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的起源》中讲,“爱不是一件礼物。爱是一种证书,一种授予特权的证书:表达爱的特权和接受爱的特权。”前段时间我们发出征集,请看理想的朋友们分享自己在关系中的不舒服时刻。这些敏感、微妙、诚实的时刻,既是自我触角之所及,也是他者差异性的显形。爱与被爱,关乎捍卫、妥协、交付的权衡。和室友一直相处得蛮好的,可以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但久而久之,我发现她会在上课的时候,刻意看我屏幕上显示的内容,窥探我的隐私。在寝室,她也会时时刻刻关注我在干吗,然后进行模仿。有一天,我背着从来没有背过的包去图书馆,另一个室友问我这是不是新买的包。还没等我回答,她就说:“她之前一直有,只不过没背。”那一刻我只觉得毛骨悚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将我的所有审视过千百遍了。我告诉自己“她也没有什么恶意”,但尽量少和她共处在一个空间里。独自生活了二十年后,妈妈来和我同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她相处的方式。我无法坦然接受她突如其来的照顾,也不想看到她对我小心翼翼的样子。每次我拒绝她的强行关爱后都会自责,甚至希望她像小时候那样大声责骂我,但她没有,她只是嗫嚅着,小心翼翼,察言观色。我出门上班留她一人在家,也许只有这段时间,大家都能得到解脱。和朋友随口说的一句话,甚至是调侃,都会被剖析,乃至被“纠正”和“开解”。即使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可能只是想帮助我,但是心里总有点不舒服,有种强行自洽、强行爱自己的感觉。她好像比我更不能接受我产生坏情绪和不好的想法。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持续了一年多,我先主动减少了交流的频率,期间尝试去理解对方,接触到了对方更有人味的一面,反倒让自己更开阔了。以前虽然从未有过冲突和矛盾,但总有种在冰面上行走的感觉,现在出现了问题反而让这段友谊更扎实了一些。每次和妈妈通话,她都会盘问我喝水、吃饭、洗澡这些行为。如果没有在她认为的健康标准时间进行,就会被说教。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讨厌长辈身份的人,因为总感觉在被审视,做什么都得符合别人的标准。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日子该自己过还得自己过。希望我以后能分辨和拒绝满足他人忽略自我需求这样的陷阱。我的例子可能有点特别,当对方过度表达善意,也会让我不舒服。很多时候我们可以拒绝恶意,但是很难拒绝善意。我觉得过分的善意和恶意一样,都是满足自我需求的工具。如果在善意中感到不适,应该一开始就及时沟通并制止。三年前和朋友促膝长谈,聊了很多在身边发生的事情,结果在某一次聚会中从她男朋友的嘴里听到了我给她讲的事情。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诧异,看向她的时候,她用嘴型跟我说“我觉得没关系”。那天一整晚,我心里都堵堵的。后来找了一次机会和她聊,她认为是她男朋友告诉了大家,我应该气她男朋友而不是她。这件事让我加深了对她的了解,从此再也没有和她单独谈过心,十多年的友情也就淡了。关系初期用力过猛,彼此自我剖白太多。走到关系中后期,那些坦诚的剖白都成了不能踩的雷点,不再有“神秘”或“惊喜”的部分应对关系的消退。
我们真的需要那么多交谈吗?单方面向他人倾销观点真的算得上交谈吗?我的“不舒服”时刻就发生在这样一段交谈中。80%的时间都是某个人的专场,剩余的20%也仅允许剩余人的附和。没有”交”谈,既不是交换资讯,也不是交流观点,更不是互相获取情绪价值。我疑惑了很久,到底是人都是如此,还是我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小圈子里充当陪衬和垃圾桶的那个。或许“wait for the turn”的礼节,在这个人人积极争夺话语权的喧嚣时代里已经过时了吧。当朋友吐槽一些人的行为时,发现自己完全可以接受并且也会有类似的行为,但是朋友却希望我能在此时提供肯定TA的情绪价值。我是个爱聊天的人,喜欢聊一些不具体的事,但我的朋友喜欢分享鸡毛蒜皮的日常。我不感兴趣,不想回复,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我们是十几年的朋友了,许多时刻都有中年夫妻想离婚的感受。大家的成长步调不一致了,聊不到一块去,但是对方也是个好人,“还能离咋的”。有次我直接回复“不要给我说,赶快找个嘴碎的男朋友”,她已读不回。我觉得自己挺过分的。这是个两难的题,回我不舒服,不回她不舒服,不知道怎么解决。我分享自己不舒服的时候,被轻飘飘的一句“世界就是这样的”敷衍。像是面对一堵墙,我不想勉强别人,于是选择闭嘴。我的朋友很少,所以我很珍视和朋友的约定。可是,我的朋友们真的太忙了,有时候约好了,却一再放我的鸽子;还有的朋友,会到了约定的地点后临时加人。我嘴上说不介意,其实心里非常不舒服。