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越无咎。

文摘   2025-01-31 18:38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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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抛下一双年幼的儿女,溘然长逝。


母亲恳请我嫁给姐夫,为他续弦。


我也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外甥金贵,要是不听话,我能不能管教,动手打他?”


母亲忙不迭地点头:“那自然是可以的。”


“外甥女娇弱,要是犯了错,我能不能批评她呢?”


“这没有问题。”


我最后问道:“那姐夫呢?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要是他惹我,我能不能揍他呢?”


母亲擦了一把汗,说道:“这你得去问你婆母了,毕竟他又不是我亲生的……”


1
长姐过世后,母亲日夜思虑,寝食难安。
我每每见她挂着两个黑眼圈,对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十分不爽。
这些年来,姐姐是在她和父亲身边娇宠着长大的,而我,却是在嘉峪关,被外祖父外祖母养大的。
母亲本就亏欠了我,可待我归家后,却没想好好给我寻一门亲事,反而打算让我去给姐夫续弦?
好在她和父亲还知道顾忌,并不敢直接提,只日日在我面前唉声叹气。
我心中不忿,本想给外祖父去信,带着人马回嘉峪关去罢了,谅他们也说不出什么。
可偶然间,我瞥见母亲发间的银丝、晦暗的神色以及父亲日渐佝偻的身躯,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罢了,就当还他们生我之恩了。
于是,我干脆和母亲开门见山:“嫁去晋阳伯府可以,但一切都要听我的!”
母亲激动得掩面而泣:“我的儿,娘就知道你还是惦记我们的……”
我冷淡地说:“打住!咱们丑话说在前面,省得日后扯皮。”
母亲讪讪地擦了擦眼泪,说:“你这孩子啥都好,就是这性格,太随你外祖父了……”
说完她连忙道,“你愿意嫁去伯府,那再好不过。你也知道,你姐夫公务繁忙,顾不上两个孩子,云姐儿才六岁,若无母亲教养,将来如何寻个好人家,佑哥儿只有三岁,怎能好好长大?若是落到继母手中,你姐姐泉下有知……死不瞑目啊……”
说着说着,又要开始掉泪。
我叹了口气,头更疼了。
2
说起我姐姐,确实命苦。
她温婉美貌,贤良淑德,虽然和我相处的时日不多,可待我一直很好。
姐夫是晋阳伯府的世子赵玉华,生得仪表堂堂,文武双全,现下在刑部任侍郎。
他们夫妻门当户对,还育有一双可爱的儿女,这婚事几乎人人艳羡。
可姐姐体弱,去年年初,一场风寒就要了她的命。
现在姐夫出了孝期,晋阳伯府传出话来,想要和我们越家延续两姓之好。
母亲本不太同意,她毕竟了解我,知我从小自在惯了,不愿去高门大户过日子。
可姐姐留下的两个孩子让她太过牵挂。
如今伯府人口复杂,伯夫人身体不好,家中中馈乃是二房的夫人李氏掌管。
李氏也有一子,比佑哥儿大两岁,她为人尤为喜爱掐尖出风头。
姐姐所出的两个孩子整日困在自己院子里,被奶娘带着,越发小家子气。
若是继母进门,两个孩子后面的日子更不好过。
我左思右想,终究放心不下,无非是花十年时间罢了。
十年后,云姐儿也该出嫁了,佑哥儿亦能长大成人。
届时我二十六岁,再回嘉峪关就是了。
3
想到这里,我对母亲说:“既然是托付于我,我便要行母亲职责,佑哥儿金贵,犯了错,我可能打他?”
母亲连忙点头:“自然可以,若是你不打,捧杀宠溺,我才担心呢。”
这还差不多。
我继续:“那云姐儿呢?能不能骂?”
“没问题。”
母亲还算是明理。
我最后道:“那姐夫呢,我早看他不顺眼了,能不能揍?”
母亲抹了把汗:“这得问你婆母了,毕竟他也不是我生的……”
“……”
最后,我郑重道:“母亲,你可信我?”
母亲深深望着我说:“你是我的孩子,更是你外祖父教养长大的,智勇双全,一身正气!我不信你,就没别人可以相信了!”
有这句话,就够了。
4
就这样,我带着从嘉峪关带回的人手和大批嫁妆,如众人所愿浩浩荡荡嫁去了晋阳伯府。
续弦一般都没有我这般丰厚的陪嫁和阵仗,晋阳伯府的人眼明心亮,立刻明白了我在娘家中的地位不输姐姐。
新婚之夜,我本想和赵玉华说清楚。
从此搭伴过日子、养孩子,井水不犯河水。
谁知直到月上中宵,这厮才喝得醉醉醺醺的,被几个小厮踉踉跄跄地扶回房里,倒头就睡。
我的侍女们面面相觑,道:“姑爷……怎能这样?”
新婚夜不喝交杯酒,不洞房,实在是说不过去。
再说他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岂会这么容易让人灌醉。
说到底,还是对我这个续弦夫人不够重视。
我想,可能他也并不想我很快有孕……以致影响了姐姐留下的两个孩子。
既然目标一致,我无谓难为他,于是挥了挥手,让手下人给他换了衣服,扔到了软榻上。
转日,赵玉华悠悠醒来,我早已梳妆打扮好,满屋子的侍女都在等着他。
他见我神色如常,并无委屈怨怼之色,有些诧异,解释道:“昨夜中山侯他们灌我酒……”
我打断了他苍白的托词,道:“夫君,该去祠堂认亲了。”
赵玉华见我神色清冷,眼中全是冷意,只怔了片刻,道:“好,我这就收拾。”
等他整理妥帖,便带着我往赵家祠堂走去。
一路上,再无半句话说。
听姐姐以前的丫鬟说起过,赵玉华为人严谨,行事沉稳,平日惜言如金,讲究说话不说破,在家中颇有威严。
姐姐和他相处时,往往需要加倍小心揣测他的心意。
若是猜对了,自然能得他一个肯定,若是猜错了,他不会疾言厉色,只是会冷淡待人,让姐姐自己琢磨清楚。
姐姐和他过了几年日子,从来都是小心伺候着他。
这次他和我的新婚之夜故意醉酒,假如我能温和大度地理解,他定然会给我个好脸色。
可我并没有,所以在他心里,我就是个不够贤惠温驯的女子。
他们这些自负的士大夫都有一套背后教妻的办法,可惜我没心思理会他。
5
认亲之时,我终于见到了伯府一众亲眷。
晋阳伯府人丁兴旺,除了大房和二房是嫡出,还有三房四房,都是庶房,听说还有几个姑奶奶,都已经嫁出去了。
伯太夫人看起来温柔和善,不过脸色苍白,显然身子骨不太好。
当家的二夫人李氏精明中透着霸道,话中句句都是机锋,听闻姐姐和她相处时,总是落于下风。
她对待我,显然也是想压我一头。
等平辈一一见过之后,姐姐的两个孩子都被奶娘带着向我行礼。
云姐儿也就罢了,礼行得中规中矩,可佑哥儿却畏畏缩缩的,看起来很是怯懦。
赵玉华皱着眉,眼中露出不悦之色,似乎对这个儿子不够满意。
佑哥儿被自己父亲一瞪,眼中恐惧之意更浓。
我暗暗叹了口气,拳头已经有些握不住了。
6
认亲过后,太夫人温和地让我回自己院子休息。
我从善如流,顺便把两个孩子带走了。
等到了自己院里,我先是吩咐下人去安排嫁妆和我带过来的人手。
随后,我对云姐儿和佑哥儿说:“以后你们每天早上来我这边吃早膳。”
云姐儿早已被奶娘教过,老实认真地说:“是,母亲。”
佑哥儿的奶娘宋氏却低声道:“夫人,哥儿年纪还小……起不了太早,不如奴婢每日晚膳带他过来?”
我抬眼看了宋氏一眼,早听说她这个人尽职尽责,把佑哥儿当成自己的亲儿子来看待,倒是不假。
可孩子长期交给这样眼界短浅的妇人,是无法在这高门大户中生存的。
我淡淡道:“佑哥儿三岁了,已经不小了,我这边早膳的时间并不是很早,只要早睡早起,没什么起不来的。”
望着宋氏的眼睛,我慢慢道,“大爷公务繁忙,每日只有早膳能在家里用,佑哥儿已经没有了亲生母亲,难不成一天到晚,连父亲的面都见不着吗?”
