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五一假期因为表姐结婚,我准备4月27号回威海。
那天早上起来之后我就按妈妈的要求,把院里院外我们种的和自己冒出来的韭菜全都割了一遍,装在一个大袋子里准备拿回家。她说要给我做好吃的。
前一天我爸问我,家里的料理机是不是在我这儿。我说是的,我们有时候打豆浆用。他说让我拿回去,我说好,正好明天回家带回去。
27号早上,妈妈给我打电话,我还开心地跟她说:我把家里的韭菜都扫荡了一遍给你带回去。
她笑笑,问我:爸爸有没有让你把料理机拿回来?我说,他昨天跟我说了。
我妈又问:他没告诉你什么事吗?我说,他没说我也没问。
她情绪有点憋不住,声音有点哽咽,说:你爷爷食道不太好,来威海了。
我妈这个反应加上这个措词,让我很难不往坏处想,脑子里又突然冒出爷爷过往笑着跟我说话的样子,搞得我突然也很想哭。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面对着电话里快哭出来了的妈妈,我把已经涌上来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故作镇定地问她:大夫怎么说?
我妈也是听说来的,她讲不清楚,只觉得爷爷待她很好,每次过年回去,每顿饭都给她准备很多自己拌的凉菜,因为她爱吃。妈妈说,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我说,人家都说要再检查一下了,你先别想太多,等接来去医院看看再说吧。
虽然跟我妈是这么说,但后来我自己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却停不下来地一直在哭。
我一边回忆着爷爷过往吃饭时的异样,一边在想另外一件让我觉得奇怪的事:我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能在妈妈面前情绪失控。
前一个问题在医生给出确诊信息之前我不想过度讨论;后一个问题虽然看起来不是大事儿,但当我观察到这点的时候,心里也咯噔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已经习惯了不在家人面前流眼泪,不做家里第一个哭出来的人。
甚至好多年来,我都会在哭的时候尽全力保持静音,除了不得已的擤鼻涕,我不会发出声音,就只是流眼泪。
这次也是一样,我感到悲伤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流眼泪,而是先把情绪放到一边,装做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去试图用逻辑开导我妈。
于是我开始回忆关于自己哭的事情。
记得我妈抱怨我小时候特别能哭,她说我小时候一个月哭两次,一次哭半个月。
有一阵子是因为她刚把我从招远的爷爷奶奶家接回威海,我当时还很小,只会招远话,结果幼儿园的老师说话我听不懂,所以每天都在哭。
后来我慢慢能听懂老师说的话了,但还是会因为各种其他事情哭。
比如我妈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小汽车,路过小商店就站着不走了,缠着她要买。她不买我就不走,站在那里哭。
有一次她想“治”我这个毛病,就把我扔在那儿哭,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我问,那后来呢?她说,后来你就哭着跟上来了。
上小学之后,我也经常哭。因为上学要带的东西太多了,每天出门前脖子上都要挂上学生证、红领巾、家里钥匙,嘀哩咣当一大堆,头上还要戴一顶小黄帽。
每天早上都是一场混乱的噩梦,已经快要迟到了,但总有一样东西怎么也找不到。我常常会急哭,因为学生证、红领巾、小黄帽,哪一样没有,那都要扣分的。现在觉得很可笑,但当时真的非常恐惧。
我越着急越找不到,就带着哭腔喊我妈帮我找。她一边找,一边怪我乱放东西,还要呵斥不让我哭。估计我的哭声让她着急心烦吧。
关于小时候的事情我只能听她说,因为我向来不记事。但其实在我不多的记忆里,我妈比我还爱哭。
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表妹不知道去哪了,好晚还没回家。作为姑姑的我妈已经在家哭得不行了,但我没当回事,甚至很不理解我妈在哭什么:又不是确定丢了,才几个小时过去,你干嘛要往最坏的地方想呢?现在就开始哭有点太早了吧?
包括我们在改造房子期间我妈突然来访,她看到还是施工现场的乱七八糟的房间,在我们炕上哭到深夜。我也不理解,说她:就算我死了你哭丧至不至于这么难过啊?我们这不都好好的吗?
这次爷爷生病的事情也是一样,她还是那个想哭就哭的我妈。但我好像已经变成了她的家长,在她哭的时候下意识地想办法“治”她。
不一样的是,我这次也跟她有了一样的悲伤,只是我做不到没有顾忌地自顾自地哭出来。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性地无视自己情绪,看到自己这点的时候我还挺意外的,也有点替自己心酸。
但我还是理性地分析了一下自己这个习惯养成的原因。我发现我想尽量少地表现出让别人觉得我脆弱的反应,以此来获得信任,让别人觉得我是理智的、可靠的。
毕竟我也是这样来预设别人的,比如我知道我妈情绪起伏比较大,就会选择性地跟她表达,不会什么都跟她说,怕她多想和担心。
所以我不希望别人因为担心我听到什么消息有过大的反应,而对我有所隐瞒。我希望自己能比较平静地接受所有消息。
就在我写这篇的时候,我爸跟我说,爷爷确诊了,食道癌 晚期。
爷爷吞咽不舒服已经三年多了,断断续续拿过几次药,但吃了也不见好。
在来威海前,大姑陪他在老家镇上的医院住院检查了一个星期,拍片子说可能情况不太乐观,让他去大医院检查治疗。
于是爸爸回老家把爷爷拉来了威海,两个姑姑也来了,住院的话方便照顾。
五一假期期间,我们带爷爷办理了住院,然后在医院的各个楼里穿梭,最后取样做了病理检查,这几天刚出结果。
我爸没告诉爷爷,就跟他说是食道发炎。昨天他还带爷爷出门溜达了,爷爷能吃能动,没有觉得太难受。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爸爸心里肯定也不太好受。他本来不是一个爱照相的人,但他最近每次带爷爷出门溜达,都会拍很多照片,发来给我看。
我翻着这些照片,一阵难过。边写边哭了一通。
还好这次没有家人在我身边,我可以没有顾忌地流眼泪。虽然还是哭不出声。
——关于女性,关于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