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东:母亲

民生   生活   2025-01-26 00:03   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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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文学   


母亲




作者 | 王书东

原创 | 乡土中(ID:gh_06d145e3125e

母亲八十多岁了,精神矍铄,身体硬朗。耳背眼不花,没牙饭不差,事多不强求,话多皆过往,记性好忘性大,几十年前的事情讲起来头头是道,遇到不高兴的事说了就了,即便是再不满意,只挂在嘴上,从不往心里窝。

母亲出身于中医世家,自小接受良好的家教传承,心地善良,识文断字,深明大义,乐于助人,时时处处事事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狭隘心机。

“但愿世上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常以这句话教导我处事为人。她笃信“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的大道致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谓是她一以贯之的人生执念。

母亲很早就参加了工作。六十年代初,她在外地公社供销社上班时,饿的浑身浮肿的爷爷从老家来到她和父亲刚建立不久的、仅有一间单身宿舍的新家,母亲见了揪心不已,立马让父亲给爷爷安排了住处,留爷爷在此调养身体。月余爷爷身体稍好,实在不忍心再享受母亲苦着自己给他安排的“高干”生活待遇要走,母亲又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让爷爷带上,以至让父亲感概不已。

我是在爷爷过世后出生的,只在父亲赴朝鲜前线后家里拍寄的“全家福”照片上见过,这件事是爷爷唯一留给我的生活印记,而且是在我也升级为爷爷后,母亲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话匣子”时才听她“广播”的。

在此之前,母亲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如果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能有点过,但生活的艰辛对生活在富裕之家的她来说,那绝对是咋也想不到会落到自己头上。然而,始料未及的文革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先是父亲被打成“右派”降职降薪,接着是她被下放农村,来到婆家,在家徒四壁的一间破草屋里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一切都要从头学起。碾谷套磨、发面蒸馍、捻撵纺花、裁布做衣、抿袼褙纳鞋底、挑挑子掏大粪、养鸡喂猪……艰辛的生活,劳苦的家务,使她一步步滑向“病瓤子”的行列。

父亲在外地工作,工资微薄,自制煤油炉做饭,省吃俭用以贴补家庭。我们姊妹五个,所有的家务琐事都压在母亲一个人肩上。

那些年,我们家的日子一个字:穷!一句话:缺吃少穿,贫困交加!

姊妹五个我是老大,别说母亲体弱多病,会不会干农活,就这五个挨肩孩子的吃喝拉撒,母亲的操劳已是没黑没明,顾这忘那,根本不可能再下地挣公分。所以,生产队分粮、分菜、分柴火,我们家只有按人头分得的那极小极小的一小份。夏、秋两季生产队分小麦、包谷、黄豆、高粱大宗作物,别人家是车拉担挑,我们家年幼的我用面布袋一提溜就拿走了;分绿豆、豇豆、芝麻、谷子等小品种时,搁不当里通知我们,二伯用上衣外罩一包就给捎回来了。

但“人头粮”也不是白送,年底生产队结账,别人家或多或少都能使“余留款”,而我们家则要交一两百元的“棉裤(音)点”,家里一下子哪拿得起呀!至厚的乡邻们便你一匹我一匹的用他们的“余留款”先给兑上,助我家越坎度过年关在慢慢还。

家里最“富足”的是地窖里的大几百斤红薯和立于室内墙角的一“簸占子”红薯干,能相对维持一段较长时间的生计。记得大概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曾在教室里张嘴来了一段顺口溜:这庄到那庄都是红薯秧,这码(Mer)到那码都是红薯娃,这院到那院都是红薯面,这屋到那屋都是红薯面糊嘟。同学们都深以为然。

过年时能吃上肉,肥多瘦少。三十晚上、初一早上、初五早上能打发三顿几乎全部是萝卜疙瘩的肉扁食(饺子)。剩下的肥肉块子,母亲用一个洗净的凡士林药用玻璃瓶腌起来,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能时不时的打个腥荤。