佑哥儿和赵玉华接触得越少,越容易害怕。
男孩不能永远在奶娘母亲身边成长,更需要父亲在旁教养栽培。
宋氏嗫嚅道:“是,就听夫人的。”
云姐儿的奶娘翟氏见宋氏吃了瘪,眼中微微露出得意之色。
安排好后,我便让孩子们回去休息。
7
就这样,日子平静而有序地展开。
赵玉华自从上次被我在众人面前打断了话语之后,并没有再来和我解释什么,只一门心思地忙着公务。
夜里也不来我房里,直接去他的小妾柳氏和苏氏那里。
慢慢地,府里边有人传出闲话来,说我不受世子的喜爱。
我充耳不闻,反正他每日早膳时会过来和我一起用,算是给了我一点应有的“体面”。
我知道赵玉华是在“惩罚”我,要杀杀我的锐气。
可我当真求之不得,本也是没心思去应付他的。
每日我会让小厨房给云姐儿和佑哥儿做些合口味的饭食,细心过问他们的生活,顺便让两个孩子和自己的爹亲近亲近。
佑哥儿一开始面对赵玉华,拘谨得连筷子都不敢动。
几天后,终于敢偶尔说几句话,至少敢说“我要吃包子”或是“我想喝小米粥”,再往后,就没这么磕磕巴巴。
他年纪还小,很容易受到大人的引导和感染。
且孩子都是一心孺慕,没人讨厌自己的亲爹。
而我只有在两个孩子在的时候,会表现得温和亲切,孩子一走,我瞬间把脸冷下来,再也不看赵玉华一眼。
纵然赵玉华再沉稳如老狗,也不免被我这样大的反差弄得不上不下。
有一次,云姐儿给我带了一条她编的络子,虽然还很稚嫩粗糙,可被我夸到天上去了。
“真好看,真漂亮,云儿是要送给母亲吗?”我笑着说。
云姐儿红着脸说:“嗯。”
我把络子递给赵玉华,说:“你看看,我们云姐儿多心灵手巧,简直和姐姐小时候一模一样!”
赵玉华习惯了我只有这时候才会搭理他,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示意他多说几句,声音隐隐含有威胁道:“夫君,你说是吗?”
赵玉华瞥了我一眼,才说:“云姐儿做得好。”
云姐儿果然很开心,脆生生地说:“回去我给父亲也做一条!”
佑哥儿喊道:“姐姐,我也要,我也要!”
云姐儿却没说话,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8
我早就发现了,云姐儿好像有点儿讨厌佑哥儿。
按理说,他们俩是嫡亲姐弟,还都失去了母亲,应该更加团结紧密才是。
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我愣神的工夫,两个孩子已经被带回去了。
可赵玉华却没走,喊我道:“夫人?”
咦,他怎么还在?
我微微蹙眉:“夫君,还有事?”
赵玉华也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趣地说:“日后,我能唤你闺名无咎吗?”
他这是犯的什么病?
我挑挑眉,道:“夫君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一个名字而已。”
赵玉华坦然道:“无咎,你我已是夫妻,不用这么生分,你也叫我玉华即可。”
见我不说话,他轻声道,“这段时间你初来乍到,事事做得很好,我都看在眼里。本来我还担心……你姐姐去后两个孩子会受苦,却没想到,你能这般体谅他们……”
看看,就算是条狗,也有心肠,能分清好坏。
我淡淡地说:“夫君客气了,这都是妾身应做之事。”
赵玉华见我不肯唤他的名字,自嘲地笑了笑,说:“罢了,日子还长着,你年纪还小,不懂事,我会多包容的。
“可你也要记住,不要恃宠而骄,为人妻,还是要温良恭俭为上……”
还没等他说完,我“啪”的一声放下茶杯:“妾身还有事,就少赔了。”
神经病!谁耐烦听他这些!
我外祖父都没有这么重的爹味儿!
9
我心里记挂着云姐儿和佑哥儿的事,于是轻轻走到佑哥儿的住处。
丫鬟们说宋氏带着佑哥儿去花园玩了。
我点了点头,径直跟着去了花园。
可刚到花园门口,就听到里面两个孩子的争吵声。
“这是我的!”
“你的就是我的!”
“这是我母亲送我的!”
“你哪里来的母亲!你母亲死了,那是你继母!”
我听得心头火气,闯进去一看,原来是二房李氏的长子聪哥儿在和佑哥儿争吵。
聪哥儿比佑哥儿大两岁,身量明显高上一些。
他把佑哥儿手里的九连环抢到手里,还狠狠推了佑哥儿一把。
佑哥儿委屈得眼泪都涌了出来,眼圈红红的,十分可怜。
可宋氏连同几个丫鬟似乎已经习以为常,只安慰佑哥儿,说院子里还有别的玩具。
我强压下怒火,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把玩具抢了回来,骂道:“聪哥儿,你是哥哥,怎么还欺负弟弟呢?!”
佑哥儿见我来了,犹如看到了救星,哭着说:“母亲,哥哥抢了我好多玩具,一直抢我的……”
宋氏连忙道:“夫人,小孩子间玩耍打闹,不用这般……”
我冷眼扫过她,只看得她不敢出声,随即用手戳了戳聪哥儿的眉心:“你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
聪哥儿哪被人骂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身边的婆子连忙走上前挡住我,不满道:“大夫人,小孩子家闹着玩的,您是大人,怎么能拿孩子的东西?”
刚刚一群大人站在这儿装死人,现在跑出来显眼了?
我反手给了她一个大嘴巴:“我说聪哥儿怎么学坏了,都是你们这些刁奴教的!”
婆子捂着脸,哭道:“你……你怎么打人?”
我冷冷地说:“聪哥儿抢佑哥儿的东西,你们不拦着还挑唆,难道不该打?我告诉你们,佑哥儿是没了亲生母亲,可还有我越无咎!有我们越府!我外祖父是威猛将军,在嘉陵关保家卫国!若是被他老人家知道你们欺负他重孙,他老人家直接砍了你祭旗!”
我这一番话说出来,吓得那婆子和几个丫鬟纷纷脸色惨白,浑身打战。
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佑哥儿母家人管不到这里罢了。
教训了这群人之后,宋氏吞吞吐吐地说:“夫人,这……会不会太过了……毕竟是二房的人……二夫人她……”
我厉声道:“有人欺负佑哥儿,你不来告诉我,反而让孩子忍让?佑哥儿是赵家的长子嫡孙,难不成还要受气?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闹出来,就是要让满府的人都听着,看以后还有谁会小看姐姐的两个孩子!
在高门大户,这些下人都是有样学样。
如果一开始不受尊重,以后的日子越来越难!
10
还没到晚上,二夫人李氏就一状告到了太夫人那里。
“嫂子刚嫁过来就打了聪哥儿和奶娘,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气性,两个孩子本来玩得挺好,这不是欺负人嘛!”
太夫人年纪大了,最喜欢家族和睦,希望每个子孙都亲亲热热,不喜欢我这样挑事的刺儿头。
她派人把我叫过去时,一众女眷都在正堂等着我,每个人大气儿都不敢出,一时间针落可闻。
我挑了挑眉,这点儿破事,搞得跟鸿门宴一样。
“老大家的,我想听听你怎么说?”太夫人难得严肃地对我说。
二夫人在一旁委委屈屈地添油加醋道:“嫂子还年轻,脾气大些是有的。可我们聪哥儿才五岁,被她吓得回去都发热了,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没用……”
她倒是很会颠倒黑白,怪不得我姐姐以前总吃她的暗亏。
我还没开口,赵玉华也赶了回来,对太夫人道:“无咎她年纪还轻,难免爱子心切,乱了方寸……”
他还没说完,太夫人不悦地摇了摇头:“这也不是打骂聪哥儿的理由!一家人,手足和睦才是根本!”
这些年来,李氏经常带着聪哥儿在太夫人面前讨好卖乖。
尽管都是孙子,太夫人肯定更看重前者。
赵玉华最重孝道,见母亲动怒,赶忙对我说:“无咎,快些向母亲认错!再给弟妹赔个不是!”
什么就让我赔不是?
我冷笑,推开他走出来,淡淡地说:“今日之事,实乃媳妇不得不为之!”
太夫人皱眉道:“你这什么意思?”
二夫人嚷嚷道:“嫂子可真够嘴硬的,欺负孩童还有理了!我也不求她给我赔礼道歉,只求她以后别再吓唬我们聪哥儿,我们二房也就这一个儿子啊!”
此时赵玉华也有些不满,道:“你怎么这么倔……”
这一群人围过来,简直就像要吃了我!
