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格尔·安赫尔·帕亚诺个展现场,BANK画廊,2024
Installation view, Miguel Ángel Payano Jr.'s solo exhibition at BANK, 2024
采访米格尔·安赫尔·帕亚诺
在创作中驾驭多重语法的无序状态
米格尔·安赫尔·帕亚诺 Miguel Ángel Payano Jr.
Q: 你的展览目标是什么?
A: 我望能够聚焦于某个总体主题。通常来说,我总是积极地将自己的创作分散到不同类型的作品之中, 我一直试图成为一个不同的艺术家,创作出各不相同的作品,看起来像是出自不同的创作者之手。
Q: 诗人佩索阿(Fernando Pessoa)也是如此。他有不同的性格和名字,却写出了截然不同的作品。
A: 如同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你也可以变成另一个人。我希望自己的创作有一定范围的变化,保持灵活性,这样我就可以随时改变。我不喜欢局限于一个定位,这与艺术界或任何行业都是背道而驰的。
米格尔·安赫尔·帕亚诺 Miguel Ángel Payano Jr.
Q: 我能理解。
A: 在“桃嘴”(mouthed peach)的作品中,我试图保持广泛的方法论,但重点放在同义反复等中心概念上。我解构人体,以此反刍宏观的人类经验。肢体、腿、手和嘴是整个形态的独立参照物。我会用它们作为个体的替身,但同时也会挖掘出该身体部位能做或不能做的事情。
Q: 你能具体谈谈形式吗?有些作品是平面的,有些是雕塑,有些介于两者之间?
A: 绘画、雕塑,还有浮雕——我称之为“厚拼贴(heavy collage)”。它们有很多拼贴元素,但并不完全是雕塑,而是介于绘画和雕塑之间的东西。
Q: “绘雕”(Scaintings)?
A: 是的,绘雕!
米格尔·安赫尔·帕亚诺 Miguel Ángel Payano Jr.
Q: 你通常是如何给作品命名的?
A: 大多数作品赋予了自己名字。每次有新想法出现时,我会把标题写在墙上的一张纸上,有时候我会回头划掉一些名字。目前最长时间留在墙上的名字是“悖论与视差(Paradox and Parallax)”。
Q: 是天文学意义上的吗?
A: 悖论其实是我过去三年一直在思考的东西。很多个人的事情在发生。悖论在于有些事情在崩塌,但由于这种崩塌,其他方面反而进展得很好。几年前我被确诊了帕金森病,这太让人绝望了。但是沮丧同时也给了我一种动力,总是有一种阴影在提醒你自己的脆弱,这种感觉像是被鞭打一样。你懂我的意思吗?
Q: 老实说我无法想象这种感受。你想谈谈这个话题吗?你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吗?
A: 当然。在工作室里,身体的变化影响了我的工作方式。这让我更加确认需要保持广泛的创作实践,这样当身体变化确实发生时,我仍然有其它继续创作的选项。我现在越来越多地用左手工作,必须更有效地利用精力,更多地集中注意力。但生活不能全是工作,所以我需要找到平衡。时间的钟声在每个人的生活中都存在,因为生命只有一条路,但现在我感觉这钟声变得更加响亮了。
米格尔·安赫尔·帕亚诺在BANK展览现场,2024
Miguel Ángel Payano Jr.'s at BANK, 2024
Q: 你听到时间的钟声变得更响了?
A: 是的,我能感觉到它。它让人感到焦虑,但也给人动力。所以悖论又回来了。还有其他事情,比如我的婚姻结束了,因为许多原因,但不是因为缺乏爱。我刚刚回到北京,这是我近二十年的家,爱仍然在那里。这就像树枝一样,你们一起生长,然后某个时刻某个枝条决定自己需要另一个节点,因为这样它能获得更多的光并能扩展自己,获得更多的空间。
Q: 这给你作品中的那些树枝赋予了新的意义。
A: 这是一种爱,但到了某个时刻,或许你不想明说,但现实是你不得不在婚姻和自己之间做出选择。
米格尔·安赫尔·帕亚诺 Miguel Ángel Payano Jr.
Q: 在这句话里有很多内容。“选择自己”的含义会改变吗?
