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摄影 / 郝沛
失之交臂
2004年前后，我的大部分拍摄时光都用于追逐新疆的矿产资源和典型的地质景观。当时，有人向我极力推荐玉其塔什，理由是：草原上有三个巨大突兀的红色石头格外醒目，玉其塔什地名本身也是柯尔克孜语“三个石头”的意思。对一个常年拍摄地质现象的摄影人来说，这种奇景无疑引起了我的浓厚兴趣。
是年7月中旬，我终于踏上了玉其塔什草原南边的伊尔克什坦口岸。一位边防武警审核了我的边防通行证后，非常客气地对我说：“今年玉其塔什草原闹鼠疫，谢绝外人进入，大部分牧民都已撤出，你现在去草原也拍不上什么。”“我是想拍草原上的三个大石头。”我怀着迫切的心情向这位武警战士再三请求，他笑着对我说：“谁给你说的有三个大石头？我常去草原上巡视，从来都没见过你说的三个大石头。”“玉其塔什”难道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吗？
自那以后，玉其塔什那三个神秘的大石头一直让我魂牵梦绕。多少年来，也不知有多少回，我都与玉其塔什草原失之交臂，直到2013年的夏天。那年7月初，阿图什酷暑难耐，我取道212国道由南向西，沿着恰克马克河逆水而上，朝乌恰县方向行驶。公路两旁切割陡峭的第三系红色岩体彰显着这里独特的地质景观，40公里后驶进被红色岩体怀抱的乌恰县。
乌恰县，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西部，距喀什100公里车程，距玉其塔什草原160公里。乌恰，是柯尔克孜语“乌鲁克恰提”的简称，意为大山沟岔口。因克孜勒河谷在该地分岔成三道沟而得名。克孜勒苏在突厥语中意为红色的河。抵达乌鲁克恰提边防哨卡停车接受边防公安检查，一位柯尔克孜族公安民警对我说：“建议你不要去了，因为那里还有解放军哨卡，没有上级的命令和介绍信是不能通过的。”难道我又将无缘玉其塔什草原吗？
行路艰难
我将信将疑，带着试试看的想法通过边防哨卡，随后在卓尤勒汗苏河畔的一条牧道上逆水向北行驶。忽然天空乌云密布，不一会儿，天空飘起绵绵细雨。行驶不到10公里，进入峡谷地带，牧道一侧是深不可测的河谷，另一侧是陡峭的崖壁，路面上布满大小不均的碎石块。更让我惊悸的是，崖壁上方被雨水冲刷，松动剥落的石块随着倾泻而下的雨水时不时掉在路面上。
我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继续驾车前行，不愿看到的场景还是出现在眼前，路面中央有堆高一米左右滑落坍塌的石块泥土堆。我赶紧把车停在靠河谷一侧的路沿上，取下车里的军用铁锨一边拨弄摊平，一边抬头观察岩壁上的险情，生怕再掉下来的石块砸着自己，随后钻进车里行驶到离坍塌处只有十米的地方停下，下车嚎叫几嗓子，又捡起石块砸向岩壁，确信没有任何塌方的迹象，才加足油门冲了过去。在崎岖的碎石路上又颠簸了两个小时，总算顺利穿越了这段路程，前方视野中渐渐出现了高山牧场的身影，溪流两侧，零星散布的白色毡房散发着袅袅的炊烟。
翻过几道山丘，便到达当地边防连的所在地，走进连队大楼前厅，一位操着山东口音的小伙子迎面而来，与我握手相迎并一再说：“欢迎，欢迎，你辛苦了！”他就是这个边防连的南连长，了解我的来意后，便说：“你打算住在哪里?有熟悉的牧民吗？”我摇摇头说：“我车上带的有帐篷。”“这么冷的天气住在露天会感冒的，你就先住在连里的招待所吧。”南连长又安排炊事班给我煮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条，我打心里感激这些驻守在高原深处的解放军同志。
