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挚爱的外婆

文摘 2024-09-27 05:51 德国

开始写这篇文章时，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了，这么说来，我挚爱的外婆已经是昨天走的了。而我身在德国，还在晚上八点，时间依旧停留在昨天，甚至久久、不舍地停留在这一天。

我跟锐丹说，我需要一段完整的不被打扰的时间。当我打开电脑文档，我知道即将要开始一段旅程了，我有点害怕，因为不知道文字会带给我多少倾盆泪水，我又有点期待，盼着文字带我重新回到那温暖的爱里，与我的外婆重逢。

1992年，我出生了，在潮汕这个重男轻女的地方，那个年代又要求只能生一个孩子，所以我出生的时候，很多人都盼着是个男孩。

但外婆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说：“姿娘好（女孩好）”

所有人还在医院忙的时候，她第一个把我揣在怀里抱回了家，把我放在她的大腿上，用勺子沾着葡萄糖水给我喝，看着我粉红的小脸，与我对话~~这个画面一直留在我脑海里。你说怎么可能呢，我刚出生怎么会有记忆？也许是外婆一直说吧，从小到大都会温柔地跟我说起这一段，她说了千千万万次，我怎么可能记不住呢？

她就这样，疼爱了我三十多年，把最多最好的爱给了我。

以前外婆的家里是一张很大很大的红木床，床是三面围起来的，上面雕刻着各种花纹。那个床好高好深好硬，对于年幼的我来说每次爬上去都费劲，床里还有隔板放东西。

我对那个床记忆好深，但这记忆是以泪水开始的。

在我6岁那年，外公在一次意外的车祸里当场去世了，一向非常非常健康、聪明、能干的外公，突然间就离开了，没有任何的告别，给外婆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她几次晕厥。

大概是为了陪伴外婆，我后来经常跟她一起睡，很多次半夜她都会起来坐在床边哭，有时候是中午午睡的时间，她以为我睡了，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哭泣，有时候妈妈陪着她一起哭。而我那时候唯一会说的话就是：嫲嫲，莫哭了。

时间一年年过去，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陪外婆睡，我总是喜欢被挠痒痒，她经常在床上让我背对着她，给我挠痒痒。

夏天的时候，床里面还会吊着一把塑料风扇，我嫌热，经常要开，外婆总是怕我着凉，偷偷关掉。

还有一次我发烧了，难受得躺在那个床上哭，她搬了好多玩具到床上让我玩，那个画面我印象非常深刻，因为一般情况那些玩具都不会让在床上玩的，但是因为我生病，却可以有这个待遇，当时我觉得好幸福，甚至觉得生病挺好的。

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爸爸妈妈做生意，不在家里住，我就跟着外婆住，弟弟跟着爷爷奶奶住。

所以那段时间里，我的记忆似乎很少关于爸爸妈妈和弟弟，都是关于外婆。

外婆是一个习惯早起的人，他们那一代的人似乎都这样，早上四五点就起来了，五点半已经出现在了山上的操场上晨练。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外婆已经晨练回来，准备好早餐等我了。

（我们住在一个厂矿里，类似于电影《你好李焕英》里面的那种社区，我们这个厂矿是在山上，有一个大操场是在山腰，操场上中间是一些杂草，周边是沙土道，其实是很简陋的操场，但在我记忆里也是一个很大的操场了，可惜后来我还在小学的时候后山就已经被开发商挖没了）

我有时候就会立志早起，想跟着她去山上看看，我觉得那很好玩，睡前就不断叮嘱她要叫醒我。但一般她都不舍得真叫醒我，所以我也就只去过几回。

记忆中天还没亮，我们俩就爬起来了，我睡眼朦胧，但又觉得新鲜刺激。我们穿上衣服，开始到山上去，操场上已经好多人，大家有的在跑步，有的在做操，好热闹。外婆大概就是快步绕操场走几圈，然后原地做做操。

那时候的外婆，尽管已经满头白发，但还好年轻，好健康，好有活力。

跟外婆同住那几年，每天中午吃完饭，外婆就午睡了，而我会在客厅写作业，时间到了就自己把大铁门一锁，把钥匙从门缝上扔到屋子里去，然后去上学。

那个年代，上学放学从来都是跟着同学走，外婆从来没有去过我的学校，更没有像现在的爷爷奶奶们在门口等着接孩子，她对我在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只知道我成绩好，总指着我的奖状跟别人表扬我，为我感到骄傲。

但虽然我表面上是个三好学生，背地里其实是个很坏的孩子，是个小偷。

为什么说小偷呢，因为每天等她睡着后，上学之前，总是会在她抽屉里，打开她的小钱包，拿她的零钱。我偷的数额最大也就是5角，一般就是1角或者2角。我拿着钱，就跟邻居的好朋友一起去小卖部买泡泡糖和《还珠格格》的贴纸，跟他们说是外婆给我的零钱。那时候的泡泡糖1角1个，但是还珠格格的贴纸可要5角，好贵啊，经常买不起，但是又实在是太喜欢了。