可我不是吓大的!
在嘉峪关面对外敌时我尚且不皱眉头,何况是这一屋子低能妇孺?
我一字一句道:“我也是今日方知,聪哥儿欺负佑哥儿失母,已经一年之久,弟妹明明知道,竟然不曾管束?可怜我姐姐泉下有知,不知道该多么心痛。”
说完我拿出一个单子。
上面写着这一年来所有被聪哥儿抢去的玩具物品,九连环、竹蜻蜓、拨浪鼓、琉璃灯……林林总总,不下一整页!
“你们看看,”我也嚷嚷出来,“这琉璃灯是我姐姐的陪嫁,连这你们也不放过!到底是孩子间玩闹,还是你们二房想要打劫?想要东西直接说,我们越家给得起,就当打发要饭的了!只别弄得这么难看!伤了孩子间的情分!”
李氏接过这页纸,脸色微变道:“哪有这些东西,嫂子也太能编了!”
我冷笑:“有没有,去你院里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姐姐的嫁妆都有我们越家的标记,要是没有,我给你斟茶认错!若是有,也不麻烦,你把这些东西一股脑都吃了,我们越家就算了!”
我说得言之凿凿,而李氏脸色大变!
这些东西都是零碎小物件,她平日里肯定见过不少。
三件五件确实无所谓,可数量多了,就有些说不清了!
情势顿时翻转过来!
11
太夫人皱眉看向李氏,道:“这可是真的?”
李氏低声辩驳道:“没有这么多,平日都是孩子间玩笑,兄弟之间,交换个玩意儿是常有的。”
我哈哈大笑:“既是交换,怎么我们这边没有你们二房的东西?原来弟妹管这叫交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氏辩解了几句,实在太过苍白,只能道:“定然,定然是聪哥儿身边那几个刁奴糊弄了我,母亲放心,回去我便狠狠的责罚她们!此事再不会有了!”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太夫人思忖片刻,道:“佑哥儿母亲去了,本就可怜,你回去要好好教育聪哥儿,下次万不可再如此了……”
李氏连忙道:“母亲说得是,聪哥儿才五岁,哪里懂得什么,定然是被身边的人挑唆的,嫂子也是的,跟妾身好好说就是了。”
太夫人缓缓点了点头。
这是想要大事化小?还倒打一耙?
谁同意了!
我朗声道:“太夫人,聪哥儿一而再再而三地抢佑哥儿东西,说到底还是缺乏管教!这都是自家人还好说,可要是闹到外面去,可真是让人看笑话了!
“再说,不是所有东西都能拿的,其中有个玉如意摆件是陛下赐给我外祖父,外祖父赠予姐姐的。这御赐之物也能抢走,传了出去,恐怕事情就大了!”
我说完,众人终于都变了脸色!
12
“御赐之物?”
伯府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李氏声调微变,道:“什么御赐之物!这可不敢乱说!”
我道:“就知道弟妹不敢认,好在这一下午我也没闲着,红鸢,告诉二夫人,现下这玉如意在何处?”
红鸢从我身旁走出,清脆道:“奴婢打听清楚了,聪哥儿抢走的东西全都放在他床下的箱子里,少说也有三五十件,那玉如意也在里面。”
这丫头以前在嘉峪关做过斥候,用在内宅钩心斗角,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我转身对太夫人道:“母亲,东西有没有,您派个人去找找就知。”
太夫人被我架在火上,无奈之下,只能找了她心腹的婆子过去。
我不想给她们藏私的机会,对红鸢说:“你也跟着。”
红鸢大声道:“是!”
不一会儿的工夫,那一箱子玩具便被抬了回来。
李氏再无可辩,脸色难看得厉害,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心知聪哥儿一直欺负佑哥儿,却没想到这么过分!
“这都是误会……嫂子,母亲,这都是刁奴惹出来的……”
我叹了口气,把那柄小小的玉如意拿了出来。
这曾是我的心爱之物,在嘉峪关时经常把玩,后来姐姐给我寄了她亲手缝制的衣裙,我便把这个转送给她了。
逝者已逝,如意还在。
我把它呈给太夫人,让她看清内务府的印记。
见这玉如意被找出来,李氏终于吓坏了。
她脸色惨白地看向太夫人:“母亲,母亲,这真是个误会,孩子间玩耍做不得数,我回去一定好好教导聪哥儿,让他给佑哥儿赔不是,嫂子,你大人有大量,咱们一家人,这事就算了吧!”
说着,她就要给我跪下。
我侧过身,避过她的动作,只看着太夫人和赵玉华。
闹成这样,太夫人也脸上无光。
她长叹一声,道:“说到底,是我治家不严,愧对佑哥儿他娘啊!”
赵玉华见母亲这样说,只对我道:“事情都清楚了,不如就算了,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我特意嫁过来,就是怕聪哥儿和云姐儿遇到这样的家人!
“此事干系重大,我一介妇人不敢做主,只能去请娘家人过来,再给我外祖父去信,才能分辩清楚了!”
既然被我逮住了,今日不给你攥出水来,我就不是越无咎!
13
见我执意要把事情闹大,赵家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我柔声吩咐红鸢:“骑快马我去娘家,把老爷太太都叫过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红鸢道:“是!”
太夫人和李氏都急得手足无措,说:“何必如此……不必如此!”
李氏急得满头大汗,哀求道:“我给嫂子赔不是了,嫂子莫怪!莫怪啊!”
赵玉华紧紧盯着我,话中隐含威胁:“越无咎,你要懂得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
聪哥儿欺负佑哥儿时,怎么没人让他适可而止?
我轻轻仰起头,凛然道:“夫君的意思,妾身不懂,御赐之物乃是大事!万不可如此轻忽,夫君在朝为官,想必比妾身一介女流要清楚!”
他不是喜欢说大道理吗?
还有比天地君亲更大的道理吗?
“你!”赵玉华气急败坏。
今天这事要是闹了出去,赵家的脸就全丢尽了!
就在赵玉华和我纠缠之时,一把苍老的声音从堂内传出,老伯爷慢慢走出来道:“都住口!”
众人见惊动了老伯爷,都连忙躬身行礼。
太夫人面有愧色,叹了口气道:“都是我的过错。”
李氏更是跪在地上,哭泣道:“请公公为妾身做主!聪哥儿还小,他真不是故意的!妾身以后定会严加管束,不让他犯错了!”
老伯爷的目光在众人面上慢慢扫过,最后把眼睛落在我身上。
他沉声道:“老大媳妇,你想怎么样?直说便是。”
不愧是老伯爷,知道我今日不会善罢甘休。
我欠了欠身,轻声道:“姐姐去后,我母亲日夜悬心,为了不让两个孩子受苦,才把我嫁了进来。云姐儿佑哥儿不只是赵家的子孙,亦是我们越家的血脉!弟妹放任聪哥儿这样做,就不怕寒了越家人的心?”
李氏再不敢狡辩,大气儿都不敢喘,只低低地垂着头。
老伯爷点头,道:“你待如何?”
这就是可以谈条件了。
我冷冷地说:“聪哥儿金贵,自然只有让弟妹去严加管束,可那些下人……实在是罪无可恕,请弟妹把他们的身契交出来,让妾身帮着调教,以正家法!”
李氏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与恨意。
若是她手底下的人给了我,那她在府里势必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老伯爷深深看了我一眼,道:“老大家的,过于严苛,于你名声不利。”
我坦然道:“名声?咱们关起门来教训奴才,谁会知道?只传出去才会有人非议,可妾身既嫁了过来,自是伯府的媳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必不会有人在我背后嚼舌根。”
老伯爷见我咬死不松口,终于叹了口气,道:“老二家的,把那些人的身契交给你嫂子。”
李氏着急地喊道:“父亲!这如何使得!”
老伯爷重重一拍桌子,喝道:“让你交你就交!不然,你这不贤不德的妇人,让老二休你回娘家去!”
听说要休弃她,吓得李氏浑身打战,再不敢说话。
老伯爷脸色阴沉至极,一字一句道:“事情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提,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你们都懂。”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正好看向我。
我装作不知道,和众人齐齐称了一声“是”。
14
事情发展到这里,李氏里子面子全都没了。
她脸色惨白地把手下人的身契都交给我,再不敢多说一句,只眼神中充满怨恨。
我施施然接过装着身契的匣子,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我不是我姐姐,眼里不揉沙子。这次小惩大诫,你若再敢惹我,我就把你肚肠子扯出来,围在聪哥儿的脖子上!”
