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女秘书能进你办公室，你还指望什么公司创新？

我今天分享的主题是“创新的规律”，你们知道社会最需要创新的是哪三类机构吗？在德鲁克的经典著作《使命、责任、实践》中说社会最需要创新的三大类组织是政府、大学（包括学校系统）、军事国防。我们今天（论坛）谈论的创新更多的是从企业的维度、管理的维度来谈。我今天从一个经济学家的视角来探讨，创新到底有没有规律？

其实，德鲁克的维也纳老乡熊彼特先提出了创新和企业家精神，德鲁克那本《创新与企业家精神》的灵感率先来自于熊彼特。我也是在德鲁克的这本书以及熊彼特思想的启发之下，开始研究创新的规律。

创新有没有规律？我简单地向各位企业家和管理学者做一个汇报，如果我们从大历史的角度来看，人类的经济增长是从什么开始的？其实在18世纪以前，人类没有什么企业，没有什么公司，也没有经济增长。按照我们经济学家的计算，18世纪工业革命之前，当时欧洲的年均经济增长只有0.11%，工业革命之后就发生巨大的变化，连马克思、恩格斯写的《共产党宣言》中就有一句有名的话——资本主义在短短100年时间所创造的巨大生产力和财富，比以往一切时代创造的生产力和财富的总和要大得多。

企业都是在工业革命之后才有的，问题来了，这些（经济增长的）奇迹是怎么创造的？所以，今天我跟大家提出的挑战是，我们需要从大历史的角度来研究创新。

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认为最重要的创新还不是我们今天讲到的产品创新、技术创新、模式创新，这些是结果，最重要的创新是思想的创新，是制度的创新，即宪政法制和私有产权的保障。今年三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的结论——有了思想制度的创新以后，就有科学、技术、产品模式等方面的创新。

我们今天大会的题目是《AI时代的创新和企业家精神》，我特别希望大家要理解AI的起源。1956年，10个不到30岁的年轻小伙子跑到达特茅斯一起开了一个会，他们提出Artificial Intelligence，当时这完全是一个pure idea（纯概念）。如果没有当年达特茅斯会议的这个idea，你们认为会有AI吗？据说洛克菲勒基金会给了他们10万美元开了这么一个会。所以，这是我给大家谈的第一个核心的观点。

我们今天理解人类经济增长有4次工业革命，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源头是牛顿的力学，第二次是麦克斯韦的电学，第三次、第四次是量子力学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当然这些都是人类历史上最了不起的，惊天动地的成就。华人最伟大的科学家杨振宁先生描述麦克斯韦的电磁学和狄拉克的电子运动方程，他用的词是什么？他用了“无中生有，石破天惊，惊天动地的成就，划时代的里程碑”，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就没有任何渣滓直达深处，直达宇宙的奥秘，就没有今天的原子、分子、物理学、化学，就没有今天各种各样的先进技术。

大家可以看一下，在历史所有的评选里，这些都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公式，也是最漂亮的公式，没有这些东西，就没有今天的科学创新，所以思想的创新是一切创新的源头。

麦克斯韦写出这个方程组的时候，只有33岁，他是怎么写出来的？今天仍然是一个谜，包括杨振宁先生在内基本上认为他得到上帝的启示写出来的。你们信不信？其实人类最伟大的科学成就，最顶级的很多成就，不是人的简单思维可以推导出来的，所以创新的第二个条件是个人的创新活力。

我们提到，第一个重要的条件是思想创新、制度创新、科学创新。第二个最重要的前提是个人创新活力的爆发。在这里引用诺贝尔奖的菲尔普斯教授的著作，他是我在哥大念书时的老师，他认为现在人类大繁荣的源泉是现代价值观，就是个人渴望参与创造探索和迎接挑战。

新的价值观点燃了、激发了广泛自主创新所需的草根的经济活力，这一点对各位企业家特别重要。你的企业创新其实不是来自于在座的各位CEO、董事长，是你的普通员工。菲尔普斯教授认为，个人创新活力的激发是源自个人价值观的形成，每个人都具有构思新事物的先天能力。可我们怎么能够把每个人先天都具有的创新能力能激发出来？这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我前些年做了大量的研究，写了很长的著作，我在书中讲的是“个人创新活力的源头活水是人心内在的，本具自足的无限创造性”，“本具自足的”是佛教用语，佛性的本源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成佛，为什么孔子认为人会成圣？就是人本具自足，内在有无限的创造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们改革开放最重要的历史经验是什么？没有什么独特的模式、经验，这个经验很简单就是人类历史的共同经验,就是保护私有产权，鼓励市场竞争，弘扬企业家精神，努力和以发达国家开放合作，这是过去几百年、几千年人类能够变得富裕发达的一个最基本的经验。