有一次干脆跟邻居好朋友一起合作，偷了小卖部的还珠格格贴纸，被当场抓住了，那天特别特别害怕，害怕让外婆知道了。从此，我再也没偷过。

至于为什么要偷，而不是直接找她要钱呢，现在的我已经想不明白了，或许是她给过我几次，但不是每次都给，因为觉得我总吃零食也不好，而我实在是太贪心了，就干脆瞒着她。而一天天过去，在那几年里，她竟然一次也没有发现过，多么单纯信任我的外婆啊，我实在是亏欠至极。

印象中长大后我跟她坦白过，但已经是很多年后了，我如今竟然也忘了她当时是什么反应，但肯定也是温柔的。

记忆的时间很快到高中了，那时候我开始住校，每周回一次家，外婆总是盼着我周末去。

我那时候非常胖，但是在外婆看来，越胖越好。我每次说自己胖，她就撇嘴说：“胡说，你这哪里胖了，胖才好。”

我要是瘦了一点点，她就会觉得我太瘦了，赶紧要给我买各种好吃的。

她总觉得我在食堂肯定吃不好，知道我爱喝鲫鱼汤，就开始每周给我煲鲫鱼汤，里面放了红枣和枸杞，说那个最补了。那三年我真的是喝了好多好多好多鲫鱼汤，说实话到后来我都觉得不香了，但是她就是坚定地认为我爱喝，一直给我煲。

我最爱吃鱼，而且最爱啃骨头，别人怕麻烦，但我完全相反，我觉得越麻烦的鱼越好吃，所以鲫鱼就很好吃。我总是把汤里的鲫鱼捞了，先吃鲫鱼，吃得超级干净。你能想象吗，别人吃鲫鱼大概是刺和肉都吐出来了，而我吃完真的就是只剩下毛刺。

她就在旁边看着我，看我吃的好，就特别开心。但每次都还不忘要唠叨我“先喝汤，汤才是好东西，要趁热喝”，而我每次都很叛逆地先把鱼吃了，汤都凉了才喝汤，此时她就会拿走我的汤，说“都凉了，我去给你热了”。

她总是这样，认为要热的，凉了就不好。

大一的时候在广州，她还会来小舅家住，记忆中小舅为她和我、表弟一起拍过一张合照，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

多么希望回到那个时候啊，我亲爱的小舅也还在。

有一次周天吃完午饭，我准备骑着车子去岸对面参加聚会。

外婆嘟囔着说，吃完饭也不休息睡个觉，还要跑出去。

小舅说，我们主的孩子能去听听他的道，是多么幸福的事啊，让她去吧。

外婆和小舅就站在阳台上目送我，我骑过桥的时候还能看见他们的目光。

可惜那次过后，外婆再次来到广州，已经是小舅临终了，她和妈妈陪了小舅一个月，小舅就走了。

那一天我赶到时，她自己一个人坐在表弟的房间，我一过去她就抱着我哭，跟我说着小舅多疼爱我，说小舅听说我拿了奖学金有多开心，一边说一边哭，我也就跟着她哭。

虽然我深知道我的小舅去了无比好的地方，在主的怀里安息了，但是我也真的无法安慰外婆，这对她来说太残忍。她曾经做过决志祷告，但是她的信心真的还很小很小，像婴孩一般啊，那次的打击让她真的很难回转。

因为我们住的是山，外婆家在山下，我们家在山上，所以她来我们家需要爬一小段山，虽然不高，但是也要不少台阶。

当年她身子还好的时候，多次都是冒着炎热、甚至冒着雨爬上山来给我们送吃的。住楼上的姑姑还常回忆说：“外婆最疼婉青了，这么冷的天还要爬上山来给你送排骨汤”。

外婆对我们的爱，大部分都是围绕吃，因为她能想到给我们最好的爱，就是买好吃的、做好吃的了。所以那段山路，就是外婆爱的印记，给我们送各种汤和菜、各种我爱吃的水果，无畏风雨。

后来她走不动了，就变成了打电话，我周末一到家，她就会打电话来，喊我“下来拿**吃的啦”。

记忆中很多次的春节，外婆如果没有去汕头大舅家聚的话，就是爬到山上跟我们家一起聚的。

我订婚的时候，是2018年的春节，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外婆最后一次爬上山来过春节。后来她腿脚不便爬楼梯了，就改成去山下她家里过，而我也已经在婆家过春节了。

每次年夜饭，外婆总是第一个吃完，吃完她就坐在沙发上，着急看时间要回家了。但是那一年我们要等锐丹来，因为我们订婚了，那个春节锐丹要给我们全家红包，外婆自然也有份，她就开心地等着。