A: 是的当然,因为归根结底,你必须拥有完整的自我才能获得快乐。你必须知道自己是谁。爱情无法改变你的核心,或许它也无法改变我的核心。
Q: 最近有位艺术家朋友和我聊到,她的丈夫认为他们的关系中有三个人:他们俩和她的画作。
A: 是的,这点我很清楚,工作室无论什么事总是第一顺位。我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但这就是它的本质。
(左 Left) 米格尔·安赫尔·帕亚诺 Miguel Ángel Payano Jr.
Q: 我也无法对此定性,但往往这样做的人可能才是最有机会在艺术界立足的人。
A: 如果有人问我,我会告诉他们:“别做艺术家!” 而那些注定要成为艺术家的人没有选择,也无法被阻挡。
Q: 同意。我们刚才谈了悖论,那视差呢?
A: 我把视差理解为前景和远景之间的差异,比如观察事物移动的速度差异。在“厚拼贴”作品中,存在一种浅景深的视差体验。凸出的雕塑从正面看起来是平的,但当你移到侧面时,它开始自我解构。视差是当我们观察点发生变化时,所见的事物也发生变化。我认为这也适用于文化的转变。
Q: 考虑到你的背景,这很有道理。你能表达出你如何在作品中融入了穿越多种文化的经历吗?
A: 我的父母来自多米尼加共和国,母语是西班牙语。我在新英格兰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那里的白人生活非常优越,然后我又在中国生活了大半辈子。对我来说,这些文化空间截然不同。我与这些文化都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些联系时常与我产生一些有趣的互动。我有个概念叫“多重存在(poly-presence)”,比如我在作品中使用桃子。在亚洲,桃子是一种特殊的水果,与它相关的有民间传说、神话和魔法,这让我联想到适应文化和学习文化的过程。
米格尔·安赫尔·帕亚诺 Miguel Ángel Payano Jr.
Q: 关于“多重存在”怎么解释呢?
A: 这是同时存在的不同风俗、习惯和意识形态,以及必须在整个工作中驾驭它们的无序状态。
Q: 用不同的语言进行导航,我之前听你提到过这点。
A: 对我来说,语言是文化灌输的入口,但它也塑造了我们大脑建立神经连接的方式。在母语中,你学习构建语法和思维的句法。新的语法是想象世界的新方式。比如在中文里,没有过去时或未来时,所以时间的功能与那些使用时态的语言完全不同。在使用时态的语言中,时间是顺序的、线性的。但在中文里,动词总是发生在现在时,而你可以通过陈述时间来将动作定位在过去或将来:昨天我吃饭;明天我吃饭。这只是一个例子,还有很多其他方面的例子。
Q: 我正在想象可以在时空中移动的小方块,就像《我的世界》(Minecraft)里的一样。
A: 有时,我在一个文化空间里创作,因为我自身的存在而被吸引。在接近我的作品时,一些在某种文化背景下显而易见的东西,却在另一种文化背景里隐身。这就是所谓的 “盲点”,因为你没有参照物,即使它可能就在你眼前。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听别人谈论我的作品,因为他们会提供我没有考虑到的视角。
Q: 人们会试图把你归结为一个标签吗?比如某种类型的艺术家。
A: 这种情况确实发生。我不想成为“帕金森艺术家”,但同时我也无法不谈论它。
Q: 我很惊讶长时间以来你一直对这件事保持沉默,你现在谈论它也是一种勇气。
A: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勇敢。我觉得这是必要的,这也是我现在的处境,因为它正变得越来越明显。我确诊的那段时间,也是我开始做作品里的手模的时间。事后看来,原因显而易见!震颤带来的焦虑影响了我的工作。这让一切都变得紧迫起来。
Q: 那艺术以外的事情呢?你喜欢做些什么?
A: 度假,和朋友们一起玩。我必须格外注意健康和锻炼。但同时我也需要偶尔放纵一下,这样才能保持理智。可能七成时间是工作,三成是其他事情。
Q: 对你来说,目前有什么是有启发的?
A: 最近我竟然发现斯多葛派哲学对我有所启发,马库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的 “障碍是道路”。这又回到了悖论的概念,阻碍一个人前进的东西是如何指引他走向新的道路的。得病的经历确实为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情感空间:悲伤、感激和幸福同时存在。这就是我的命——让我们玩到最后吧!我记得曾在醒来时泪流满面、倍感痛心,但下一秒我又欣喜地想:“多谢上帝,你还留给我这么多时间。”
*文中图片版权归属BANK画廊及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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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格尔·安赫尔·帕亚诺
Miguel Ángel Payano J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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