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河南·新乡·申景旺
自从北宋朝廷将《伤寒论》与《金匮要略》校订、刊行后,儒医们便开始用《内经》中的理论进行注解,历经金元明清、民国一直到现在,学习、研究、注解《伤寒论》的人已成千上万了;不仅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伤寒学派,而且还分化为几个小的派别;但是,即使同一派别的人,对《伤寒论》的认识也并非完全相同!真可谓“一人一仲景,一家一伤寒”!其根本原因就是:第一,没有搞清楚中医发生、发展与变化的渊源,特别是两汉时的医经家和经方家、以及为什么“医之门户,分于金元”?第二,没有搞清楚中医诊疗疾病的真谛与中医理论的实质;第三,没有搞清楚《伤寒论》和《金匮要略》的渊源及其历史沿革;第四,没有搞清楚张仲景的学术渊源以及三阴三阳六病理论的真实涵义。
一、两汉的医经家、经方家与汉唐时的中医格局据班固的《汉书·艺文志·方技略》记载:西汉末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侍医李柱国校方技时,曾将医书分为医经七家、经方十一家;而且刘向、刘歆父子也作出了明确的定义。至魏晋时,皇甫谧在《针灸甲乙经·序》中,将《素问》《针经》与针灸,张仲景“论广《汤液》”、王叔和搜采“仲景遗论”,也讲得十分清楚。到了南北朝时,梁·阮孝绪在《七录》中,仍将医书分为医经八种、经方一百四十种。其实,只要再研究一下《伤寒论》、《金匮要略》、《脉经》、《针灸甲乙经》、《诸病源候论》、《千金方》、《千金翼方》和《外台秘要》也不难发现:在汉唐之际,医经家是用针灸为主的外治法治疗疾病,以《针经》《素问》为基础知识和理论;经方家则是用积累的经验方证治疗疾病,以《神农本草经》为基础知识。就像现在的中医与西医一样,虽然也有交集,个别人甚至两者兼通,但是两个不同的诊疗体系!
二、经方医学的衰落与思辨医学的兴起两宋时期,因为朝廷重文抑武、重视医药,所以医生的社会地位就被提高了;尤其是范仲淹“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言论,更是为落地学子和官场失意的士大夫们找到了归宿,因此儒医便诞生了!在理学的影响下,他们“以术为不可恃,而必推求其理”;于是就开始用《灵枢》、《素问》中的理论注解《伤寒论》,因为解读错误,导致了温燥之剂滥行于世;尤其是北宋朝廷设立的和剂局编撰、并出版的《和剂局方》,不仅扩大了不少经方的方证范围,而且还将很多汤剂变为煮散,因此改变了经方的用量,所以就出现了方不治病的怪象!另外,因为从北宋开始,整个朝野都非常迷信五运六气,为此朝廷还每年发布“运历”,预告该年所主运气、易生病证及其治疗方法等;所以到了宋金时,以张元素为代表的一些儒医们就简单地将这种现象归咎为“运气不齐,古今异轨,古方今病不相能也”。于是就逐渐抛弃了汉唐千余年的经方医学,一本岐黄之术,走上了思辨医学的歧途! 清·《四库全书》中说:“医之门户分于金元”。其实,就是这些儒医们在“天人相应”、“人附天数”、“天人同构”与“阴阳五行”思想的影响下,将《灵枢》、《素问》中的“脏腑经络学说”这个“天人模型”,当作人体真实的结构、生理对待了。在医疗实践中,他们根据病人的症状与体征(包括舌、脉象),通过司外揣内,广泛思辨推测人体的结构生理、病机病因,描述中药的所主症状和归经,并指导临床诊断、处方用药;因为他们对本来就非一家之言的《针经》、《素问》包括《难经》的认识或切入点不同,所以就产生了学术上的争鸣,亦即“各家学说”了;而且这种现象,即使现在也仍是在持续不断地上演着!实际上,中医治疗疾病的真谛就是:数千年来,中国人民在与疾病斗争的过程中,根据病人的症状与体征,经过无数病人反复实验而来的经验方证和外治方法。一个经验方证或外治方法就是一个定理,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与人们认识的提高,虽然解释的方法需要不断地完善、甚或改变,但其疗效却始终如一!