还记得提亲时，锐丹家人有问我们红包的安排。我爸爸就说，要给外婆大红包，因为外婆最疼婉青。

等到锐丹来了，每个人都领到了红包，外婆也特别开心。

再后来，就是我结婚了，那一天我搀着外婆的手，去赴我们的婚宴，她老人家特别开心。

感恩我就嫁在家门口，结了婚还是能每年回去，到了老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去看外婆，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盼着我、盼着我和锐丹、后来同样地盼着我们的孩子。

在很多老人的传统里，似乎对儿女的爱都是内敛的、无私不求回报的，但是我外婆却不是如此，她是一个会大胆向我们要爱的人，这一点其实是我非常感恩的，我想这也是她非常健康的一种爱。

比如她会在我没打电话给她时跟我抱怨，说我好久没打给她了，上次还是哪哪天。有时候她说的不对，或是记错了，但是她还会辩论说我就是没打。

如果我回老家没给她带礼物，她也会唠叨，说我没给她带礼物。要是你带了什么礼物，她就会开心到每天都提，恨不得天天拿出来“显摆”。

我高考完那个暑假，跟几个同学一起办了补习班赚了钱，给外婆买了一罐奶粉，她每年都念着，一直跟别人说我赚的第一笔钱就给她买奶粉了，她还常自嘲说：“哈哈我得念到死了。”

每年春节我们会给她红包，工作之后偶尔回老家，临走的时候也会给她红包，她也会很可爱地跟我说：“要给我大红包哦，越大越好啊，阿嫲收着。”（她的意思是她其实用不着这些钱了，但是她愿意收着，这是我们给她的爱）

礼物是她对我们爱的表达，也是她爱的语言，这一点我特别像外婆。

去年，外婆已经是89岁了，耳朵渐渐不好了，很多时候都听不清，跟她打电话变得越来越艰难，说不了几句话，常常是我们问东她答西。

后来锐丹找到了德国的博后，我们在等签证的时候，回老家待了几个月。

那时候妈妈跟她提过我要去德国，但是她可能没听清楚，后来她又在邻居那里听到了，才知道我是要去德国，情绪反应很大。

妈妈说那天她很生气，说如果她早知道的话，就不让我去了。

后来第二天我去见她的时候，以为她会劈头盖脸把我说一顿，没想到没有，一见面她就像平常一样寒暄，要我吃这个吃那个，似乎经过了一夜她已经自己消化了情绪。后来她打了我一下，说：“听说你要去德国，阿嫲从小最疼你，你怎么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我当时就安慰她：“锐丹工作的需要，我们要去几年，很快就回来了，期间也是可以回来的，现在有飞机，在哪都不远的。”

她问我：“那还能随时回来吗？”

我说：“可以啊！”

如今的我写到这，已经泪流满面，我是骗了她吗？

我当时却是这么想的，可我心里也知道，未来充满了变数了，要回去一趟没那么容易了。

谁能料到呢，上周中秋节我还和外婆视频，一切都还好好的，她听不清，一直在喊纳米叫她。才一周，她就走了。

谁能料到呢，两周前我们把护照拿去大使馆换了，因为快到期了，而如今新护照迟迟没有来，我们终究是没能再见到外婆了。

回想起来，去年因为等签证而在老家滞留的半年，真是上帝的恩典。

那应该是自上大学之后，我跟外婆相聚最长的时间了，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带着孩子们去外婆家，虽然回忆起来，几个月也如一日，但是我想也是很满足的了。

有一回我单独跟她在一起，她跟我聊了很多，是以前从没有聊过的话题。

她跟我聊她未来的骨灰要放在哪里，跟我聊她希望在哪里离去，叮嘱我以后要多去看看我大舅，要记着大舅对我的好，要多惦念他……

我认真地听着，也一一答应了，我叮嘱她有什么担心的就祷告，要交托，她一开始说她老了，很难了，后来也说“好”。

外婆似乎早就意识到什么，她一直把每次相聚当成是最后一次吧，她把她想说的都告诉我了，她那么不舍得我们走！

前天，听说她情况不好进ICU之后，我心里就很清楚，外婆要走了。

我在路上骑着车，边骑边落泪，多么不舍，又怕她醒来遭受更大的痛苦（她上周摔断了骨头，卧床不起，并发症引起的心梗）。

我不住祷告她有平安，愿她没有痛苦，盼望圣灵保守她的信心……

最后

离开故乡来德国时，我就开始计划着啥时候要回去，回去的唯一盼望就是去见外婆，因为她是故乡唯一不变的牵挂，其他所有的人和事，似乎都有重逢的计划，都有“出来”的可能，而我的外婆，只在故乡里，是出不来了。

如今等我再次回去，一切都变了，故乡也不是故乡的味道了。

但此刻间，故乡似乎又近在咫尺，融化在每个呼吸里。

写到这，已是德国夜里十一点了，时间依旧停留在今日，外婆离开的这一天，这边下了一整天的雨，一刻也没有停，我在雨夜里，眼睛与窗户一般被水彻底模糊。

我最挚爱的外婆，期待天堂再见那一天。

多米de爱

一家四口在德国，分享我们的生活，信仰，情感，亲子…God is good all the 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