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峰:金代射粮军的珍贵史料——陈庆墓志考释|202411-28(总第2893期)

学术   2024-11-07 18:01   河南  

以下文章来源于大众考古,特此致谢。

金代射粮军的珍贵史料

陈庆墓志考释

文 图 / 周峰

本文刊登于《大众考古》2024年9月刊


陈庆墓志1988年6月出土于大同云中大学食堂工地M2,细砂岩石质,面北立于墓室内甬道北口西侧。墓志高49厘米,宽40厘米,厚11.5厘米,正书,杂有行、隶,正面19行,背面16行,满行皆19字,共569字。墓葬发掘报告刊布了墓志拓本及不加标点的录文,但该墓志发现以来并未受到金史研究者的重视,近年来收录金代墓志较为全面的《全金石刻文辑校》一书也未收录。墓志现收藏于大同市博物馆,2023年,该馆编纂出版了其所藏的历代碑刻选本,陈庆墓志拓本及录文也在其中。


陈庆虽然是金代的低级武官,生平经历也较为简单,但其墓志为研究金代射粮军提供了新的史料。鉴于以上提到的两种录文都有错讹之处,笔者参照两种拓本对墓志再次录文,并对墓志进行简略考释。

陈庆墓志拓本正面、背面



墓志录文

进义校尉、前西京大同府定霸军左一副兵马使陈公墓志铭

 

昔陈氏之兴也,始自于周武王封帝舜之后胡公满于陈,故子孙因以为氏焉。历自秦汉,以迄于今。枝叶相承,绵绵而不绝也。公讳庆,久居大同府人也。公之祖曰秀,秀生玉,玉乃公之父也。玉少以从军,娶同郡李氏,生男女各一人也,公其长子也。公之妹适定霸军左一十将刘公。公之母蚤卒,公之父享年七十有余而卒。公从幼及壮,不习文墨,好倜傥,有大节,常慕狄武襄公之为人也。自亡辽已前,亦补定霸籍中。迨至本朝,招集捕捉,累有劳效。自在仕三十有余岁,未尝有公私所犯,而兴鞭背之卒反,异乎!太守嘉其行能,考其功绩,将超升左一副兵马使。兼保奏朝廷,敕加进义校尉。未几而病卒,时正隆二年六月廿二日,享春秋六十有一。昔公娶蔚萝李氏之为妻也,有女一人,有男一人,其李氏后至正隆四年四月廿三日卒。男曰德辉,以习笔吏为业。女妻以同郡进士许生。夫懋言行,□事□,俾道积于厥躬者,人也;践大官,赞元化,使功加于百姓者,命也。有其人无其命,虽圣与贤,其可奈何!维公内怀大器,终不居显位者,良可悲夫!虽然始从微贱,而高大其门,光饰祖宗,亦为美矣。仆殆非与公同时人也,然素闻其名。及公之男选云中南郊,卜土建茔,将及时葬,以事见托,而不获已。故备述行藏,叙其始终,以表其实,必无虚誉,遂刻石为铭焉。铭曰:

 

猗欤陈公,历涉穷通。遭时发愤。许身投戎。迨及本朝,克成厥功。始自微贱,荣光祖宗。奈何其位未显,其命蚤终。悲哉悲哉,古今所同。

 

维正隆四年岁次巳卯闰六月癸丑朔九日辛酉丁时葬,云中习进士张大亨撰。


其地东至道,南至王景思,西至崔二翁,北至武二翁。



陈庆生平

陈庆出生于辽道宗寿昌三年(1097),逝于金海陵王正隆二年(1157)。由于其最终武散官才至正九品下阶的进义校尉,故而墓志撰写者感叹“奈何其位未显”。陈庆一直担任大同府定霸军这一射粮军的低级军官,其生平活动区域始终在大同府,因此经历简单,墓志内容也就较为简单。


墓志载,陈庆家族世居大同府,祖父陈秀生平不显。父亲陈玉少年从军,应该也是大同府的定霸军,所以陈庆能够子承父业,“亦补定霸籍中”。陈庆家族应该是个武夫家庭,对文化不重视,所以陈庆本人“不习文墨”。他“常慕狄武襄公之为人”,狄武襄公也就是北宋名将狄青。狄青从脸上有刺青的士卒起步,最终官至枢密使,在宋与西夏的战争中,以及平定南方侬智高叛乱的过程中都立下赫赫战功,是从士兵成长为高级将领统帅的典范,故而同样出身的陈庆会把狄青当成偶像。但个人的际遇不同,加之射粮军以承担杂役为主,陈庆对狄青也只能是“常慕”而已,而不能像他那样建功立业。


陈庆的家庭成员也与定霸军密切相关,其唯一的妹妹嫁给了定霸军左一十将刘某,也就是他的同僚。陈庆的夫人是“蔚萝李氏”,所谓“蔚萝”就是蔚州(今河北蔚县),燕云十六州之一。因为蔚州有山名萝山,被称为蔚萝。这在辽代石刻文献中也有记载,如乾统十年(1110)的《宁鉴墓志》载:“不数月,蔚萝民无贵贱贫富,皆以为神明常在屋隅间。”李氏为陈庆育有一子一女,其子陈德辉是刀笔小吏,社会地位也不高。其女则嫁给进士许某。在夫人李氏去世后,二人合葬。墓葬为壁画墓且出土随葬品较多,结合相邻的M1也为陈家墓葬来看,陈庆虽然官职不高,但其家族长期生活在大同府,积聚了一定的财富,才能建得起较为豪华的壁画墓。陈庆家族在大同地区应该算是较为富裕,有一定影响力的家族。



