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何以叫广场?这是一个翻译的问题。现在流行叫做广场的高楼,是从英语plaza一词译过来的,而英语的这个词又来源于西班牙语。当然,从西班牙语还可往上溯,但不必要了。
在西班牙语中,plaza是一个多义词:广场、市场、地方、空间、场所、论坛、办公室、大百货店、要塞、堡垒,甚至于名誉、声望等等。也可作动词用,plaza!plaza!的意思就是请让路、劳驾、借光。此词借用于英语以后,含义虽然没有那么广,但亦不止于“广场” 一义。
在美国有许多西班牙裔聚集区(Spanish town),其中的市场、商场就叫做'plaza,这些plaza本来都是一层的,面积很大,与“广场”的意思背离不多。然而发展下去,购物场所越来越大,非一层所能容纳,多层的购物中心应运而生,于是在美国也就渐渐俗称购物中心、百货大楼一类建筑为plaza了。推而广之,其他用途的商用大楼也可称作plaza。
现在移译到中国来,若要名副其实的话,最好是按plaza的不同用途,分别称为购物中心、百货大楼、商场、公寓、办公大楼等等比较妥当。只可惜时人视此类词皆为陈词滥调,没人愿用,或者也有些人不晓得plaza 可以译成这么多意思,所以仍用此词的最基本意思:广场。这就是现在许多高楼何以叫做广场的缘由。
在西文中,词的意义主要是与其发音相联系,而在汉语,则词义主要是与词形相关联。所以在西方,plaza是广场也好,是高楼也好,听起发音来不大会产生心理障碍。而在中国,看到“广场”两字,想到的马上是一片开阔的空地,无法与高楼调和起来。如果汉语与西文一样是拼音化,将plaza译作guǎng chǎng 而不是广场,那肯定没有现在的麻烦。
换句话说,对一个文盲来说,你如果告诉他,这座大楼叫guǎng chǎng,那块开阔地也叫guǎng chǎng, 他至多只会奇怪于这两样东西何以听起来相像,而绝不会有识字者明明看到是一座大楼,而上面却偏偏挂着“××广场”招牌时的别扭感觉。当然,我并非因此而主张汉语应当走拼音化的道路,而是认为应当为plaza想一个适当的译语,以免造成将高楼叫成广场的尴尬局面。
注:
1.本文选自《逸言殊语》,作者:周振鹤,浙江摄影出版社出版,1998.6。
2.周振鹤,1941年生,厦门人,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历史地理》集刊主编,关注课题包括政治地理,文化地理地方制度史、近代新闻史以及文化语言学,语言接触史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