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德卡日记》连载20，1973年（3）
旅行
2024-12-17 20:30
浙江
![]()
![]()
本文翻译自《寇德卡日记》（捷克语）一书。
1973年
这是你见过的最脏的海之一。而你自己也脏得让人羞愧。你把所有东西都洗了，晾开。你满身散发着汗味和酒味，那是他们把你灌醉的结果，连你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
这里的人都在小酒馆里吃喝，他们穿得体面。我简直无法想象这是季节性的常态。你看到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一个你从未承认过的世界，一个你有意将其排除在自己世界之外的世界。夜晚，在赫恩斯，真是的，有一块可以躺下睡觉的地板，没人会踩到你，还有一个干燥的睡袋，这感觉真是美好。即便你自己脏得要命，几天不洗澡，浑身散发着臭味，最开始你可能还觉得挺搞笑，甚至有点喜欢这种状态。但每个人都得承认，泡在一缸热水里洗个澡，确实是一件非常舒适的事情。去做这些事情似乎毫无意义。不如去做一些别人不做的事。然而，仍然是这里，怀特教堂。市场周围的事物，比任何其他地方更能让人感受到旧英格兰的味道。他们会摧毁它们，就像摧毁房屋和街道一样，他们也会摧毁人们。人们会消失，突然间，他们将不复存在。时间是衡量一切的尺度。无论做什么，都要清楚时间的存在。8月6日
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在那里工作，遇见朋友……这就像拥有了更多的人生。8月7日
清晨在大卫办公室的地板上睡醒，外面下着雨，这种感觉真是美好。8月9日
真是的，永远不要在任何城市待太久。待得太久，这一切都会影响你，你会开始融入其中。离开吧，然后再回来。你走在弗利特街上，突然意识到——人群。若不去看，眼前的一切便消失无踪；若不去听，耳边的世界便寂然无声。当你在某处停留时，就会开始积攒灰尘。而当你从一个地方前往另一个地方时，你会不断地被净化。同时，你只会携带真正需要的东西；你会因为饥饿而吃饭，但不是因为到了12点钟（有时你甚至忘记时间）或者因为厨房里有食物。弗兰克（Frank）之所以能拍出《美国人》，是因为他不是美国人。他看到了那份荒诞与恐惧，而生活在其中的人却无法看到。他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是一个局外人。无论身处任何情况，首先都要从人性的角度去评判。当你看到贝尔法斯特的女人殴打倒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士兵时，你必须站在士兵那边；而当士兵殴打平民时，你也必须站在平民这边。不要去想“这是法西斯分子、共产主义者、俄罗斯人或美国人”，你要想的是“这是一个人”。在复杂的情境中，你很容易迷失方向，因为你不了解背景，被当下的事件所裹挟（比如爱尔兰共和军唱着国歌，周围是一片人群的喧嚣……）。但只要从道德和人性的角度来评判局势，你永远不会迷失。构图，这是一种类似于结构静力学的传递方式。这是摄影与工程学的共同点。要么让你满意，觉得够了，要么达到一种平衡感。大西洋——再次被雾笼罩。当你睡在户外时，睡袋会变得非常潮湿。晚上还会有露水降下。今晚是满月。今天，那位奥拉斯卡的吉普赛女人对我说：“一个人独自行走于世，这一定是非常悲伤的事情。”夜晚——又在陌生的城市，又不知道今晚会在哪里睡觉。又是满月，又是大海，远处传来吉普赛传教士的叫喊。但这肯定比躺在自己的床上度过无聊的日子要好。今天你一天吃的只有价值1.05法郎的饼干、一瓶牛奶和一些桃子，但也不觉得亏欠自己。你始终在努力，总是在做事，做那些等到后来无法再做的事——当他们把你的笔记本合上、把你压进某个狭窄的地方时。这一天你睡在一个曾经售卖圣像和书籍的地方，那里的人曾从舞台上跌落，在那里获得了新的奇迹。你还睡在吉普赛人最忙碌的地方，那里满是热气腾腾的争吵和拾荒的声音。你睡在许多玩具堆中，睡在许多女人身旁，睡在别人的脚边，睡在各种地方，无论晴天还是雨夜。两年前，你曾送给一个吉普赛人一张照片。今天早晨，吉普赛传教士们在一个小小的特殊帐篷里举行祈祷聚会。在哭泣声中，其中一个人打开了圣经，书里夹着那张你的照片。
许多吉普赛朋友——善良的人——来找你聊天，和你成为朋友，有许多可以和他们分享的故事。而最后，却什么也没有留下。在西欧，吉普赛人正在变成一种稀有的“异域动物”，就像在美国的印第安人一样。8月20日，布列塔尼
就这样结束了，周日的晚上，他们带着马离开了，气氛变得忧伤。这些人真好，我必须为他们做一本优秀的书。8月21日，巴黎
真是的，你连今年拍的胶卷都没钱冲洗。但这总比有钱却不知道该拍什么要好。尽力去做，只要还能做，等你做不了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这会我感觉非常糟糕。人们在酒馆里吃喝，互相咒骂，却又彼此拥抱。而我背着两个背包，肩膀和脖子疼得厉害。就像在海里拍吉普赛人时那样，脖子用力保持相机稳定，而无法换衣服，因为你根本没有别的衣服。湿透的衬衫，穿着它睡在睡袋里，却不敢休息太久，生怕浪费时间，想要多拍几张照片。牛奶和面包，我能买的仅此而已。但至少现在，我不再那么厌恶自己了。我想要拍一张关于吉普赛卖花女的好照片，但为了得到它，我必须认识整个英国的吉普赛卖花女，并且还要花好几年时间继续拍摄。
本书精选了约瑟夫·寇德卡在过去51年间撰写的68本日记中的部分内容。寇德卡的日记是了解他个人生活与创作历程的重要来源，也为读者提供了1960年代末至今世界摄影的丰富信息。在这些日记中，寇德卡以简略的形式记录了对诸多摄影界人物作品的评论，包括亨利·卡蒂埃-布列松、罗伯特·弗兰克、勒内·布里、威廉·克莱因、杰夫·沃尔、托马斯·斯特鲁斯、马丁·帕尔、出版人及编辑罗伯特·戴乐比尔，策展人约翰·沙考斯基和安娜·法罗娃，理论家约翰·伯格等。与此同时，这些日记也可以被读作一个流亡者在异乡寻找自身定位的故事，他不愿放弃自己通过失去家园而获得的唯一财富——自由。除此之外，这也是一本关于友谊、与女性的关系、对孩子的爱以及通过摄影框定人生的书。编者著：在将日记调整为书籍出版时，我们决定尽可能保留作者风格的真实性。我们尊重日记记录的段落和条目形式划分，保留作者使用大写字母进行的强调，因便于阅读而将作者原文中的下划线替换为黄色标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