我没有跟我的朋友表明这一点,只是后面我们一起出去的时候,如果她还约了别人,我就呆一会儿然后提前走。后来我的朋友大概意识到了,就没有再临时约别人一起。我是“篝火”,只会也只能温暖靠近我的人。而我的爱人和朋友大多是“太阳”,阳光普照,雨露均沾。我爱他们的热情洋溢,但同时会对自己100%的投入换来对方10%的回应而失落难过。尤其在一些社交场合上,看到他们呼朋唤友而自己被冷落时,这种不舒服感会加剧。所以我时常想要试探自己在对方心中的特殊地位,不停地评估两个人之间关系的远近。如果这种试探得到确认,我会为自己的付出感到开心,并确认他们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从而继续提供“温暖”。但如果得不到确认,就会自怨自艾,甚至会严重到“诋毁”对方,“嫉妒”他人,最终想要远离。我为自己这种“病态”的掌控欲而感到困扰,但不知道有什么解决办法。和前男友约定第二天逛超市,他口头说随时都可以,可实际上已经预想了自己喜欢的时间,默认我会体谅他然后等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直接说出来,一定要我理解要我“懂事”。那天我们发生了点口角,最后不了了之地和好,他一直觉得我是大姨妈快来了情绪不好。在晚上吵架,我的情绪感受悬在半空中,对方转身去睡觉。我越表达,他越烦躁。我认为问题没有解决,他觉得我吵到他睡觉了。前任有一个关系好的女孩,和我有过不可原谅的过节,碍于情面我和她表面上和和气气的。我和前任在两周年纪念日异地奔现,因为一点小事和对方不作为的态度,我当场撕碎了两周年写给他的信,然后离家出走。从中午十二点到凌晨,我拖着行李箱在陌生的城市漫无目的地走了12个小时,最后还是发地址让他来接我。复盘完我问他,我在外面的时候你在干吗,他说和那个女孩打了几个小时电话哭诉。
不那么相熟的同事们一起吃饭,在上一个话题冷了下一个话题还没出现之前,一段只能埋头吃饭的沉默。和朋友聊天,如果我说的话题与她无关,便得不到回应,或是她迅速将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我的情绪必须紧紧跟随她的情绪。于是我有意疏远,发现竟然是良策。我们越亲密,她越阴晴不定,保持距离反倒热情而彬彬有礼。我不知道这样是否算真正的友谊,但至少回到了最初跟她相处的舒服关系。当我以为我们的暧昧是为恋爱做酝酿,他们告诉我还没做好准备进入一段关系。这是电影《好东西》揭示的,现代都市里许多个“小叶”都会遇到“Richard”。想牵对方的手,被对方以不喜欢肢体接触的理由拒绝。像《好东西》的胡医生,会在享受完他的享受后说我不适合开始一段关系。也许分开不是个差选择,恶俗的不舍比在一起更好过些。过去几年,有和一位男性持续保持着不健康的亲密关系,如果用好听一些的词,就是现在流行的situationship。这段关系里,我整个人持续焦虑、失控,因为总觉得自己很需要他,无论什么时候都好像在让步。甚至是发现他在尝试开展其他关系,也仍旧会选择“不计较”。关系结束后,我花了很久时间都没走出来,无法接受自己没有被爱过,也很难进入新的关系。两年多后,这位男性重新和我联系,我再次感受到了过去的每一个心痛时刻。我察觉到他又在用原先的方式对待我,我的身体比意识提前察觉到了这种不舒服,一连好几天失眠、没有胃口、掉体重,身体好像在保护我。所以我再次结束了这段关系。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无法面对他说出口的,但是我做到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小时候的第一个朋友认识了其他朋友就自然而然疏远我了。从此以后,只要朋友认识了新朋友就警铃大作,如临大敌,感觉自己又要被抛弃。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面对三个人的友谊,就会嫉妒,会排挤别人。忘记了怎么处理,好像慢慢就明白了,任何人都只是陪我一段时间,任何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和老家的发小们认识了20多年。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我们的友情是绝对和独一无二的,任何事都可以消失,但我们之间的情感不会。每次回老家,我第一时间想见的永远是她们,情感排序高过于家人。后来,我意识到,我们之间存在社会性的比较。原来社会对人的塑造如此之强烈,人很复杂,想要拥有爱是这么难的事情。大概一年前,我决定脱离这种我认为“不对等”的关系。我尝试和她们成为普通朋友,不再主动联系,而是用社会性的方式和她们相处。我的心灵缺失了一块,但也打开了其他的门,我开始社交、读书、反思自我。我明白了,爱是要学习的,人与人也是会走散的。