在这个背景之下，我今天从经济学家的角度重点跟大家讲创新的七大基本经验。

我认为第一个规律叫文化至上。什么叫文化至上？就是你有没有“自由、开放、多元、包容”这八个字，你有没有这个文化氛围？

深圳为什么能涌现出华为、腾讯诸如此类的很多优秀的公司，因为它没有包袱。其实，研究企业也是这样的，这个企业有没有创新活力？你就要检讨一下，这个企业是不是一言堂。如果CEO、董事长往这一坐，像皇帝一样的，下面的人都很难见到他，那怎么创新？

去年，我们去美国硅谷参访英伟达，它的整个办公环境是完全通透的，四层楼每一层之间可以互相看得见，董事长、CEO也没有独立的办公室。

再比如，英特尔的创始人罗伯特·诺伊斯，首先他从不穿西装；其次，他没有独立的办公室，他就坐在员工的一个卡座上。后来有朋友建议他说，你还是应该有一个独立的办公室，有人来跟你谈生意方便一点。他说为什么要有个独特的办公室，在卡座上生意不是照样谈吗？反观，我们中国的很多公司，CEO、董事长的办公室占一层楼，除了女秘书以外，其他人都进不去。那么你是很难创新的。

▲ 罗伯特·诺伊斯，英特尔创始人之一

在座的各位董事长，你们检讨一下，你到底需不需要独立的办公室，你明天回去就把独立的办公室取消了，跟员工坐在一起，跟他们交流吧。

大家知道个人电脑的起源吗？其实PC产业不是技术（驱动），而是嬉皮士文化（驱动）的结果，就是当年乔布斯这帮家伙在旧金山湾区，非常讨厌政府，讨厌大机构，讨厌大型计算机，因为他们认为这是控制的象征，所以他们要创造一个新的工具，保护人的自由，就算我躲在深山老林，还能够工作，由此创造了个人电脑。很多案例，不胜枚举。

第二个规律就是自由、独立的精神，反过来说都可以，这是一切创新的根源。

为什么美国能出现乔布斯、马斯克，因为他可以想他所想，天马行空，没有任何束缚。我这些年研究创新案例，其中最主要一个源泉是犹太人，可以说在过去四五百年，人类每一个领域最重要的突破，有一半是犹太人完成的。犹太人的人口只有全人类人口的千分之二，但是他们拿走了1/3的诺贝尔奖，这一点你不服不行。

我们去以色列和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交流，有中国企业家问他，我们中国人很重视教育，犹太人也很重视教育。这位科学家马上打断说，没错，我知道中华民族非常重视教育，我们犹太人也很重视教育，但是有一点不同，我们犹太人小孩上学回来，他的妈妈问的第一句话是“你今天在学校有没有问一个问题把你的老师难住了？”中国小孩回家，被问的第一句话是：“你今天在学校有没有听话？”这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自由独立的思想精神是第二个基本的规律，没有这一点，谈不上突破、创新。我们必须承认，中华民族在最原创的，科学突破方面做得远远不够。

第三个是生态体系，德鲁克先生在他的著作里多次讲过生态体系很好，什么叫生态体系？一个富有活力的创新生态体系，是激励创新和创造的内在和根本的机制。创新是不可能被设计，也不可能被计划的。创新是在一个生态体系冒出来的，你不知道哪天冒出一个乔布斯，冒出一个任正非，冒出一个王传福，冒出一个马斯克，但是你有了这个环境、氛围，有了生态景区，它时不时的就冒出来了。这就是要一个生态体系。公司也是这样，你有没有一套东西，能不能真正构建出一个生态体系？

第四个规律是教育和科研的多元包容，就是富有创造性的教育科研体系，你没有不行，这是内核。为什么硅谷成了全球创新的高地？有一句话——斯坦福大学对于硅谷，就像硅谷对于美国，硅谷对于美国，就像美国对于世界。我想这个顺序是非常重要的，没有斯坦福大学，没有伯克利分校，没有这些伟大的研究型的大学，搞不出那么多伟大的创新。

第五个是去中心化，去中心化叫全方位的链接和协作，它会形成一个自发自在的创新的秩序，打破我们现在官僚体制。为什么国有企业几乎没有创新？官僚体系层层上报，不可能有创新的。所以硅谷乃至以色列最好的科技公司都是扁平性的组织，没有那么多的汇报层级。

我们在英伟达和一个很年轻的华人小伙子聊天，他说他在英伟达不到一年时间向黄仁勋汇报了好几次工作。你觉得不可思议吗？在中国一个刚刚 Entry Level（新晋）的大学生，想见到各位董事、长CEO，我估计没有什么机会。