忽然间，我又想起玉其塔什草原上的那三个神秘莫测的巨石，向南连长询问，南连长笑着说：“老乡们说法不一，有的说是三座雪峰。玉其塔什草原上有九个底部毗连、一字排开的皇冠山体，有的老乡说就是根据这九个皇冠山体得名玉其塔什的。”难道那三个巨大突兀的红色石头真的不复存在？
柯尔克孜
第二天早上7点，我和连里的摄影宣传干事小吴驶出营房，边防连队距玉其塔什草原只有7公里，小吴说：“玉其塔什草原中有四处牧民居住较为集中的地方，几乎都是柯尔克孜族。”
“柯尔克孜”是突厥语，含义有多种解释。一说是四十的复数，可解释为“四十（百户）”，也就是四十个部落；也有说“柯尔克”是四十，“克孜”是“姑娘”，“柯尔克孜”就是四十个姑娘的；还有一说是“山里的游牧人”。
顺着盘山道向上行驶，忽然发现，车身左边一块山间盆地中有几十顶白色的毡房徐徐冒着青色的炊烟，毡房四周，到处是游动的牲畜，银色的地面融化后，显现着一个个绽放着绿色生机的圆形图案，聚集的毡房群体背依褐红色陡峭的崖壁，崖壁上方是忽隐忽现的雪山，这是我多年来在高山草原上从未遇见过的人与自然共处的景色。
选择一处视野开阔、相对平缓的坡面下车，支起相机，一直拍到羊群、牛群离开毡房，炊烟消散。带着“首战告捷”的愉悦心情又驻足玉其塔什草原最北头的牧民聚集地，这时过来一位中年柯尔克孜族男子，他叫艾沙，是乡里派来的蹲点干部，他得知我到此拍摄的意图后，向我述说起玉其塔什一些基本的情况。这里平均海拔在3000米以上，一般草高15厘米左右，产量高，覆盖度达80%。大概有十万头牲畜，五千左右的牧民，是新疆西部海拔最高、面积最大的高山牧场。
三个石头
我又想起那三个石头，向艾沙询问玉其塔什名字的来历，艾沙指指远方三座高耸入云的雪峰说：“当地的很多牧民都认为是这三座雪峰代表着玉其塔什。”又指向右边在一条地质构造带上的那九个似如“皇冠”的山体说：“也有牧民认为这九座皇冠山就是玉其塔什。”看来，艾沙和南连长的说法一致。
这里的牧民祖祖辈辈择山间盆地而居，沿用着群居的方式，每个牧业点至少有50顶以上的毡房聚集，每户人家都有各自的围栏存放牲畜。一般是五月中旬陆续转场来到这里，九月初，开始下撤，因十月天气变冷，雪域封山。他们在玉其塔什草原落脚的近三个月里，放牧、采剪羊毛、兜售牛奶、制作奶酪、捻线制毡，最后把部分牲畜卖出，这些都是各家牧民必做的事宜，也成为每家在一年里经济收入最重要的来源。
每户家庭都有各自的分工，男人主要负责放牧、采剪羊毛、擀毡；妇人早起挤羊奶、捻制羊毛线、织毯、做饭、料理家务。登高远眺，每天在迎来晨曦、送走暮色的同一时间，所有的毡房齐升袅袅炊烟，牲畜嘶鸣。早晨，每家的羊群在牧羊人口哨的驱赶下走向各自划分好的草场，下午，在太阳将要落山前，回到各家的牲畜围栏，羊群叫声一片，回荡在草原山谷……
天色接近傍晚，走过来一位年纪较大、名叫西里甫的柯尔克孜族老人，汉语说得非常流利。我问他玉其塔什的三个石头在哪里？他诙谐地说：“很早以前，离连队不远的地方有三个石头，让人搬走了。”我回答说，那个地方有好多石头。他强调说：“那三个石头和别的石头不一样嘛。”看来又是一种说法。
八天的拍摄时光转眼而过，虽然，近十年间留在我脑海中的那三个石头自始至终未见踪影，但玉其塔什草原特有的高原风光、热情好客的柯尔克孜族人和他们传统质朴的游牧生活，以及浓郁的高山草原风俗文化都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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