李氏猛地抬头,一脸惊惧地望着我。
我回以一个嚣张得意的笑容,意思是“我可没有开玩笑”。
首战大捷。
我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到自己院子里。
红鸢早就调查清楚了,在一旁对我说:“这个孙婆子最坏,就是她撺掇聪哥儿欺负佑哥儿的,这个春芽不好不坏,这个秀雪也不是个好的……”
几句话间,就把这些奴才的错处指了出来。
我冷冷地说:“行了,各打三十大板,买到苦寒之地为奴!”
现在我是杀鸡儆猴,若是不够狠辣,起不到震慑效果。
这些婆子丫鬟听了,纷纷哀求告饶:“夫人,饶了我们吧~夫人,我们错了~”
一时间,院子里求饶声此起彼伏。
我挥挥手:“带下去打,务必让整个伯府的人都能听见!”
红鸢一撸袖子:“小胡他们最擅长打军棍,我这就让他们去。”
小胡也是我从嘉峪关带回来的,从前在奇袭小队负责过刑罚。
可让小胡动手,这些人还有命在吗?
我低声说:“让小胡注意分寸,留下性命。”
15
在这段日子里,我始终没和李氏正面交锋。
这一次便是我等待已久的机会。
我要的是彻底立威!
这时,赵玉华沉着脸回到院里,冷冷地道:“我有话和你说。”
老伯爷刚刚把他留下了,肯定是嫌弃他管不了自己的妻子。
可他老子骂他,干我什么事!
我挑挑眉,和他回到正房中。
“越无咎!你太过了!你姐姐那般贤惠温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嫡亲妹妹?”赵玉华呵斥道。
他要是不提我姐姐,我还没有这么生气!
“若是我姐姐还活着,看到佑哥儿被这样欺辱,定然比我还要狠!”我怒道。
赵玉华森然道:“你乃是一门宗妇,怎能这般戾气深重,刚嫁过来就敢公然违逆丈夫,驳斥长辈,将来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我反问:“你还好意思指责我?要是你能负起责任,好好照顾两个孩子,家里能出这种事?你身为人父,失职在先,不思反省在后!我是替你善后,你还敢怨我?谁给你这么大的脸?!”
赵玉华还是头一次被我这般顶撞,恨声道:“越无咎!”
我高声道:“怎样?!告诉你赵玉华,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三分薄面,但你不要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我越无咎不会没事找事,可要是有人在我头上动土,就是天王老子,我也照揍不误!”
赵玉华气极反笑,道:“好,好,很好!”
难得撕破了脸,我再不想和他装模作样,鄙夷道:“我好得很,用不着你来说。”
赵玉华再也无法忍耐,说了一句“粗鄙妇人,好自为之”,然后拂袖而去。
16
我在伯府大闹一场后,效果很好。
本来我只是长房续弦,年纪轻轻初来乍到,伯府众人对我多少都有些轻视。
可经此一役,大家都知道我有勇有谋,还是个硬骨头,再无人敢轻忽长房的两个孩子。
外祖父曾教过我,如无把握的时候,可以暂时隐忍。可若是找到机会,必然要一击即中,永绝后患。
李氏虽然和我结了仇,可她已然知道了厉害,再不敢惹我。
太夫人和老伯爷对我强悍的作风很有意见,可我没有别的过错,他们也拿我没辙。
云姐儿和佑哥儿没有亲眼见到我舌战群儒,可听了下人转述后,都对我崇拜不已。
尤其是佑哥儿,他年纪虽小,却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
只有赵玉华对我怀恨在心,干脆再不来正房用早膳。
他是不是以为我很稀罕他?
竟然妄图用这种方式来拿捏我。
我假装不知,就当没他这个人。
可两个孩子无法和我一样,赵玉华不来,两人的小脑袋会四处张望,似乎很是惦记他。
果然是血浓于水。
既然赵玉华不来,那我就逼他来。
这几日他不来正房,自然会去妾室那里。
他一日不来,我便让苏氏和柳氏到我这里站规矩,一站一整天,累得她们腰酸腿疼。
两人临走时,我淡淡地道:“你们知道该怎么和大爷说吗?”
两个妾哪里不知,只念叨着“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所以,无论赵玉华去谁那儿,她们都各种推脱,要不就劝说他同我和好。
赵玉华气煞,喊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干脆不回内院,只夜夜睡在书房里。
我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我能折腾他书房里的下人小厮。
暴力整顿了半旬左右,赵玉华身边的人被我修理了个遍。
最后,他不知怎么想通了,依旧来正房用早膳。
孩子们见了他很开心,我也恢复了柔声细语。
17
等两个孩子一走,我顿时放下了茶盅,做送客的姿态。
赵玉华冷冷地打量我片刻,才道:“真不知道你的心是怎么长的!
我眼皮都不抬,懒懒地说:“女人心,海底针,你自然是不懂。”
赵玉华转过身去,淡淡地说:“越无咎,那玉如意……真的是御赐之物吗?”
我心中一跳,慢慢道:“我外祖父累受圣上褒奖,家中御赐之物无数,何必说谎?”
赵玉华冷笑一声:“那确是内造之物,可我了解你姐姐,如果真的是你祖父相赠,她不可能这么随意地交给佑哥儿把玩,除非,那是别人给她的……”
他留下一句未尽之言,就这样走了。
我吁出一口气,把那玉如意从抽屉中拿出来轻轻摩挲。
它温润柔和,小巧可爱,从前在嘉峪关时,我总拿出来玩。
那时……算了,我轻轻摇摇头。
往事不可追,如今总要向前看。
赵玉华比我想象中要机敏一些,看来这么多年的官没有白做。
正想着,红鸢神色凝重地从外面走进来,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竟是这样。”我道。
红鸢气愤道:“小姐,要不要把她抓起来审审?”
我摇头:“小心打老鼠伤了玉瓶。为了云姐儿,要谨慎行事。”
几日后,我把云姐儿单独叫了过来,问她:“你可愿去王家的女学上学?”
礼部侍郎王家请了几位极有名望的女先生,在家里开办女学,只收了亲近几家的高门闺秀。
这是我特意回娘家,从我娘那边找的路子。
云姐儿不太懂,问道:“母亲,上学是做什么?和表兄他们上学堂一样吗?”
我笑着说:“云姐儿,女学有些不同,读的书更适合女子,还学乐理绘画刺绣等等。还有,上学可以读书明理,还能交到同龄的朋友,对你有益无害。”
云姐儿听我解释,顿时明白了,红着脸点头:“女儿愿意去上学。”
我大喜过望,将一切安排妥当。
临出发前,我找了个借口,把云姐儿的奶娘翟氏留了下来。
一直以来,云姐儿对翟氏极为依恋,见她留下,频频回望了好几眼才收回目光。
我见马车走远,才对翟氏道:“姐儿走了,你该交代一下了!”
18
翟氏一愣,谄笑道:“夫人指的是何事?”
红鸢厉声道:“还敢嬉皮笑脸!?”
翟氏见我冷笑地望着她,终于有些明白了。
她眼圈一转,嘴硬道:“奴婢不懂夫人的意思。”
我在上首坐着,见她梗着脖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十分嫌恶。
“你以为你做得隐秘,事情就没人发现?你对云姐儿都说了什么?让她这般厌恶佑哥儿,我姐姐临终前把姐儿托付给你,你竟敢狼心狗肺,背信忘主!”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发现云姐儿对佑哥儿的态度十分冷淡。
和李氏交锋过后,我曾问过云姐儿,既然聪哥儿欺负佑哥儿这么久,她作为姐姐,为什么不帮忙。
两个人团结在一起,总不至于被欺负得那样惨。
云姐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当时我就明白了,孩子肯定是被有心之人蒙蔽挑唆了。
而那个人,竟然就是云姐儿最依赖的翟氏!
翟氏脸色一僵,可她反应极快,瞬间就恢复了神色,委屈道:“夫人的话,奴婢不懂,奴婢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姐儿好!”
我深吸了口气,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红鸢冷笑道:“翟氏,是不是你对姐儿说,前夫人是因生佑哥儿才过世的,要是没有佑哥儿,夫人就不会死!”
这些诛心之话,若不是我找人在云姐儿房里潜伏了数日,根本无从得知!
翟氏被我说中隐秘,顿时慌张地摇头:“没有,奴婢没这么说过!奴婢可以发誓,奴婢没说过这样的话!”