三、宋本《伤寒论》与《金匮要略》的渊源及其历史沿革在品读《伤寒论》的条文时,不难发现:有些条文不完整,有些条文意义不连贯,有些条文明显就是错简了;可见,王叔和在发现张仲景的“论广《汤液》”时,已脱简无疑了!根据皇甫谧的《针灸甲乙经·序》与陶弘景的《辅行诀五脏用药法要》,再参考高本、孙本《伤寒论》以及《脉经·卷七》的内容可知:张仲景的“论广《汤液》”,应该是以演绎伊尹《汤液经法》中的二旦、四神大小十二方证,并纠正失治误治的、以医案形式大段落出现的一个小册子;因为王叔和误认为张仲景是论治外感热病的,所以在撰次“仲景遗论”时,就出现了以下几个问题:
1、以条文的形式撰次“仲景遗论”,割裂了张仲景“论广《汤液》”的理论体系。
2、对脱简的原文,除了错简外,还用医经家的理论进行补充,使文义多不相属;对未脱简的原文,多都进行了修饰,有些还增加了脉象,尤其是用脉象解释病理,明显就是将本末关系搞颠倒了!
3、搜采了其他经方家治疗外感热病的一些经验方证,多都并非严谨。4、不但搜集了医经家大量的有关伤寒热病的临床见闻和华而不实的理论,而且还将自己的认识和即时的感悟穿插其中,搞乱了张仲景的三阴三阳六病理论体系。因此王叔和搜采的“张仲景遗论”,其实就是以张仲景的“论广《汤液》”为基础,汇集的魏以前的一个外感热病集,即广义的《伤寒论》了。北宋时,林亿辈以高继冲本为基础校修《伤寒论》时,可以参考的书籍,主要是孙本《伤寒论》和《脉经·卷七》的内容;而且不论是文献记载还是考古,都未再发现他们还有其它的、比较完整的版本可以参考。若将宋本《伤寒论》与高本、孙本《伤寒论》,以及《脉经·卷七》的内容比较,就不难发现。
5、“《伤寒卒病论》集” 、“辨脉法一” 、“平脉法一” 与“伤寒例第三”,都是新校入的内容;其中“《伤寒卒病论》集”中,所谓的“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与“伤寒例第三”中,将《素问·热论》中的六经传变、两感伤寒的内容、与《外台》第一篇中的“今搜采仲景旧论,录其证候,诊脉声色,对病真方,有神验者,拟防世急也”;也掺于其中,不仅搞乱了张仲景的学术渊源,而且也严重影响了后人对张仲景三阴三阳六病理论的正确认识。
6、“辨痓、湿、暍脉证”,在孙本《伤寒论》出现于“太阳病用桂枝汤第一”中,开篇“论曰:伤寒与痓病、湿病及热暍相滥,故叙而论之”。在宋本《伤寒论》中,则位于六病之前,开篇则是:“伤寒所致太阳病痓、湿、暍此三种,宜应别论,以为与伤寒相似,故此见之”。说明在王叔和的“仲景遗论”中,痉、湿、暍三病属于太阳篇的内容,讨论的是广义伤寒;而第一条明显是林亿辈将痓、湿、暍三病从太阳篇摘出后,搞出了这个所谓的太阳病题纲,也因此将《伤寒论》又进一步狭义化了。
7、在宋本《伤寒论》中,六病篇题目都是:“辨XX病脉证并治”。但孙本却是“XX病状”,在高本与《金匮玉函经》则是“辨XX病形证”;其实,王叔和在《脉经·序》中已讲得清楚:“仲景明审,亦候形证”;可见,张仲景在诊疗疾病时,注重的是“形证”,而非“脉证”;虽一字之差,但导向迥异!8、 太阳病中的第六条,在高本、孙本《伤寒论》与《脉经·卷七》中,都没有相似的内容;这明显也是林亿辈新校入的内容,也因此导致后世的注解者产生不必要的分争了。致于《金匮要略》,其实只要与《金匮玉函要略方》、《脉经》卷八、九,以及西汉经方十一家的目录对比即知:《脉经》卷八、九汇集的是魏以前治疗杂病、妇人和小儿病的经验方证与医经家的一些相关的理论。翰林学士王洙于蠢简中所见到的《金匮玉函要略方》,应该是某位汉方爱好者将《脉经》卷七、八、九又独立成书了。其实,《金匮要略》只是将《金匮玉函要略方》中、下两卷的章节稍作调整后,前面附上了“脏腑经络先后病第一”;又从《千金》、《外台》中遴选了一些类似的经验方证,附于部分篇章之末了;实际上,就是魏以前的一本内伤杂证集而已,所以《金匮要略》根本就不是张仲景的个人著作,而《伤寒论》也远非张仲景的“论广《汤液》”了;因此,宋·林忆辈在“《伤寒卒病论》集”中所谓的“《伤寒杂病论》十六卷”与《金匮要略·序》中所谓的“《伤寒卒病论》十六卷”,纯粹都是无稽之谈!
