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陈久全：一个菜团子惹的祸（遥远的嫩江湾 二十）
文摘
文化
2024-09-18 06:08
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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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粮的状况去年就有了先兆。好在大赉城这地方是鱼米之乡，人们都务实，没有人虚报产量，搞浮夸。不像关里有些地方，放粮食高产卫星。亩产千斤、万斤、十万斤，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产量高。一时间，好像粮食丰收得吃不了了。你报了，你就得交公粮吧，搞得有些地方的公社食堂都只能喝野菜汤了，因为口粮都交公了。 有些地方的领导好大喜功，并不下来核实，因此造成许多地方实质性的缺粮状况。 我们家里只有有线广播，晚上六点钟，广东音乐《步步高》的乐曲一响，县广播站就开始播音了。开始是歌曲，东北民歌《瞧情郎》《丢戒指》《看秧歌》什么的，再不就是二人转《水漫蓝桥》《猪八戒拱地》《杨八姐游春》什么的，还转播中央台的“小喇叭”，播本地新闻。一到8点就是“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了。 铁路上的消息来源多，消息传播的快。爸爸听着广播里说哪儿哪儿粮食亩产十万斤，后来亩产都上百万了，就吃吃直笑，嘴里说，啥地呀，能打那么些粮食。 今年一开年，城里人的粮食定量就调下来了。大人每月15斤定量（每人每天半斤粮），小孩子分年龄，有的一天才3两，够谁吃呀！好在爸爸工资高，可以去农村买点高价粮，一家三口才不至于饿肚子，1959年一年就这么对付过来了，我家有时候还能吃上一顿饺子。 爸爸有先见之明，今年一开年叫妈妈去厢房村北铁道边上开点小片荒，种点玉米、黄豆、豌豆什么的，一旦缺粮可以补充点，我也乐得跟着去玩。 一到星期天，我就用罐头瓶灌一瓶子水，带两根黄瓜，两个菜饽饽跟着妈妈去那厢房村北，开那小片荒去了。 春天的野地里有野菜，妈妈教我认识野菜，什么是曲麻菜、婆婆丁、苋菜、灰菜，说到秋天就好了，粮食下来了，就不用饿肚子了。可是眼下还是瓜菜代，吃不饱。我是满野地跑，捉蝈蝈，抓蚂蚱，学着小猫钓鱼的样子扑蝴蝶，没等晌午就饿瘪肚子了，把那两个菜饽饽都吃了，弄得妈妈干完活还得饿肚皮。妈妈就不让我去了，叫我在家煮高粱米粥，说回来懒得做饭了，可以吃口现成的。谁知道我不是把粥煮夹生了，就是烧糊了锅底，闹得妈妈还是一通埋怨。 原指望夏天野菜多，日子能好过点，谁知道今年大赉城大旱，三个月没下一场透雨，大地里的秧苗都打绺了。玉米不抽穗、黄豆不结角。角瓜、倭瓜开花了也不坐果，都旱死了。野菜也剜不到了。 一夏天，家家没粮吃。没有了野菜，只能撸树叶吃，一茬一茬的撸。撸完榆树撸柳树，撸完柳树撸杨树，路旁的树都撸得光秃秃的，最后就只能吃树皮草根了。而有线广播里居然说，“让更多的野生植物参与社会主义建设”。 有些地方用玉米秸秆等几种秸秆压碎成粉状，做成馍馍。用瓜子皮、高粱糠、玉米芯做成压缩饼干，居然成了最可口的替代食品。还有人编成顺口溜，说：“大跃进、喜事多，秸秆做出优质馍。不仅甜美又可口，营养价值也不错。”有线广播里就大肆宣传说，人民群众有无限的创造力。 甭管有线广播里咋说，没粮食吃依旧没粮食吃，饿肚皮还是饿肚皮。 一天，爸爸去看老爷子。爷爷说，我还行，你大哥他们两口子，有一口吃的也紧着我。就是孩子们可怜，你看看那小菊，都瘦成啥样了？爷爷告诉爸爸，隔壁老常家，没吃的，两个孩子吃了癞蛤蟆。饿得受不了，把癞蛤蟆当青蛙生吃了，都中了毒，生殖器开始肿痛，闹得小孩子攥着小鸡鸡狼哇地哭，没钱医治，都病死了。胡同里，还有的人家吃蓖麻叶中毒的。爸爸就给哥哥扔下点钱，叫哥哥给孩子们买点粮食吃。 爷爷说，上哪儿买去呀！现在有钱你也没有地方买粮去呀！ 