我盯着她,慢慢道:“你的这些小心思,我已经一清二楚。姐姐去后,你与佑哥儿的奶娘宋氏不合,所以离间两个孩子的关系,让云姐儿只认你一个人,只听你一个人的!”
除了这些话,她还说了不少,什么“别人对姐儿都不是真心的,只有奴婢对您是真心”这一类的话。
我冷笑道:“至于为了什么,应该是为了你那不成器的弟弟,你偷拿了云姐儿的首饰去典当,被宋氏发现了,所以才会做这种蠢事!
“带上来!”
我话音一落,一个鼻青脸肿的猥琐男子被绿绮拎了出来。
翟氏一见这男子,顿时呼出来:“宝根,你怎么了!”
她眼中露出一丝怨恨,道,“夫人,你抓奴婢的弟弟作甚?!他是无辜的!”
红鸢喝道:“大胆!竟然敢这样和夫人说话!”
我摆了摆手,道:“你这个弟弟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仗着伯府的势力,在外欺男霸女,恶行昭彰,若不是你还有一点儿用处,我早就活剐了他。”
那个叫宝根的男人大声呼救道:“姐……救……我……”
我让绿绮把他带下去,对翟氏一字一句道:“你若只是小偷小摸,我还能容下你,可你离间云姐儿佑哥儿的关系,是为心术不正,我便留不得你了。”
翟氏拭了拭泪,昂首道:“夫人,奴婢是前夫人安排给云姐儿的,你要是撵了我,越家夫人不会同意的!”
还敢拿我母亲说事?
果然胆子不小!
我冷笑:“母亲早说过,一切都按我说的来!你的身契她早就给了我,我想怎么料理你,就怎么料理你。”
若不是早从母亲那得了准话,我才不会来蹚这趟浑水!
翟氏尤不死心,慌张地说:“夫人,云姐儿从出生起就跟着我,等闲离不开我。撵了我,您就不怕她怨您恨您吗?”
红鸢气呼呼道:“你一个奶娘,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
我知道翟氏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是拿云姐儿说事。
孩子还小,很多事都不懂。
我毕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若是强行将翟氏撵走,云姐儿说不得会心生怨恨。
19
可越是这样,我越留不得她!
我冷冷地望着翟氏,道:“今日等到云姐儿放学,你就去同她说,说你弟弟成亲了,要接你去享福,所以我额外开恩放你出府。日后只要有时间,你就回来看她。至于后面的事,不用你操心。”
翟氏死死盯着我,不发一言。
我淡淡地说:“翟氏,我不妨告诉你,你没有别的选择。一会儿你说错一个字,你弟弟身上就少一样东西,你且想好了,他这样的人,能挨得多少刀?”
翟氏嘶吼一声,用力挣扎着要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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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冷地说:“放开她。让她自己想清楚。”
这种事,总要翟氏配合,才能处理得更好。
翟氏浑身发抖,脸上露出困兽犹斗的神情。
我也不催她,只静静地望着她。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终于如同泄了气的灯笼,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神情衰败绝望。
我道:“可想好了?”
翟氏轻声道:“奴婢……奴婢懂得了,奴婢去后……请夫人怜惜云姐儿,好好待她。”
我冷笑:“云姐儿是我的外甥女儿,我自会好好待她!”
用得着你一个恶仆去提醒!
话说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
等到云姐儿下了学,翟氏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抵不住对弟弟的疼爱,终于对云姐儿说了那番话。
云姐儿脸色大变,依依不舍地哭着让她别走。
红鸢在一旁劝道:“姐儿有所不知,翟妈妈是去享福呢,和弟弟弟媳一家团聚,您若是不让她去,她老来无依,不是更可怜?”
云姐儿泪眼婆娑地问道:“妈妈,这是真的吗?您不是说永远不会离开我吗?”
翟氏心痛至极,这几年她小偷小摸是真,可对云姐儿的疼爱也是有的。
在伯府的日子多么舒服,她宁死也不想出去。
可弟弟是她心头宝,她不敢违逆我,终于咬了咬牙,道:“红鸢姑娘说得没错,奴婢、奴婢是去享福呢!姐儿莫要惦记了!”
红鸢顺势道:“妈妈以后有时间,定然会回府里看望姐儿的,姐儿放心等着吧。”
翟氏干巴巴地点了点头,紧紧抱了抱云姐儿,含泪道:“姐儿,你以后要听夫人的话,好好过日子,妈妈这就去了。”
20
翟妈妈走后,云姐儿大哭了一场,睡着之后小脸上仍有泪痕。
我把几个丫鬟中最温柔灵巧的姚黄留在了云姐儿那,让她好好宽慰这孩子。
当初,在姐姐生病过世的那一年里,翟妈妈是唯一陪在云姐儿身边的人。
一个孩童骤然失去母亲,现在又失去了亲密无间的奶娘,实为一个不小的打击。
可我相信她能挺过来。
云姐儿不再是一个人了,她有我,有佑哥儿,有赵玉华,还有学院里的同窗师长。
以后,她的世界会越来越大,慢慢地就会忘了这个居心叵测的老仆。
接下来的日子里,云姐儿整日郁郁寡欢。
我对她说:“母亲懂你对翟妈妈的感情,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翟妈妈是去过好日子,你该为她开心。”
云姐儿红着眼睛道:“母亲,娘去世后,翟妈妈说,我只有她了……现在她也不要我了……”
我心头微痛,闭了闭眼,轻声说:“你怎么会只有她,你还有我,还有你爹,还有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佑哥儿,我们是你的亲人,是最爱你的人。”
我扶住她的肩膀,鼓励道,“云姐儿,你太外公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是大英雄!你也是将门虎女,母亲相信你,有什么困难你都可以坚持下来!”
云姐儿抬头望着我,目光中渐渐坚定起来。
她重重点了点头:“母亲,女儿明白了。”
云姐儿将会慢慢成长起来。
我想教会她的不只是分离,还有坚强。
21
云姐儿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连对待佑哥儿的态度,也终于有所改变。
这段日子里,我时不时地教导她,告诉她同胞兄弟的重要性,并认真澄清——她母亲的过世和佑哥儿没有半点儿关系。
这确实是事实。
这些话不止我在说,姚黄也会说,她的先生也会说。
慢慢地,云姐儿对佑哥儿的戒心消除了。
姐弟俩渐渐变得无话不说,亲如手足。
我收拾翟妈妈的事并不算隐秘,只能瞒住云姐儿佑哥儿这样的孩童,却瞒不住伯府其他人。
在太夫人和李氏看来,我所倚仗的无非是越家,可我这样不留情面地撵了姐姐留下的老仆,娘家多少会对我有些意见。
可我母亲不仅没有,反而在看到两个孩子的变化后,感动地抱着我大哭了一场。
然后她大手一挥,斥巨资送了我一座京郊的马场。
母亲是想感谢我,肯定我的付出。
伯府里想看我笑话的人终于悻悻然偃旗息鼓。
我也很感慨,母亲虽然没养过我,却很了解我。
从前我心里有事,在伯府待着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自从孩子的问题一一解决后,我越发觉得日子难熬。
十年啊。
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我想念嘉峪关的风,想念嘉峪关的沙,想念从前策马奔腾的自己。
我野惯了,实在受不了拘束。
我娘给我买这个马场,简直是送到了我的心坎里。
望着宽阔平坦的场地,我心情激动昂扬。
从嘉峪关带来回来的马儿好久没有舒展筋骨,都长膘了。
我狂跑了一整天,不仅丝毫不疲惫反而神采奕奕。
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接下来,我每天都泡在马场,有时还带着云姐儿和佑哥儿一起,让人给他们找两匹小马骑着玩。
按道理说,我这个世子夫人不该每天都出门。
可太夫人不管事,李氏也不敢触我霉头,我只说出门经营马场,谁也不好说什么。
这段时间,赵玉华也变了很多,他已经明白我并不待见他。
可他似乎习惯了和我相处,来正房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还暗示我想留宿。
“……”
22
对赵玉华,我几乎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对我产生“兴趣”。
可拒绝他次数多了,我担心会影响两个孩子。
说到底,赵玉华是他们的亲爹。
从嘉峪关我带过来四个得力的手下,分别是红鸢,绿绮,姚黄,紫馨。
红鸢擅长情报探查,绿绮尤擅刑讯逼供,姚黄善解人意,洞察人心,紫馨……杀人如麻,冷酷无情。
这种事,我好像只能和姚黄商量。
姚黄温柔地笑了笑,说:“据属下观察,姑爷这个人自视甚高,小姐对他不假辞色,他反而激发了征服欲。”
说完她撩了撩额间发丝,“男人,就是这么肤浅。”
“……”
我抚了抚额,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知难而退?”