四、张仲景三阴三阳六病的真实涵义根据皇甫谧的《针灸甲乙经·序》与陶弘景的《辅行诀五脏用药法要》,以及高本、孙本《伤寒论》和《脉经·卷七》的内容可知:张仲景是在西汉末伊尹《汤液经法》以方位命名、分类、应用方证的基础上,根据病人的症状与体征所发生的部位不同,应用排除法分为表、里,半表半里三个病位;其中人体的外周系统和呼吸系统为表,消化系统中的胃、大小肠为里,剩下的人体胸腹部的其它所有组织和器官就是半表半里了;但是,半表半里明显就是为了描述症状,所以准确的说应该是非表非里部。又根据病人对疾病反应的亢奋与否,分为阴、阳两种病性;其中亢奋者为阳,否则就是阴;最后将三个病位与两种病性结合起来,就是三阴三阳六病了。这是张仲景为经方家在不知道人体结构生理、病理病因的情况下,正确应用经验方证制定的一套操作规范;同时,也是传统中医中唯一根据病位与病性不同,对疾病进行系统分类的一种分类方法;其中三阳病主要是外感热病类疾病,三阴病主要为内伤杂证类疾病。对于一种病来说,因为症状与体征的组合不同,可以形成不同的方证,所以在一个病中,有可能出现多个方证;对于一个病位来说,非阴即阳,不可能同时出现阴、阳两种病,所以在表不是太阳病就是少阴病,在里不是阳明病就是太阴病,在半表半里部不是少阳病就是厥阴病;对于合并病来说,常常是三阳病之间或三阴病之间进行合并,可以是两个也可以是三个;关于阴阳合并病的问题,在《伤寒论》中只出现了少阳病合并太阴病的情况,致于后世所谓的其它阴阳合并病的说法,都有待于进一步研究! 五、应该重新解构《伤寒论》和《金匮要略》近千年来的实践证明:从北宋开始,凡是用《内经》中的“脏腑经络学说”,遵循“注不破经,疏不破注”的原则,解读《伤寒论》和《金匮要略》的“理法派”,其实是践踏了《伤寒论》和《金匮要略》!反而是被认为机械的“方证派”,却多都能熟练地应用其中的方证;迄今为止,以胡希恕为代表的“病机派”,虽然人数还比较少,但已经表现出了强劲的活力!实际上,胡老也只是认识到《伤寒论》中的方证都是经验方证,在否定了《伤寒论》与《内经》的渊源关系后,结合条文才揭示了三阴三阳六病真实涵义,尽管他对六病的渊源解释的不尽人意;但他敢于抛弃中医传统的“脏腑经络学说”,并借助现代医学知识原汁原味地解读《伤寒论》与《金匮要略》,不仅浅显易懂,而且还能使理论联系到实际!虽然也有曲意逢迎之嫌,但不可否认的是:胡老已为我们找到了“仲景之门”!所以要想正确解读《伤寒论》与《金匮要略》就应该:
1、将林忆辈新校入宋本《伤寒论》中的“《伤寒卒病论》集”、“辨脉法第一” 、“平脉法第二”、 “伤寒例第三”与第一、六、三十条去掉;将痓、湿、暍三病回归太阳篇中,将其篡改了的三阴三阳六病篇题目纠正过来。
2、将王叔和搜采的医经家有关伤寒热病的临床见闻与理论,以及他自己的认识和即时感悟分离出来;致于搜采的其他经方家治疗外感热病的方证,虽然并非严谨,但对张仲景的“论广《汤液》”为害也不大!3、搞清楚张仲景的三阴三阳六病的真实涵义,并以三阴三阳六病为准绳,将王叔和错简的、以及用医经家理论补全和修饰的条文纠正过来,尽可能还原出张仲景“论广《汤液》”的内容。
4、像北宋以后的儒医们用《内经》理论解释《伤寒论》那样,结合现代医学的解剖生理、病理学知识,重新进行解读;不仅可以现代语言表述其真实内涵,而且还很有希望在不久的将来重新构建一套新的、现代化的中医理论体系。为此,我们就很有必要了解一下陆渊雷的《伤寒论今释》与王聘贤的《伤寒论考评》,对条文的认识;扶阳派鼻祖郑钦安的《医学三书》,对三阴病的发挥;伤寒大师刘绍武的《伤寒临床·三部六病精义》,对张仲景三阴三阳六病的三个病位的、现代解剖生理学基础的认识;经方大师胡希恕的《伤寒论讲座》,对三阴三阳六病的认识、以及对条文的解读;另外,还应该看一下李同宪教授的《伤寒论现代解读》与宋玉的《古中医原理》等。
5、致于《金匮要略》,因为是王叔和“各以类例相从”,搜集的魏以前的、包括西汉经方家十一家中治疗杂病、妇人和小儿病的经验方证,以及医经家的一些相关理论;因此,只要将医经家的相关理论分离出去,用张仲景的三阴三阳六病理论进行归类,结合现代医学知识重新解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