粮不够,野菜凑。一年里毛妮菜、面条菜、槐花、榆钱、芶棒槌、灰灰菜、野苋菜、萝卜叶、红薯叶……啥季节逮着啥吃啥,母亲用二分白面、二分高粱面、六分红薯面勾兑的“三和面”稍微伴一下蒸着吃,比较充饥。现在下馆子流行点蒸菜,我在桌上也不反对,但顶多动一筷头,小时候已经吃俗了。

母亲为了填饱我们这几个用外婆心疼的话说是“饿死鬼托成的”一帮小不点,拖大抱小的在街上打小工:粮管所和棉花库建水泥场时砸砖头蛋、粮管所调粮季节缝麻袋、给公家招待所拆被子、给养猪场职工洗工衣、做烟布袋让人代买……想尽一切办法挣点花销以贴补家用。

一年到头,过年时能添一身新外罩也不是姊妹们都能享受到的待遇,最小的两个弟弟还不懂事分不出好歹,用哥姐的旧衣服给他们一改一染也美的不能行。

族家姑奶在供销社布匹店上班,能不时分得几块“布包皮”,挑好的送给母亲染一染给我们做衣服。几十年了姑奶的情母亲一直是念念不忘。

母亲戏称我们弟兄几个脚上长牙特费鞋,为了给我们做鞋,经常在油灯下熬夜纳鞋底,稍大知道心疼她才懂得珍惜。记得有一年冬天下雪,道路泥泞,放学后我提着一双“靴头”光脚亚子跑回家,母亲是又心疼又欣慰,眼里噙着泪花,嘴角挂着笑意,埋怨我说:你这娃咋恁“歆”(Xin;憨)呀!

有时候家里吃水都困难。最近的吃水井一来一回二三里,雨雪天泥巴大,还要翻寨门、越沟壑、上陡坡,母亲空着手走下来已是不易,更不用说挑水了,好在是有二伯和邻里们帮忙。夏日遇到连阴天下雨,就摆一溜锅碗瓢盆在屋檐下接雨水吃。

家里虽然穷,但母亲一点都不小气。父亲有工作,每月发工资算是有“活钱”。邻里有时遇急张开嘴,不管多少都会搭把手。过后还会对我说:求人难呀!都知根知底的,不能叫人脸面掉地上。

遇上逃荒要饭的上门,母亲也从不让人放空。有时我明明看见对方㧟的筐子里,吃食比我家锅帽里的又多又好,就当面向母亲挑明,而母亲总是私下里开导我:有一点“农”(Nong;办法)谁出来要饭呀!

随着我们姊妹们的成长,慢慢母亲有了小帮手。我能用两个大一点的干净油漆桶挑水了;伏假里出去戕草,能拾一个小柴火垛;秋季里下地遛红薯,害的切片晒干卖给收购铺,能换回一个学期的书杂费;生产队分的红薯切红薯干时,摆湿片捡干片不缺人手;大的还能带着小的跑着玩……家里总算有了一点起色。

文革结束后,父亲“右派”一案得以平反,母亲恢复工作一事也被提上议事日程。为了提供历史证据,母亲徒步走街串乡找老领导、老同事出证言;沿路拦搭便车,不知有多少次往返于外地县、市原工作过的单位和主管部门之间,求爷爷告奶奶查找原始资料,周折一年有余不见下文,在亲朋们都失去希望时,仍咬定青山不放松,费尽千辛万苦,终得云开日出,不仅恢复了工作,而且从跟本上改变了我们姊妹几个的命运。

母亲被安排到老家棉花加工厂上班。乡里乡亲去卖花,她总是在办公室备足茶水热情相待。有一天下午她发棉饼,货发完了也没轮到一对拉着架子车的老夫妇,只能等第二天再来。这时天色已晚,又下起了零星小雨,老两口唉声叹气十分为难,母亲一打听原来他们离家较远,来去不便,就告诉他们说:我家就在花厂隔壁,办公室床铺闲着,要不将就一晚省趟腿吧……想不到自此老两口不管谁上街赶集都往我们家捎青菜,一来二去相处的如同亲戚。