姚黄想了想说:“自尊心越强的男人,越担心被拒绝,您只要远着他,淡着他,他自然就懂了。”
希望如此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对赵玉华越发冷淡,日日跑到马场去避着他。
赵玉华却并没有退缩,反而越发来劲儿,整日讨好我,送我礼物,有时还跑去马场接我回家。
伯府的下人们见了,开始传我贤良淑德,用心教导姐姐留下的孩子,终于打动了世子爷的心。
“……”
就连我娘家母亲都听到了风声,跑来对我说:“其实你姐夫这个人并不差,也算是文武双全,前途无量。你若能想通了,和他好好过日子,娘也就放心了。”
什么跟什么!
这都是他一厢情愿!
我被赵玉华骚扰得不厌其烦,一日我在马场正琢磨着怎么揍他一顿,忽然不远处有一人冲我策马奔来。
他的身形极为熟悉,越近越看得我心惊。
竟然是故人到了!
23
对方一见我,展颜笑道:“小五,许久不见了!”
“阿泽。”我轻声叫道。
自嘉峪关一别,我们已经快两年没见!
阿泽如往日那般清隽俊美,他熟练地与我并骑,一边深深地望着我,一边埋怨道:“回到京城这么久,你竟然都没想着去看看我?”
我自然是知道他住哪里,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只道:“我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和你联系。”
阿泽忽然停下,叹了口气,问道:“你……现在过得好吗?”
我看向远方,道:“很好!”
两个孩子都成长得很好,伯府无人敢惹我,只要解决了赵玉华的痴心妄想,一切都还不错。
阿泽垂下头,轻声道:“你觉得好,我就放心了。”
我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这天,我们在马场一起骑了很久,就好像从前一样。
直到我的马发出抗议,我才带它回去喝水吃草料。
临走时,阿泽轻声说:“小五,我以后想见你,还能过来这边吗?”
我坦然道:“马场开门做生意,你自然可以来,只不过还请和今日一样,微服过来。”
阿泽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小五,我今日真开心。”
回去的路上,我不由得心绪起伏。
想起我和阿泽在嘉峪关那些逍遥快活的日子,我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因为我知道,时光一去不复返。
再不会有那样的日子了。
回家后,赵玉华脸色阴沉地在房中等我,好像有人欠了他十万两银子。
“有事吗?”我无精打采道。
赵玉华慢慢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道:“你今日和谁在一起?”
24
赵玉华的口吻好像在兴师问罪,让我很是反感。
我静静看了他片刻,道:“我和谁在一起,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玉华额上青筋暴露,怒道:“我今日特意绕路去接你,却看到你和一个年轻男子在一起,毫不自重!越无咎,你是我妻子,可你从未对我这样笑过!”
原来他看到了我和阿泽。
那他应该没见到阿泽的样子,不然就不是现在这个反应了。
我对赵玉华的愤怒嗤之以鼻,无语道:“我是嫁给了你,不是卖给了你!你凭什么对我呼呼喝喝?”
若是从前,我非打掉他几颗牙!
赵玉华猛地站起身,一下子走到我跟前,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你不愿与我同房,拒我于千里之外,是因为你心里有别人吗?”
他和我的距离太近了,让我有些不舒服。
我沉声道:“松手。”
赵玉华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不松!除非你给我说清楚!”
一股无名之火涌上我心头,我用力一甩,喝道:“你不要动手动脚!”
赵玉华被我甩开了手,眼中越发不忿,欺身过来道:“无咎,你既已嫁给了我,就要和我做真正的夫妻,为我生儿育女,与我长相厮守!”
他这是想对我用强?
因为动静有些大,红鸢和绿绮立刻从外面跑了进来,戒备地望着赵玉华,随时打算动手。
赵玉华大喝道:“滚!”
我对红鸢和绿绮摆了摆手。
她们对视了一眼,知道我吃不了什么亏,于是慢慢退了出去。
赵玉华却以为我顺从了,一把把我推到墙边,深情道:“你还小,不懂什么是夫妻之情,我以后会好好待你的……”
没等他说完,我终于忍不下去,猛然间一掌挥出。
赵玉华与我距离太近,来不及防备,只能不自觉地格挡了一下,卸了部分力道,可还是被击中了胸口。
“你……”
下一秒,他喷出一口鲜血。
25
赵玉华右手捂胸,震惊地望着我,道:“……你竟然会武?”
我静静地望着他,抿了下嘴唇,道:“我在嘉峪关长大,会些拳脚有什么奇怪!”
刚说完,赵玉华又咳了一声,“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方才我太生气了,没收住力道。
我清了清嗓子,有些心虚道:“震伤而已,并不严重。”
赵玉华苦笑一声:“越无咎,我真是越来越不认识你了!我十岁习武,自然知道你武功不弱!你……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要知道,我是你夫君!”
还十岁习武?
我嗤笑道:“你那算什么练武,顶多是花架子罢了。习武从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人,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历练出来!”
赵玉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低声道:“我一直就觉得你看不起我,原来竟然是真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想再藏着掖着。
“外祖父说过,你们这些京官都是贪图享乐、尸位素餐之辈,当然,你别介意,这些人里也包含我父亲。”
外祖父喜欢无差别攻击所有文官。
我从小深受外祖父教养,自然把他的话奉为圭臬。
所以从一开始,众人都说赵玉华文武双全,一表人材,是个很好的夫婿人选,对我来说都是狗屁!
文官本就是我最讨厌的,武艺他也不可能比得上我,甚至比不上红、绿、黄、紫。
26
我望着赵玉华,直截了当道:“我不适合伯府,更做不了一个好妻子,我愿意嫁过来,只是为了两个孩子。我和母亲有十年之约,十年之后,我会回嘉峪关去。”
迂回的办法行不通,就只能直接一些。
赵玉华震惊之色更甚,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把我晋阳伯府当作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赵玉华唇边带血,痛楚道。
我冷笑:“若不是你不能好好照顾佑哥儿和云姐儿,我又何必牺牲自己宝贵的十年,你以为我愿意整日待在这破院子里?
“既然说开了,就请你好好配合,把孩子养好,日后我走了,也会念你的好!”
赵玉华慢慢抬起头,眼中露出森然寒意:“我若不同意呢?你是我妻子,我不同意,你走不了。”
我瞥了他一眼,道:“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
“你要是愿意和离,那再好不过,你不愿意,难道还能拦住我?”
不是我小看他,就算是把整个伯府的人手都加上,都不够红、绿、黄、紫一人砍两刀的。
赵玉华紧紧握拳,一言不发地狠狠盯着我。
他的眼睛,充满了不甘。
我不想把他逼急了,轻声道:“十年过后,孩子们便不再需要母亲,而你大可以娇妻美妾,享富贵人生。姐夫,我不喜欢京城,你要是对我还有些感情,就别阻拦我。”
27
赵玉华走后,我派人去给他送了些伤药。
我怕他要面子不敢就医,万一伤重,也是我的麻烦。
可这件事伤他不轻,接下来好几日,他都闭门不出,连带着两个孩子都很担心。
红鸢道:“京城里的人,果然脆弱得紧。”
绿绮说:“这要放在咱们嘉峪关,肚肠子流出来,塞回去继续打!”
紫馨平时话最少,此时也道:“没用!”
只有姚黄哭笑不得:“姑爷伤的是心,而不是身子,你们几个,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啊!”
我不禁莞尔,除了我之外,就连我的人也不适合京城。
我不去打扰赵玉华,让他慢慢想通。
接下来,仍旧每天跑去马场玩耍。
阿泽每隔三五天都会过来玩一会儿,他不谈风月,每次只和我跑马聊天。
可我怕再刺激了赵玉华,对阿泽说:“近日你还是少过来。”
阿泽强笑着说:“可是……你婆家人说了什么?”
我叹了口气:“我夫君,上次见到了咱们在一起。你要知道,内宅不宁,也很麻烦。”
阿泽垂下头,片刻后才道:“好。”
等我走到他前面,我才听他低声说了句:“咱们回不到从前了,是吗?”