第六个规律叫跨界融合，我认为这是创新最重要的规律。今天上午《隐形冠军》的作者赫尔曼·西蒙的分享非常精彩，他提到德鲁克对创新的一个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判断——创新能力最本质就是跨界，不同领域的知识能够融汇起来，能够联想起来。其实，我们今天使用的所有科技产品，包括手机、互联网都是跨界融合的结果。苹果公司的所有产品都是要艺术和科学的结合。

跨界融合有一个词叫“梅迪奇效应”，在文艺复兴时期，梅迪奇把达芬奇、米开朗琪罗等科学家、艺术家、思想家弄在一起开晚会，让大家在一起交流、碰撞、刺激想法。这一点深深地影响了乔布斯。为什么苹果公司把新的办公大楼设计成飞碟的形状，里面是通透的，就是让每一个人都能够有机会和所有人碰撞、交流。任正非迄今为止最有名的一句话：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为什么一杯咖啡吸收宇宙能量？虽然我是搞工程的，我可以跟数学家聊一聊，可以跟经济学家聊一聊，也可以跟艺术家聊一聊，大家相互启发，这是极为重要的一个创新规律。

第七个规律是专注持久，如果研究人类史上的一些了不起的创新，你会发现绝大部分甚至所有的创新并不是来自于某个天才的突发灵感，当然，灵感突发很重要，但是几乎所有的创新都是不断改进的结果，这叫改进性创新。当然，我们喜欢讨论颠覆性创新，其实可能日积月累、精益求精的创新更重要，像德国、日本、瑞士等国家在高精尖的制造业方面的创新，也是不得了的，这种创新不是颠覆性的，而是专注持久的。

以上是我作为一个经济学者，从经济学的角度理解的创新的7个基本经验（规律），在这个意义之上，创新的逻辑其实非常简单，我相信大家、需要把创新的逻辑搞清楚，产品产业经济来自创新的科技，创新的科技来自创新的科学，创新的科学来自创新的教育体系，创新的教育体系来自保障独立精神、自由思想的社会政治制度，这样才构成了一个富有活力的创新生态体系。

中国的创新为什么不如人意？大家看看我们的教育就知道了。我经常感到很痛苦，我们从一开始就把孩子的想象力、创造力全部扼杀掉了，当然包括我自己也是被扼杀掉的。我们现在又在开始扼杀我们的下一代，我们能不能改变？

兰德公司曾经有一个报告，它把创新分成4大类：科学创新、技术创新、商品创新、模式创新。报告认为，从一个国家层面，从人类历史来看，最重要的是科学创新。当然，我比他更进一步，科学创新的前提是思想创新。中国人几千年的专制统治是最不喜欢思想创新的，总想思想统一，要知道思想统一以后就不可能有任何创新了。

如果稍微了解人类科学发展的历史，你会发现所有科学创新的前提是思想的创新，没有思想的创新，你根本不要谈科学创新，那完全是缘木求鱼，所以创新生态体系不是可以设计和操控的机械体系，也不是经济学家热衷讨论梦寐以求的均衡体系，更不是一个事先可以规划和计划的经济体系。比如，我们今天津津乐道的企业，华为也好，腾讯也好，比亚迪也好，是规划出来的吗？有哪一个报告提过？这是简单的常识，可我们喜欢搞宏大的规划，洋洋万言。

那么什么是生态体系？生态体系是一个持续动态演化的生命体系。我再一次引用菲尔普斯的一句话：

这个想象世界的驱动力就是对新知识新事物的渴望，以及创造新知识和新事物的激情。没有激情，你没有办法去追求爱情，也没有办法去追求想要的东西，没有激情，你什么事也做不成。

那么什么样的环境能够激发出我们的激情？自由。进一步往下问生命的本质是什么？我们讲创新生态体系是一个生命体系，那么生命的本质又是什么呢？这是量子力学的奠基人之一叫薛定谔，他讲过一句有名的话：生命的本质是负熵。

熵是什么意思？熵是物理学里面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它是衡量一个封闭体系的无序的程度，即一个封闭体系如果不从外面吸收能量和信息，封闭体系会变得失去任何创造性，失去任何激情，失去任何生命的能量，最后的结果是死亡。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在座的各位都要来九华山，不管我们讲得对还是不对，讲得好还是不好，你们都来听一听，刺激一下，激发一下，这就是负熵。你每天要锻炼，要呼吸新鲜空气，你要吃饭，就叫负熵。所以生命的本质就是不断的从外部汲取和自我创造的生命内能，这就是负熵。

负熵就是一个开放多元自由包容的生命体系，持续不断的从外部汲取和自我创造的生命的内能。

“内能”这个词是我创造的，什么叫生命内能？我们每个人内在都有的，不讲外求。所以我衷心的希望今天在座的各位企业家，我们不仅能够把自身的生命内能激发出来，也能够把我们所有的员工、孩子、所能影响的人，把他们的生命内能激发出来，这样创新才能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