随着我们姊妹几个陆续参加工作,家里的条件也慢慢好起来。

父亲走后,母亲一个人独居,哪个孩子也不跟。在外地、县城成家的孩子叫她,顶多住一个礼拜。一来没地方串门唠嗑,用她的话说是“在不走就囚出病了”;二来是牙不好,给她单独做一点说是给孩子们添麻烦了,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好在是有三弟在家守老铺,开个小饭店,隔三岔五给她送鸡汤、鱼汤、蒸甜米之类的;外地、县城的孩子也能不断或经常的回来看她,屋里牛奶、麦片、鸡蛋和她最喜欢吃的甜薄脆从未断过,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嘴上没受过屈。

我们弟兄四个的孩子——她的五个孙子都是在老家出生的。媳妇们月子里都是母亲伺候,孙儿们的屎布片子她洗的最多,以她的逻辑“大老爷们不能干这个”,而她当奶的好像很应当,也不知道她这是哪门子道理!

母亲的退休工资在农村来说不算少,但她自己舍不得花。可一但在外地工作的孩子们回去看她,米、面、油的无论贵贱的往家买,走时必须带上,不带她跟你急。
每到快过年的时候她最忙:一捆粉条、一壶小磨油、一袋米、一袋面、一瓶咸菜,儿女们包括已独立门户的孙辈每人一份准备的是停停当当。粉条是订购的;咸菜是自己买韭花、辣椒用“怼锅窑”(duiguoyao;蒜臼)确的;米、面、油是她买后从集市上一袋袋、一壶壶提回家的。想想都叫人心疼,你不叫她干谁说都没用,年年都是乐此不疲,这时候花个一千两千的豪气得很!

现在母亲年纪大了,说话办事想到哪是哪无虑周全,仅循诚心诚意的思维定势。街上起会时,有一卖衣服的中年妇女,一搭话是她娘家老乡,好家伙!中午下一大碗面条端去了;晌里上街买馒头、打豆腐,路过我堂弟家,要不要都得撇点;医院一哥们是她看着长大的晚辈,有一次不知道为啥,一大早掂一兜子油条往办公室送,人不在没关系,给你挂门上;子女们回去看她,遇见熟人在门口说说话,她拿块点心往人家手里塞;她的老姐妹们有谁病了,提袋香蕉、苹果就上去了……

我不知道她的做派是不是让人难为情,但真的是没有人嫌弃她:卖衣服的会罢给她撇件衣服;堂弟媳是每年给她勾棉靴头;过生日医院的哥们给她发红包;邻里们都知道她的喜好,谁家蒸芋头、包韭菜鸡蛋馅饺子都给她端;大年初一早上族人们串门拜年,她屋里最热闹……

母亲年轻时体弱多病,老了老了身体却没啥大毛气,就连多年的胃病、心脏病也不见踪影了,每年体检血压、血糖、血脂什么的各项指标都正常,街坊们说这是她的福报,我想这也是我们做儿女的福气!

逢年过节,一大家子团聚的日子,是母亲最高兴的时候,自我感觉特好:我有福呀!孩们孝顺,媳妇们也孝顺,那咋连孙们也恁孝顺哩!人家一道街眼气我呀!

前几天妹回去看她,母亲说想我了,妹就连通了视频,当得知我妻子去了孩子家时,就冲着手机大声嘱咐:娃呀,娃!你“阅”(yue;一个人)可 “白搁兑”(baigedui;吃饭别凑活)啊,少喝点酒……

在母亲眼里,儿女啥时候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在儿女心里,母亲啥时候都是温馨的家!


作者简介

王书东,河南省社旗县饶良街人,现就职于中石化经纬公司华北测控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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