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学原子能专业的。因此,一定要为国家核事业作出贡献,为国争光,是我的梦想。1959年8月,我毕业于北京大学原子能系,分配到二机部北京九所工作。九所是核武器研究所对外的名称,位于北京市郊区北太平庄花园路旁,周围是一片农田。我们进研究所的第一堂课就是接受保密教育,众人在党旗下进行保密宣誓。九局副局长郭英会亲自参加为我们举行的保密宣誓仪式,他说:“你们将从事一项光荣艰巨的尖端科技事业,为了党和国家的利益,大家要忠于职守,既要奋发努力,勇攀高峰,又要严守国家机密。”最后他严肃地告诫我们:“今后,你们取得的成绩不能在社会上宣扬,你们写的论文和科研结果不能公开发表,你们要隐姓埋名,甘当无名英雄。”为了牢记苏联撕毁合同的日子,中国将第一颗原子弹的工程代码定为“596”。尽快把原子弹、氢弹研制成功成为中国人共同的梦,也是我的梦!强烈的民族自尊心使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自力更生,攻克技术难关,尽快造出原子弹,为中国人争气!共同的强国愿望,使我们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不辞辛苦,共铸一个强国梦,并且齐心协力去实现它。筹建实验室自力更生攻难关通往梦想的道路是坎坷不平、充满艰辛的。我亲身经历了创业者们为实现这个梦想所付出的极其艰辛的过程。当年我们进入九所后,第一项工作就是参加试验大楼的基建劳动。当时,九所里只有两栋普普通通的红砖小楼,供行政办公用。我们进入九所不久,实验大楼开始建设。为了加快建设进度,新分配来的大学生要全部参加大楼基建劳动。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们干得很起劲,挖地基、筛沙子、运水泥、搬砖,工地上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有一天,我们挖地基时,突然挖不动了,仔细查看,原来是坚硬的石板围着一座墓棺。从墓葬的规模看,绝不是普通老百姓的墓地。由此可见,当时研究所的选址是在非常偏僻荒凉的地方。那时,基建工地上不单有我们年轻的大学生参加劳动,令我们惊讶和钦佩的是王淦昌、邓稼先、陈能宽等科学家和众多技术骨干也加入劳动大军的行列里。所长李觉将军经常甩开膀子和我们一起大干。在施工紧张的时候,几乎每个傍晚,都有几辆小轿车驶入工地。聂荣臻元帅、陈赓大将、宋任穷上将、张爱萍将军等开国元帅、将军,在下班之后,都驱车到工地参加劳动。搬砖、和泥、推车……一直干到大汗淋漓、夜幕降临,他们方才离去。试验大楼竣工后,我们又投入实验室的筹建工作,可谓困难重重。但我们发扬“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大庆精神,不等、不靠、不伸手,自己动手攻难关。没有专用设备就自己动手绘图设计,找协作单位加工,然后组装调试。专用试验台也是我们自己设计绘图,然后送到木材厂加工制作的。制图对工科学生不是难事,对理科生来讲难度很大,但神圣的责任感驱使我们没有在困难面前低头,边学边干,在干中学,在实践中增长才干。许多设备、器材不能及时到位,我们就外出采购。化学实验室需要的大量容器、试管、烧杯都是我们外出购置的。为了清洗这些玻璃制品,我们常推着架子车到8公里外的新街口浴室购买蒸馏水。一切自己动手,精心筹建实验室。当时我们的宗旨是“一切为了‘596’,一切服从‘596’”。实验室初具规模后,我们立即投入课题研究。没有星期天,没有休息日,试验室大楼晚上灯火通明。我们不分昼夜地在这里查阅国内外文献资料,拟定试验方案,在反复探索中把研究工作不断推向深入。我们用“蒸发法”完成金属铀中的铍、铁、锰、硼4种元素测定之后,又接受新的研究课题一金属铀中超微量钙杂质的光谱测定。制备标准样品要从制备高纯度水入手,难度很大。另外,金属铀放射性强,由于当时防护条件差,分析时都是用镊子直接取样,对身体的危害大,但我们全然不顾,全身心投入。经过一年多的艰苦探索,突破一个又一个难关,终于完成攻关课题。我们研究编制的《金属铀中超微量杂质钙的化学-光谱法测定》在1963年二机部第一次分析会议上宣读,经过论文答辩,审核获得通过,确定为用于核试验的分析方法。难忘的押运之旅在北京经过4年的艰苦探索和日夜奋战,于1963年年底全面突破技术难关。遵照二机部党组的指示,要不失时机地转移,前往青海草原上的核武器研制基地参加“草原大会战”。1964年春节前后,我们全室同志投入紧张的装箱搬迁工作,整装待发。3月5日上午,室主任陈宏毅把我叫到办公室,党支部书记佘萍见我进门便示意让我坐下,陈主任开门见山地说:“搬迁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重要部件、仪器设备和专用车床、器材已经装上军列。