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模式，成功还是毁灭

一、衡水模式，霸凌者的另一种名字

我刚休学的时候，父母总是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老师批评你了？是不是同学欺负你了？告诉爸爸妈妈好不好？

我只会哭着摇头:老师们很好，同学们很好，学校也很好，是我自己不争气，对不起你们。

几年过去了，昨天和父母聊天，说起高中时的生活，我忍不住怀疑：我的学校，真的很好吗？

我是一个河南人，之前在我们的市重点高中读书。学校每年都会组织人去衡水学习，上至校长下至普通老师，都以自己去过衡水中学骄傲。经常在班会上讲，衡水的学生们五点起床，十一点回宿舍，每天跑步去吃饭再跑回教室。他们珍惜时间认真读书，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十六七岁的我深信不疑，十六七岁的我联合学校一起压榨自己。

我必须一直考第一名！我必须要节约一切时间背书！我必须要利用一切时间做题！如果能不吃饭不睡觉就最好了，我要努力学习，只有成绩好才能得到认可！只有一直进步才是奋斗的证明！荒废时间该死！不学习该死！丢一分该死！做不出题该死！退步该死！拿不到前几名该死！……

现在看来，给我灌输这一套“该死”组合拳的人才最该死。

否定一个孩子除了成绩外的一切，何尝不是一种霸凌。

自从我确诊抑郁症焦虑症以来，为了自救，我读了很多书。我从书里第一次看到心理健康的人的状态：爱好丰富，有三五好友，会调整自己情绪，懂得如何爱自己，能看到自己的优点……

这都是我心理状态的反义词。

我的心理是什么样的呢？成绩下滑，你真是个废物！连这点分都能丢，你考什么清北，不如死了干净！

成绩不好，就要去死吗？

很不幸，这是青春期的我，联合学校一起，对我自己的霸凌。

二、做个服从命令的机器人

泯灭人性，是我对衡水模式的全部印象。

我和父母交谈，我们彼此都觉得高中时期让学生们努力学习并没有错。但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孩子们受不了。

我给他们讲了我的高中跑操。

零距离跑步，简称零跑，是衡水模式学校偏爱的跑操形式之一。顾名思义，即学生们排成方阵，形成个个前胸贴后背、脚指碰脚跟的“零距离”跑步，意在加强班级团结，凝聚班级精神，增强同学感情，增进集体荣誉。

这种跑操模式实行起来是什么样呢？

首先，学生们必须带着书去跑去操场，十分钟内没集合好的班级要被点名批评，读书声音不大的班级要被点名批评，忘带书的同学要被点名批评。

这几行字打完，我自己都觉得神经。

开始跑操，同学们紧紧贴着彼此，难免会有鞋带开了掉队、不小心踩到前面同学的脚害对方掉队、脚步慢了一拍被踩到鞋子掉队的情况。但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掉队，你的班级都会因为你而被扣分，你个人也会受到批评。

这种情况下，班里其他人很难不怪这位掉队的同学，掉队的同学很难不烦踩掉他鞋子的人。

这就很有趣了，还记得前面说过“零跑”的作用吗？在我看来，这离“加强班级团结”差了十万八千里。

很多同学都怕跑操，课间铃一打响，班里气氛就立刻紧张起来。而大家听见取消跑操的广播，比听见晚上早放学还开心。

在我看来，跑操就是为了让学生们在一天的紧张学习中有锻炼身体的机会，结果却是，在这种打着休息旗号的运动中，学生比上课更紧张。

我很多次地想，学校那么大，为什么不能让同学们在操场上按自己的节奏跑呢？为什么要让身高不同、步伐不同、跑步速度不同的人“零距离”跑步呢？

我猜，他们想让每个人都压抑个性，服从集体，成为一个听话且没有自己思想的“机器人”。

父母说，感觉这种学校，把孩子当石头子，随意打磨，搓圆揉扁，刻成方的、圆的、任何符合要求的形状。毫无疑问，这种雕刻打磨得符合标准的石头子，更容易进入名校。可是转过头想想，打磨的明明不是石头，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是青春洋溢、朝气蓬勃、三观都未定型的少男少女，就觉得很残忍。

我曾经大哭说爸爸妈妈把我当机器人，每天上紧弦，想要输入指令就能驱使我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结果。但我想做人，我饿了想吃饭，困了想睡觉，我想做一个能满足基本需要的人。

学校又何尝不是把学生们当作机器呢。

三、关于理想

咨询师经常问我一个问题: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也经常说:你想，才会去行动。你现在没有动力，是你还没找到想做的事。

这个问题，在最需要动力的高中时代，没人问过我。

没人问你“想”，无数人要你“做”，无关未来，无关理想，只要你拿高分。你要想得高分，还要去努力得高分，除此之外，都是无关小事、分心之务。

你想从事什么职业呢？你想去哪个城市呢？你想上什么大学呢？

构成动力的许多，都是无关的。

“你有了好分数，就什么都有了”。

没有理想与动力，只是为了高分而高分，真的可以长久吗？拿到高分后的人生又由什么驱动呢？

没有个性化的职业追求与未来规划，所有人都只会向着高分而努力，即使当下不出问题，在未来，人生是会面临着精神崩溃信仰崩塌的。

四、你完蛋了

“低一分，你的人生就完了”，这大概是衡水模式死了都要刻在墓上的话。

受高中宣传影响，我在“完蛋了”的恐慌感中生活了许多年，“低一分就完蛋了”这种恐惧蔓延到生活的方方面面。打烂了碗完蛋了、读不下去这本书完蛋了、不去赚钱完蛋了、说错话完蛋了……

我这辈子完的蛋比养鸡场的蛋都多。

精神时刻紧张，惊恐无处不在，疲惫不堪，心力交瘁，每天只是活着就耗尽了全部力气。

年初有位亲人意外过世，我悲痛之余，第一次体会到“除了生死都是擦伤”这句话的含义。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值得你说“我完蛋了”。

请和我一起说：“我真的是个特别厉害的小孩。”

在我看来，衡水模式的出现有其必然性，这种模式也的确让很多人“成功”，但它同样杀死了无数的灵魂。

摆脱衡水模式，不止是希望更多中学不再推行衡水模式，更是要摆脱自己为自己加上的镣铐、辱骂与霸凌，不再谴责自己。

我已经经历过痛苦的衡水模式高中，难道还要在自己建立的衡水人生中痛苦的度过余生吗？

我想爱我自己，把自己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去爱；我想快乐地生活，眼里有光，心中有爱，目之所至皆是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