我闭了闭眼说:“是,回不去了。”
正说着,我只见赵玉华脸色雪白站在角落里,已经不知等了多久。
看到阿泽的脸后,他终于再也无法冷静。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28
在回去的马车里,赵玉华再也控制不住:“我本想和你好好谈谈,谁知……此人竟然是太子。越无咎,你欠我一个解释。”
我见他双眼发红,神色阴暗执拗,想是不弄清楚不会死心了。
若是我一直闭口不说,说不定他还会想歪了。
我叹了口气,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其实真的没什么……”
事情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母亲生我之时,父亲正好在嘉峪关附近为官。
我不到两岁,父亲接到调令,要去别处做官。母亲见我年幼,不忍我长途跋涉,于是把我留在了外祖父家里,这一留,就是十五年。
从小,外祖父是把我当男孩养大的,我十二岁时,就随外祖父上阵杀过敌。
当时外祖父有四个孙子,家中便让我排行第五,对外宣称我是外祖父的第五个孙子。
哥哥们从小都叫我小五。
想起那些年的事,我慢慢陷入回忆之中。
那年我十三岁,阿泽被圣上送来嘉峪关历练。
当时除了外祖父和舅舅,谁也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舅舅为了不让阿泽出事,并不敢让他上前线,只把他交给了我四哥,让四哥带他四处熟悉,找些事情做。
可四哥嫌麻烦,不想整日陪着毛头小子,就把他推给了我。
谁知我和阿泽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我们俩四处去打猎、跑马,有时,我还带着他去执行一些小任务。
那时可真好,我和阿泽俩整天嘻嘻哈哈,快乐得像两只猴子。
可嘉峪关并不是一直平静,时有敌人来袭。
一次我接了个任务,去夜袭敌营,引蛇出洞。
为了让阿泽长些见识,我特意叫了他一起。
谁知那次我大意了,敌人似乎知道太子在此地,来的敌人比往日多上数倍。
我们没等到接应,一路上就被杀得溃不成军,险些丧命。
幸好我身边的人都身经百战,终于找到一处隐蔽之地,躲藏了起来。
当时,我还替阿泽挡了一剑。
现在我肩上还有那个伤疤。
如今想想,幸好我够义气,若是阿泽在这场无名战役中丧命,整个嘉峪关都担待不起!
当时阿泽抱着我直哭,说以后一定不负我,要和我共富贵什么的。
我说:“这有什么,我们行伍之人,就算是肚肠子流出来了,塞回去一样继续杀敌!”
阿泽满脸鼻涕眼泪,呜咽着说:“小五,你的嘴比你的刀可硬多了!”
最后,关键时刻三哥四哥终于领兵来驰援,救了我们两条小命。
29
我们这次死里逃生,外祖父大发雷霆,我由此知道了阿泽的真实身份。
当时回想起来,真是倒抽一口冷气!
阿泽也知晓了我不是威猛将军的孙子,而是他的外孙女。
赵玉华始终静静地听着,像尊雕像般静止不动。
直到我说到这里,他才干涩着说:“那柄玉如意……”
我轻轻点头:“是,那是太子殿下送给我的。”
我和阿泽本就是光明正大,从无半点龌龊不堪。
只不过快乐不知时日过,后来陛下召他回去,临走前阿泽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做太子妃。
我思考了一晚上,拒绝了他。
我对赵玉华道:“我并不是自惭形秽,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事实上,外祖父说我巾帼不让须眉,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孩子。”
我只是觉得自己当不了一个太子妃,更不用说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所以我把阿泽送我的东西转送给了我姐姐,就是代表着我要忘却前尘。
赵玉华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他凄然道:“那你为何还要回来?连太子妃之位都留不住你,我赵玉华又何德何能?”
我轻轻耸了耸肩:“姐姐病重,我回家奔丧。那时我才发现,父母身边只剩下我一人,我便留了下来。”
再后来,一切都是造化使然。
30
赵玉华听了半晌,似乎心神大震。
我语重心长地说:“所以,无论如何,我是一定会回嘉峪关的。”
因为那里才是我家。
“现在我留下来,只是为了父母之恩,姐妹之义,不是为了你。”
从来都不是。
赵玉华长叹一声,一拳猛然打向马车。
“砰”的一声,他手上鲜血直流。
“无论你有何过去,你现在是赵家妇!你欠你父母的,可我又不欠你的,我又该怎么办?!”赵玉华嘶吼道。
我无力地闭上眼睛。
赵玉华摇晃着我的肩膀,眼中透出热切:“无咎,你就不能把心放在我身上吗?我以后会带你回嘉峪关省亲,我会去拜见你外祖父!无论如何,你也是个女子,你总要嫁人的!”
我推开他,铿锵有力地说:“谁说我将来不嫁人了。”
嘉峪关有无数大好男儿,我根本不愁嫁好不好!
31
日子过得飞快,直到云姐儿八岁,佑哥儿五岁。
这一年起,佑哥儿也进了学。
他上的学堂是赵家族学,所有人都知道我越无咎最是护短,所以就连独霸学堂两年的聪哥儿也不敢给佑哥儿使绊子。
佑哥儿每日“趾高气扬”地跑去学堂,然后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给我讲学堂发生了什么鸡毛蒜皮。
而云姐儿越发像个大姑娘,她长得越来越像我姐姐,连性情也像她,宽和大度,温婉懂事。
可我不想她这么懂事。
懂事只是便宜了夫家,就像当初赵玉华对我姐姐那样,予取予求,把自己当大爷供起来。
真正的快乐,是要顺从自己的心意。
所以除了教导云姐儿外,我会偶尔给她找些“小麻烦”,观察她如何处理。
无论她怎么做,我都会给她复盘,告诉她怎样才能利益最大化。
云姐儿几乎把我当成了亲娘,有次笑着说:“母亲这身本领,可是从父亲身上练就的?”
我也不生气,道:“你父亲那样的,还不值得我出手。”
经过两年的时间,两个孩子越发依赖我,信任我。
尤其是佑哥儿,慢慢脱去胆怯,偶尔还会淘气起来。
我始终认为男孩子可以淘气。
只要能抗住我的家法,淘气也是一种选择。
可这孩子最近学坏了,只要我教训他,他就会四处逃窜,大呼小叫,喊什么:“夫子说了,小杖受大杖走,儿子不是不孝,儿子是听圣人言!”
什么狗屁圣人!
32
赵玉华这两年沉稳了不少,他对我的感情越发含蓄。
他不再哀求我留下,只是用心证明自己值得,颇有点儿温水煮青蛙的意思。
他对我很好,好到在京城里甚至有了宠妻狂魔的贤名。
可惜他还是不懂我。
我当初是喜欢过阿泽的,他承诺我未来国母的位置,我尚且拒绝了。
我是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男人留下的。
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就这样,将入年关,我即将在晋阳伯府度过第三个新年。
京城本来热闹非凡,可在这些热闹中,我却嗅出了一丝人心浮动的味道。
我娘特意跑来对我说:“你爹说了,圣上近来身体不适,几个皇子蠢蠢欲动,前些日子,李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被申斥了一通,说是过完年就要赶回他的封地去呢。”
我明白了,这种感觉是阴谋爆发的前夕。
早膳时,我对赵玉华说:“三皇子必是不会安安分分回到封地的,若我是他,会趁着过年,闹出些事来。”
早年前外祖父早就和我分析过几个皇子。
阿泽是太子,深得圣心。
只不过他早年丧母,所以其他几个皇子总有些不甘心。
赵玉华见我这样说,神色凝重道:“你放心,我在刑部,和他们牵扯得不多,家里这几日也会加派人手巡逻,就算闹出乱子,咱们也不会有什么事。”
我暗暗叹了口气,伯府还好,高门大户,可那些平民百姓呢?
他们该怎么办?
33
到了新年这一夜,全家都聚在一起守岁。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乱了起来。
整条大街上时有人马经过,更是有些流窜的贼匪,四处趁火打劫。
因早有防备,赵玉华连同几个兄弟都在府里严阵以待,各处都安排了不少人手。
太夫人身子不好,一听这些吓得浑身打战,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说:“造孽啊,真是造孽!”
我安慰道:“三皇子的人只会去攻打皇宫,暂时不会对勋贵人家动手,外面那些人,大多是趁火打劫的散兵游勇,实则不足为惧!”
太夫人点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李氏平日不敢驳我的话,可眼下估计是吓着了,嘟囔道:“说得跟真的似的。”
我放下了手中的茶盅,忽地站起来。
李氏吓了一跳:“你干嘛,我就是随口说说!”
我冷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也出去看看。”
说完,我带着红鸢走到外面。
不知是不是有人与伯府有旧仇,大门口外少说集结了二三百人,正明火执仗,高声叫骂。
“就是他们家的夫人,为富不仁,放印子钱,搜刮了不知多少民脂民膏,兄弟们给我冲进去,那些金银都是我们的了!”