经研究,由你负责押运,配备一个警卫班护车,具体事宜你和保卫部联系。”佘书记又非常严肃地说:“押运是转移工作的重要环节,保密性强,责任重大,要确保军列安全运行,万无一失。”我此次负责押运的军列共有7节车皮,其中5节是闷罐子车。没有卧铺,没有水,没有暖气,没有食品供应。为了保密,军列沿途需要不停地进行编组。出发前我和唐良宝到市里采购了许多面包、卤菜等,提了4暖瓶热水,供途中食用。3月8日中午,在永定门上了军列。一路上,军列都是在货站停靠,少则一两个小时,多则五六个小时。每到大站,战士们荷枪实弹跳下车警戒,驻站的军代表亲临现场查问安全运行情况。军列进行重新编组后,挂靠到新的西去列车继续前行。军列运行到第6天,我们携带的食物全部吃光,水也喝光了。最难熬的是缺水,列车停靠在货站买不到水和食品。肩负重要使命,牢记临行前党组织的叮咛和嘱咐,我们没有叫苦,忍受着饥渴和列车颠簸引起的呕吐和疼痛。军列进入青海高原,一路看不到树,四周山峦上积雪皑皑,军列在山峦绵延的山区里穿行。南方的三月已是春意盎然,在海拔3000多米的青海高原,山头依然积雪覆盖,寒风凛凛,车厢内的温度下降到了零下十几摄氏度。尽管每个人都穿着军大衣,寒气仍然从军大衣的领口和袖口不断入侵,还伴有高寒缺氧,喘气、呼吸都感到困难。军列运行到第八天凌晨3点,终于到达令人神往的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221基地。走下车,月光下广袤的大草原上驻扎着许多帐篷,空旷静寂。我和小唐前往四室副主任何文钊住处报到。我们的到来,把他从梦中惊醒,他热情地接见了我们。他说:“同志们辛苦了,经过了八天八夜的艰苦行程,你们胜利地完成组织交给的押运任务,为‘草原会战’提供了物质基础,出了力,作出了实实在在的贡献!”书写“596”工程代码1964年3月,我负责押运的专用设备、仪器、车床和材料安全运抵基地,四室的其他科研人员和职工于3月下旬抵达基地。“草原会战”的号角激励着广大职工投入紧张的搬运、拆箱、安装、调试的热潮中。102车间工号和实验室灯火通明,我们日夜奋战。一切就绪后,立即投入“铀心”精加工的实战状态。我们分析组对原子弹核心部件浓缩铀材料进行化学、光谱法测定。当时没有防护工作服,大家全然不顾放射性对身体的危害,直接取样进行分析。我们全神贯注,精心做好每一次样品分析,确保分析数据稳妥可靠。1963年8月,二机部部长刘杰赴基地检查工作,决定把苏联拒绝提供原子弹教学模型和图纸资料的日期一1959年6月作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的工程代码,即“596”工程,借以激励全体职工自力更生,奋发图强,早日研制成功中国的原子弹,也叫“争气弹”。一天,车间涂层组的郝树森找到我,让我写“596”三个美术字。我问有何用途?他说:“第一颗原子弹工程代号是‘596’,要把它喷到原子弹核心部件上。”我听了非常激动,便精心写好交给他。经过加工后,郝树森把“596”喷到核装置的部件上。1964年10月16日15时,由中国人自行研究、设计、制造的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举国上下一片欢腾!那红色的蘑菇烟云早已散去,我在第一颗原子弹上面书写的“596”代码一直给我留下美好回忆,每当想起,总让我心情激动,难以忘怀!老骥伏枥志千里从1959年至1993年,我把35年的青春年华献给了祖国的核事业。令我欣慰的是,我研究的核材料分析方法在16次核试验中被应用,撰写的20余篇科研论文存放在国家档案馆,那是我在实现中国强国梦的过程中,顽强拼搏留下的科研成果。因长期从事放射性工作,身体受到一定辐射,脊背上至今仍留有许多红色斑点,这是我为核事业拼搏奋斗留下的印记。在此工作期间我获得了原子弹爆炸金质荣誉勋章和证书,获得一项部级科技进步三等奖,在1991年全国科协大会上获得“全国优秀科技干部”的光荣称号,还多次获得省、市级先进工作者和优秀共产党员称号。我把自己的理想与追求融入中国核工业发展的光荣事业中,经历了中国核工业从无到有,从弱到强的发展过程,为祖国富强、民族振兴添砖加瓦。在中国核工业发展的史册上,有我35年艰苦奋斗的足迹,我感到无限光荣。离开核基地20多年了,但是,对金银滩草原的眷恋却深深地埋藏在我们每一个草原人的心坎上。那一片热土留下了我们拼搏奋斗的足迹,也留下了我们艰苦创业的青春记忆。难以忘怀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难以忘怀同甘共苦、情同手足的战友。回首峥嵘岁月,我留下的是一串串无怨无悔的脚印,此生无憾!(李海娈整理) -E N 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