际上，尽管这一时期街头而非校园的抗议仍然是亲巴勒斯坦运动的主要组织形式，但按照哈佛大学人群计数联盟和非暴力行动实验室的统计，支持巴勒斯坦的校园抗议一度在2023年11月至12月间达到一个高潮，且近半抗议发生在2024年4月之前[13]。

从宏观层面来看，亲巴勒斯坦抗议活动——无论是校园的还是街头的——在12月整体上维持着增长势头，对群众的吸引力愈发增强。人群计数联盟的报告显示，12月中旬是2023年10月至2024年3月间亲巴勒斯坦抗议活动在数量上的峰值。在示威活动最为频繁的纽约市，当地DSA组织在12月报告说，仅这一组织就已经能够动员上万人参与到亲巴勒斯坦活动中去；且自10月以来，该组织借着亲巴勒斯坦运动的热潮成功吸收了200多名成员的加入。其实，与10月份的情况相反，DSA现在正从声势愈发浩大的亲巴勒斯坦运动中获益，成功借这一运动吸收了两千多人“入党”，这充分表明了亲巴勒斯坦的主张正在不断吸纳群众支持[14]。

            2023年12月，DSA在纽约街头组织呼吁停火的示威

【来源：《在这些时刻（INTHESETIMES）》杂志引纽约DSA社交媒体】

亲巴勒斯坦运动在12月达峰得益于美国完全失败的外交策略。12月起，亲巴勒斯坦群众运动找到了一个攻击民主党政府的有效靶点，即后者对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停火决议一而再再而三的否决。12月8日，成千上万的纽约亲巴勒斯坦抗议者直接游行到联合国总部对面，抗议美国反对得到了15个常任理事国中的13个国家赞同的停火决议案[15]。将重点放在强调“只有美国支持以色列”的宣传策略起到了显著作用：民主党选情在整个12月持续下降。按照Real Clear Politics（以下简称RCP）对民调数据的汇总，拜登和特朗普之间的差距在12月中旬扩大到了惊人的三个百分点——在这一机构的统计中，直到9月拜登仍然领先特朗普0.7个百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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