除此之外,还有些浑不懔的骂骂咧咧。
这个队伍,显然大部分都是贼匪一流。
众人听了这些话,脸色都有些难看,李氏这两年在放印子钱,看来得罪了不少人。
赵玉华的二弟惊慌道:“这可如何是好,府里并没有这么多人手,这三百人要是冲了进来,咱们可就全完了!”
三弟道:“不行咱们逃吧!总比坐以待毙强!”
赵玉华相对镇定,道:“不可,后门的人也不少,我们在府里,好歹还有屏障,若是出了门,岂不是更危险!”
几个人争执了几句,都是毫无办法。
34
大乱之下必有小乱。
这个时候,巡夜的金吾卫肯定自顾不暇,勋贵之家只能靠自己的武装力量。
我微微攥了攥拳,毅然转身返回院子里,把手底下的人都召集了起来。
这些年,我从嘉峪关共带了三十人来到京城。
他们都是奇袭小队的精锐,每个人都能独当一面,都曾手刃无数敌人。
我让大家穿上薄甲,拿出武器,道:“走!该咱们出手了!”
我们一行人来到大门前,赵玉华见我一身戎装,失声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越过他发号施令,道:“现在把家中所有人手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守好正堂,太夫人老伯爷和孩子们都在那里。另一部分,分别守好府里其他的后门角门。”
赵玉华焦急道:“你想作甚?!无咎,现在不是玩笑的时候!”
我冷声道:“你们才是在玩笑,敌人就在大门后,你们可有应对之策?若是被他们撞开大门,难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大声喝道:“所有人都让开,我们打开门,让他们进来,瓮中捉鳖!”
“不可啊,不可啊!”赵玉华的几个弟弟都是一脸惊恐。
“我们只等金吾卫来救,总比现在送死的强!”
我一手扒拉开这几个人,掏了掏耳朵,说:“行了,别让我再废话了,都回正堂去!”
35
我不想和他们继续耽误时间,干脆让红鸢把他们“请”回正堂。
李氏在堂内哭道:“你肆意行事,可别连累我们!”
太夫人也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只有云姐儿和佑哥儿的声音传出来:“母亲肯定会胜利的!”
我微微一笑,心潮澎湃,热血沸腾,许久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手握两柄横刀,我大喝道:“开门!”
大门缓缓打开,门外火光晃动,那些人争前恐后地扑了进来,脸上都挂着贪婪的表情。
“开门了,开门了,他们怕了,兄弟们,金银珠宝要多少有多少!”
我深吸了一口气,森然道:“今日进来的,一个都不留!”
我手下人皆大喝道:“杀!”
这声音震耳欲聋,在黑夜中犹如一道惊雷!
二三百散兵游勇,对我们这群在真正的战场上浸淫过的战士来说,犹如砍菜切瓜!
我尚未动手,紫馨已经“嗖”的一声冲了出去,手起刀落,瞬间砍死了五六个人!
空气中血肉横飞,一时间,犹如踏入修罗地狱。
门外为首的人冲进来,本以为我们已经放弃阻挡了,脸上还挂着贪婪馋涎的笑容,可瞬间,已经身首异处!
他们顿时慌了,可怜他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多么可怕的对手!
红鸢和绿绮几乎同时出手,一个喊着:“这次杀人最多的,一定是我!”
另一个嚷嚷着:“我的刀已经很久没喝过血了!”
伯府正堂内一片安静:“……”
刚刚叫嚣的几人全都目瞪口呆。
我不能再愣神,连忙冲了上去!
再不杀,就都被她们抢光了!
36
这三百个人,仿佛稻草扎的靶子。
我们三十人一拥而上,不说片刻,几乎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已经杀得干干净净。
最后几个人见我们如同杀神一般,几乎吓尿了裤子,哭嚎着转身就跑。
我连忙喊门口的小厮:“关门!别让他们跑了!”
既然选择了进来,那就别想走了!
这几人吓得浑身颤抖,一边跪在地上求饶,一边说:“我们真的错了,我们被人骗了,我们再不敢了~”
紫馨说:“废什么话,杀了完了!”
绿绮道:“不行,也得留下一个审审,看他们是谁派来的!”
紫馨眼中寒芒一闪,横刀出手,迅速抹了几个人的脖子,只留下了一个。
“活口有一个就够了。”
绿绮:“……”
我让人把尸首都拉过来,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伯府门口,以作警示。
太夫人等人根本不敢出来看这些尸体堆,早在我们把前门的尸体砍得手脚飞溅,支离破碎时,李氏已经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赵玉华静静地望着我,说:“这……才是真正的你吗?”
我派人牵了马来,一跃而上,道:“我要去外面看看!”
赵玉华死死拉着我的缰绳,道:“你不要出去,在府里一切都好说,可外面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我看向远方,坚定道:“咱们府里没事了,可外面还有很多人在受苦。”
远方皇宫的位置,也是一片火光。
我相信阿泽,他不会做无准备之战!
“陛下圣明,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我要去外面,收拾那些居心叵测,趁火打劫的人,以免无辜的百姓受到这场皇权斗争的波及!
“走!我们杀出去!”
37
今夜的京城注定无眠。
出了门后,我先带着人去了越家。
我爹是个老狐狸,仇家没有最多,只会更多。
果然,他们那里交战正酣,府里家丁侍卫已经死伤了大半。
见我到了,我爹精神一振,顿时开始叫嚣起来!
我一马当先,砍掉了为首自贼人的半个脑袋。
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这群人顿时群龙无首,我的人一拥而上,片刻间,把他们杀了个片甲不留。
接下来,我挨家挨户地溜达,只要见有人趁火打劫,就手起刀落。
一晚上下来,我的横刀不知饮了多少人的鲜血。
中途,我还和金吾卫副统领接上了头,他对我的仗义出手十分感动。
我们兵分两路,拯救了不少百姓于水火。
等到太阳升起,一切终于落下帷幕。
三皇子被幽禁,母妃被鸩杀,一干叛乱将领全都束手就擒。
等我带着一身血回到伯府时, 众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只有赵玉华和两个孩子跑过来,担心地问我是否受伤。
见血都是别人的, 才放下心来。
李氏等几个妯娌女眷从我身边经过都不敢大声,太夫人更是看我一眼就要受惊的地步。
真是的!
我可是救了他们的命哎, 怎么这么无礼!
此事过后,圣上论功行赏, 金吾卫副统领把我的义举上报给朝廷。
我爹从中斡旋, 把这份功绩算在了赵玉华的身上。
赵玉华愕然道:“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道:“你不是说你没欠我吗?”
当初我说我要走, 赵玉华死活也不同意。
现在,我就是要让他欠了我的。
赵玉华呆住了,过去良久, 才轻声道:“和离书,我会写的。”
番外
八年后, 我将云姐儿送上了花轿。
她感激地说:“母亲,女儿会好好过日子, 绝不辜负你的教导,您可以去追求您喜欢的事情了。”
她温婉美貌,贤良淑德,虽然和我相处的时日不多,可待我一直很好。
“嘉再”我点头,收拾行囊时,佑哥儿蹦了出来, 说无论如何让我带他一起走。
这可不行!
“你爹是伯府世子,你是他的长子, 怎么能跟我走呢?”
家里有爵位要继承啊!
佑哥儿不干, 整日撒泼打滚:“母亲, 你带我走吧, 求求你了, 我什么都愿意做!我也想去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嘉峪关!”
赵玉华此时鬓间已有白发, 他对佑哥儿说:“去可以,考上秀才,你就可以跟你母亲去。”
佑哥儿高兴地欢呼一声:“儿子一定考上!”
等他走后, 我无语道:“就他, 能考上才怪?”
赵玉华笑着摇摇头:“缓兵之计。”
我反问道:“那要是他真的考上了,你待如何?”
赵玉华道:“那你就带他走好了,历练几年,说不定还能像点儿样子。”
我都要回去了, 还要带着身高七尺的儿子?
凭什么啊!
我严重怀疑赵玉华没安好心!
“这些年来, 你也不容易,我走后, 你就续弦吧。”
我心情好,就特别通情达理。
赵玉华脸上挂着淡笑,道:“这就不劳你操心, 总之, 你要记得, 你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直以来,我是很讨厌他的。
可习惯是件可怕的事, 我现在面对他, 就像面对自己的亲人。
“姐夫,不要等我了,我是不会回来的。”
说完, 我去和父母告别。
再相见,不知是何时了!
嘉峪关,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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