射粮军军号

射粮军是辽、金两代非正规军的一种,且仅见于辽、金。《辽史·国语解》云:“射粮军,射,请也。”《金史·兵志》记载了射粮军的编制系统,“凡州府所募射粮军、牢城军,每五百人为一指挥使司,设使,分为四都,都设左右什将及承局押官。其军数若有余或不足,则与近者合置,不可合者以三百人或二百人亦设指挥使,若百人则止设军使,百人以上立为都,不及百人止设什将及承局管押官各一员。”由于射粮军的史料很少,目前所见研究成果不多。关于射粮军的释义、编制、职能等,学界都已研究过,本文不再赘述,仅就金代射粮军的军号问题进行探讨。


陈庆墓志记载其身份为“西京大同府定霸军左一副兵马使”,且墓志中有多处关于定霸军的记载,“公之妹适定霸军左一十将刘公”。陈庆“自亡辽已前,亦补定霸籍中”。定霸军明显不属禁军及猛安谋克军系统,而是辖于西京大同府,属于上引史料的“州府所募射粮军”。而且,陈庆在辽朝时已经系籍定霸军,他终生生活在大同府地区,可见定霸军是辽、金两代西京大同府所辖的射粮军,军号为定霸。


辽金时期的定霸军可能有更早的渊源。唐天祐三年(906年)七月,宣武军节度使朱温与幽州节度使刘仁恭发生冲突。《旧五代史·僭伪传》:“梁祖自将兵攻沧州,营于长芦。仁恭师徒屡丧,乃酷法尽发部内男子十五已上、七十已下,各自备兵粮以从军,闾里为之一空。部内男子无贵贱,并黥其面,文曰‘定霸都’,士人黥其臂,文曰‘一心事主’。繇是燕、蓟人士例多黥涅,或伏窜而免。仁恭阅众,得二十万,进至瓦桥。”《新五代史》对此事有较为简略的记载,“天祐三年,梁攻沧州,仁恭调其境内凡男子年十五已上、七十已下,皆黥其面,文曰:‘定霸都’,得二十万人,兵粮自具,屯于瓦桥。”可见,定霸都是唐末五代时期幽州割据势力刘仁恭、刘守光父子组建的武装力量,其兵员来源于境内被强征的平民百姓。20万人的规模势必不能长期维持,加之刘守光所建“大燕”于后梁乾化三年(913年)被李存勖所灭,这支武装肯定随之瓦解,但其余绪仍有痕迹可寻。


辽上京临潢府下辖十县中有定霸县,“本扶余府强师县民,太祖下扶余,迁其人于京西,与汉人杂处,分地耕种”。该县的居民有渤海国被灭亡后迁来的渤海遗民,也有汉人。汉人有可能是后晋灭亡时来自幽州地区的强制移民,这些人中的成年男子可能大多有在定霸都中从军的经历,故而县名以定霸来命名。还有一部分定霸都的残留力量可能被迁至云州(后来的西京)大同府,组建为大同府的射粮军定霸军,沿用以前的军号至金代。当然,由于史料的缺乏,以上目前只能是推测,其正确与否尚待今后新发现的史料来验证。陈庆夫妻合葬墓的发掘者认为“墓主原籍应是在辽定霸县境”,显然有误。

朔州崇福寺弥陀殿&弥陀殿金代匾额


定霸军还见诸其他民间记载。朔州崇福寺弥陀殿是建于金代的建筑,至今在一些建筑构件上仍保存有金熙宗皇统三年(1143)之后的修建题记近十处。柴泽俊、李正云《朔州崇福寺弥陀殿修缮报告》载:“东稍间脊槫攀间枋下皮留有绿底黄字题记:‘贞元元年(1153)五月二十七日记。定霸军左二指挥副兵马使王。’”另外,“西稍间脊槫攀间枋下皮留有绿底黄字题记:‘贞元元年朔州定霸军员男梵学人王宗善、妻成氏、小男年喜、小女喜仙、男僧法迟、次男乐喜、樊氏。’”可知,除了墓志记载的“定霸军左一副兵马使”,定霸军尚有“左二指挥副兵马使”,结合前引的“每五百人为一指挥使司,设使,分为四都,都设左右什将及承局押官”,可以证明金代射粮军的最高编制名称应该为指挥兵马使司,简称指挥使司或兵马使司。金代西京地区至少编制有两个指挥兵马使司的射粮军,即定霸军左一指挥兵马使司及定霸军左二指挥兵马使司,很可能前者的驻地是西京大同府,后者的驻地是朔州。当然,也可能驻地都在大同府,而兵员来自整个西京路地区。


陈庆在定霸军中的职责是“招集捕捉”,“招集”是他作为定霸军左一指挥兵马使司副长官的职责,“捕捉”则是射粮军的职责之一,负责地方治安。以往有研究者认为,金朝与北宋沿边州城的射粮军,“其任务谅系维护地方安宁”,与陈庆墓志的记载一致。陈庆去世之前才“敕加进义校尉”,金代武散官“正九品上曰保义校尉,下曰进义校尉”,进义校尉是最低一阶,大定十四年(1174)才增设了从九品上阶的保义副尉和下阶的进义副尉。而金代往往向70岁以上的老年男性名义上授予进义校尉之官,以示优待老人。由此可看出金代射粮军地位之低。


定霸军不是目前所见的金代射粮军唯一的军号,据皇统九年(1149)《李幹妻翟氏买地券》,居住在兴中府(今辽宁朝阳)的李幹时为“保义校尉、忠武军右都指挥使”,忠武军是兴中府射粮军的军号。李幹因为是都指挥使,所以其武散官为正九品上阶的保义校尉,高于陈庆。


本文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学科建设登峰战略优势学科资助项目“中华民族史”(项目编号:DF2023YS35)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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