给朋友发信息,对方已读不回或者回得很晚。让我觉得自己不被重视或者在对方心里没那么重要,会让我开始疏远对方。异地恋的时候,对方发来“困了宝贝,我要睡了”。能理解两个人都忙了一天,现实状况如此。但会有被通知结束这段对话的感觉,心里不舒服。不被朋友看到的时刻:说话被不停打断,只顾自己单方面输出,带着刻板印象揣测我来证明对我的了解。怎么处理对我来说都很难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很无聊。我想,所有情感的尽头都是看到自己,或许够爱自己,就会知道怎么处理了。喜欢的男孩发了一个英文的东西给我,并提示我微信有翻译功能。我的学历没有他高,但我知道微信有翻译功能。我觉得他在强调我们之间地位太悬殊,在劝我离开。在亲密关系里很难启齿问对方要东西,即便对方送了,也会有一种不平等的感觉。特别是对方送得没有那么强烈主动的时候,会觉得亏欠和不安,担心自己是否要得太多,或者对方的爱没有那么多。借贬低你来控制你,假装开明又边缘化你。不用自我怀疑,这是当老板的必备生产工具。我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着舍友玩笑般的命令和贬低。她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拒绝,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只能变成空气。她很擅长突破别人的边界,更擅长道德绑架别人完成她的心愿。她会大说特说她的付出,但我的付出却被无视。一开始我觉得不能成为“开不起玩笑的人”,选择用玩笑回应。可是后来她刻薄的频率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地在任何场合使唤、玩弄、取乐我。我的友善对待被视作“好欺负”甚至“没有底线”,成为对方变本加厉的底气。于是我开始尝试和她严肃谈话,试图在她的心中建立起我的边界。然而这些看似平等的讨论从来都无效,因为我无法真正威胁到她。读书时期,我的成绩名列前茅,我妈很喜欢在外面炫耀,甚至夸大其词。本来我觉得让父母开心是好事,后来我高考没考好,他们就说我把他们脸面都丢光了。工作了之后,我妈先是关心我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后来关心我工资涨没涨,涨了炫耀,不涨就诘问;外公去世的时候,我因为出差不能及时回去,我妈在炫耀我这几天的工资有多高。没谈对象的时候,说“你还不结婚真是让我头都抬不起来”;谈了对象,因为对方是富裕的知识分子家庭而开心,又因为对方离异而觉得丢脸,一直在接纳与不接纳中徘徊。我感觉自己是家里用来获取虚荣心的工具,没人关心我活得累不累开不开心。我也处理不了,只能保持一定的距离。有时候想想,我可能也习惯了这种被索取情绪价值的模式了吧。有过一段亲密关系,起初觉得他是个通才,聪明,优秀。随着关系的发展,他开始查我的手机,盘问我和各种人的关系,尤其到深夜。很压抑,分手了很多次,他总是又后悔找来。最后发展到偷偷在我的单位更衣室、车子、包包里安装监控,不停威胁。我毫不犹豫选择报警,折腾了四年多。我在很长时间都走不出那段阴影。
和学生时代喜欢过的一个男生在线上有了联系,因为他喜欢文学,为了有更多的共同话题,我会去看他平时看的书。直到有一次,他突然让我帮他介绍对象,又跟我说他其实有暧昧对象,谈了一些关于情感的宏大抽象话题,随后发了一张那个女生的照片,让我评价。我跟他说:我不评价,这既不尊重我,也不尊重她。他很快撤回了照片,但其实并没有真正意识到问题所在。后来,我们偶尔还会聊天,但对那天聊的内容绝口不提。后来,我还是选择断了联系。从恋爱关系转变为婚姻关系后,在我拒绝性爱的时候、暂时不想要孩子的时候,男方都会回应“那我结婚干吗”。这让我不只是感觉到不舒服,是很愤怒。为什么婚姻成了我必须要出卖身体和子宫的契约?为什么男性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不做那些事是剥夺他的权利?为什么婚姻让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有了使用我身体的权力?坐月子奶孩子,先生买了台球杆去打球,他说他应该有兴趣爱好。丈夫说我在家稳固大后方就好,然后他借着工作应酬的名义,让我负责家务、早晚接送娃、处理他的琐事,但是没有固定的钱给我。他经常半夜三更才回家,我出事故打他电话被拒接,因为他在陪别的老板喝酒。即使联系上了也会是“你的事你自己解决,我正忙着呢”。他经常阴阳我就挣几千块钱,有次闹矛盾,还说我不产生经济价值就不该养猫。在那个环境下,我经常生气、哭泣,觉得自己没价值。终于在一次吵架时,他说滚,我立马收拾行李租房住,然后开始在大城市投简历。现在还没离婚,但已经在物理上远离。等我羽翼丰满,就是踢掉他的时机。我有四个哥哥,不是有二胎就是在有的路上,只要我在家,就被默认为《父母爱情》里的德华。他们认为帮助家人是理所应当的,不会尊重我的意愿,让帮忙都是“吩咐”去做的态度,如果我拒绝那就是“自私”。感觉他们所有人都对我有意见,但我可是侄女日记里“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们可以睡大觉让别人替他们负重前行,我却要证明自己是个“好姑姑”“好家人”。哪怕我很闲,我的时间就理所当然归他们吗?爱与被爱很难,需要一点运气和很多能力。但好在,这种能力是可以学习的。从尊重“不舒服”的时刻开始,逃离有害的亲密关系,权衡自我与他者的距离。暂时没有能量实践爱也没关系,先让自己成为值得的人。 商业合作:bd@vistopia.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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