爸爸回家就跟我和妈妈说，咱们吃糠咽菜好歹饿不着，哥哥家的孩子，天天争吃的，天天干仗，可热闹了。我就想，看来过继到叔叔家还是好事了，起码没人争吃食啊！要是在原来的家，七八个孩子，谁能争抢过那帮哥们姐们啊！ 到了年底，有线广播里也承认了：“1960年，各地农村遭受了近百年未遇的自然灾害，耕地一半以上遭灾，粮食大面积减产，许多地方粮食颗粒无收，甚至发生了饿死人的现象。”但是，缺粮的情况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饿肚子的情况仍然在天天发生。 爷爷家里，大哥上高中，明年就考大学了，老两口合计，就是勒紧裤腰带，也得供孩子上大学呀!老二在砖场推轱辘马子、晾晒砖坯子，干的是力气活，吃不饱也干不动啊！老三在饭店当跑堂的，多多少少还能混点残汤剩饭吃。可还有几个姑娘呐，还有老妹子和她那个儿子呐。多少张嘴呀！咋整呐？ 伯父从屋里转到屋外也没啥好办法，就和媳妇说，走一步看一步，对付一天是一天吧，咱们俩省着点。 伯父就说，省下一颗是一颗吧，紧着老爷子和孩子们。因此，大娘顿顿就只能喝米汤、野菜粥和刷锅水，坐在炕上不动弹，饿得没了力气。 一天，伯父从农村淘换来点玉米面，大娘就想，这回给孩子们做一顿玉米面的野菜菜包吧。于是就蒸了一锅菜包。面少，只蒸了8个。 一开锅，孩子们蜂拥而上，一人抢了一个菜包，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二哥哥见锅里还有两个，就还要抢一个。 二哥就哭唧唧地说，哥呀，我多少天没吃一顿饱饭了，都干不动活了。大哥，你就让我再吃一个吧！ 不行！大哥斩钉截铁地说，爸爸妈妈还没吃，爷爷姑姑也没吃，你吃了他们吃什么？ 二哥转身抄起了菜刀，说你让开！今天我非得再吃一个！ 我就要再吃一个！两个人握着菜刀就在灶坑前撕吧起来。 姑姑见状连忙来拉架，她一个妇女哪能拉得动两个大小伙子啊，就大声喊叫起来，嫂子！爹！干起来了!都动刀了！ 爷爷听说动刀了，这还得了，就颤颤巍巍的来到灶间。见老大老二抡着菜刀支吧，就喊了一声，住手，你们都住手！老二，你把菜刀放下！ 两个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哪里肯听爷爷的话，饥饿已经弄昏了二哥的头。见爷爷过来了，二哥就拔出拿菜刀的手，朝爷爷挥舞过去，说你叫老大让开！ 爷爷哪经过这个？他见一把菜刀在头顶上飞舞，吓得瞬间心脏病爆发，堆碎在灶坑前。 大哥见状大声哭起来，一边喊着，爷爷！妈妈，你看爷爷怎么了？ 二哥一看惹祸了，也不抢菜饽饽了，扔下菜刀转身就跑。 这边，大娘从炕上爬起来，和姑姑、大哥一起把爷爷抬到了炕上。 可是，爷爷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他再也不要管人间这些闲事了。
陈久全，笔名冰夫，吉林大安人，祖籍山东蓬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原中国铁路作家协会副秘书长，吉林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沈阳铁路集团公司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天下书香》专栏作家，《中国铁路文学优秀作品2013—2015年卷》责任编辑。2004年中国文联全国首届中青年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表彰大会代表，2006年中国作家协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第八届中国铁路文学奖评委。出版文学专著16部。曾获吉林省政府“长白山文艺奖”，吉林省作家协会“吉林文学奖”；“全国铁路文学奖”；“长春文学奖”；“东北铁路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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