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雯打工记

今年冬天搬到城里之后，我们休整了一个多月。除了归置物品，我们的麦子还送去磨出了不少面粉，但没什么饼干的订单。

于是我就开始在网上看招聘信息，我很想体验一下正经烘焙店是怎么样的。

我们附近一家烘焙店很快回复了我，我也去店里看了下，上面写着“动物奶油”、“手作”，“现烤”之类的标识。好像还不错，面试后第二天我就去上班了。

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我有些紧张，但想到会面对很多人我又很兴奋，可能是因为我太久没有独自跟人打交道了。

店里的员工大部分都是00后，虽然工作很忙，但是大家相处地很融洽，会很开心地聊天，这种氛围让我也很开心。

负责带我的是一个50多岁的大姐，我主要的工作是给她打下手。她会很耐心地教我，即使我没做好，她也会跟我安慰我说“没事儿”，还常常重复给我讲某些步骤的技巧。

在这家店跟大家的交往的顺利程度其实是我意料之外的，但是看到他们会把不好看的东西直接扔到垃圾桶，而烤好的蛋糕泡芙如果掉地上了却可以直接捡起来继续卖的时候，我还是感到很震惊。

有时候用剩下的面糊都够我做一个小蛋糕了，更不用说那么多的边角料会直接扔进垃圾桶。我觉得一个烘焙店每天扔掉的东西可以养活不少人。‍‍‍‍‍‍‍‍‍‍‍‍‍‍‍‍‍‍‍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做的不好看的成品如果端出去或被经理看见了，他们是会被罚钱的，所以我常常看到大姐在发现做得不好时，会悄悄地快速扔掉。

但另一方面，她却不会轻易扔掉塑料纸（用来盖蛋糕、面团，防止变干）。甚至有时候我都觉得实在太破了想扔掉，她都还舍不得，觉得可以再用。

除了大量原料和成品的浪费，我发现店里对于食材的宣传也掺了不少水。

虽然写的是用“动物奶油”，给人感觉好像用的是好材料，但其实在烘焙的其他环节用的却是转基因大豆油。

虽说是“现烤”，但他们也会买现成的饼干，换成自己的包装然后告诉客人这是刚烤出来的。

因为这个店的主打就是“现烤”，所以他们还不能提前准备太多东西。于是当客人很多的时候，节奏就会非常紧张，常常不能按点吃饭，晚上八九点才下班。

虽然每天多干一个多小时，但没有加班费；而如果谁迟到的话，却是要扣钱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样的规矩下他们还愿意在这儿工作是因为他们有提成可拿。（不过大部分的提成是经理的，大姐告诉我她一个月的提成也就1000左右。PS店里的职位分级是这样的：店员/店长/经理/老板。）

虽然加班跟我无关，不管事情有没有忙完，我（作为一个没有提成的实习新手）7点半一到就可以直接下班，但我还是会替他们感到很愤慨，觉得他们被无良的老板压榨了。

我每天的工作时间是10个小时，我原本以为工作后也可以利用早晚或者每周半天的休息时间来做自己的饼干订单或者研究其他感兴趣的新品，但是一天工作下来，我发现已经没什么精力琢磨自己的事了。

我纠结了好几天，虽然对这份工作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但好久没有过稳定的收入了，而且自己在这个“职场”里好像适应得也还不错，出于对陌生环境的恐惧，我不太想轻易放弃这份工作。

但在正式上班6天后，我还是提出了离职。因为我看到我们自己磨的面粉还放在家里。虽然我每天都不可避免地看到它，但那天不知道怎么的，我看进去了。‍‍‍

比起稳定的收入，我好像更希望把精力放在研发我想做的新品上，用我们自己的食材。

我在跟老板（也就是我能接触到的最高层管理者）提离职的时候，特意提到了加班的事情，就算不能改变什么也想为大家争取个说法。没想到老板竟然跟我说：其实公司是不让员工加班的，甚至如果发现加班，还要扣钱呢。

她觉得加班是大家工作太磨蹭导致的，实际上一个店的后场只需要三个员工就可以了（我在的期间后场一共有四个员工）。她还说，因为我来的这几天正好是节假日，格外忙，所以让我有了这种误会。而且我跟大家相处得好是因为我不用跟他们分提成，如果多一个人分成的话大家可能不会很高兴。

最后她还说，她也没要求我的学历、相貌，只要求我能吃苦耐劳。但如果我还是想离开的话，提前三天说就可以。

她说话的时候态度亲切友好，我当时甚至有一种很抱歉的感觉，觉得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但想想家里自己的食材，我还是决定按照规定三天后正式离职。

在这最后的三天时间，我体验了一下非节假日稍微空闲的工作，确实没有前面几天那么忙了，但我发现即使有我在帮忙，他们也并不能准点下班。

另外老板的话我也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学历？相貌？这个工作难道应该有对学历和相貌的要求吗？这是在通过贬低别人的方式来拿捏人的手段吗？她的理由也未免太可笑了。更可笑的是我当时竟然被说服了。

在工作的最后一天，我看到店里在招临时工，我想这样好像做临时工的话也有挺多自己可支配的时间，而且还能有一些收入，于是跟店长提说也许我可以在每周五到周日（最忙的三天）来做临时工。

店长听了很高兴，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就去找经理说。他回来告诉我，经理同意了，但他让我上去。

我走到楼上的办公室，经理一脸严肃地问我：怎么了？

我感到很困惑，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吗？

我很不喜欢他这种拐弯抹角装傻充愣的沟通方式，而且他板着个脸的样子让我感到很紧张。但我还是耐着性子说了可以做兼职的想法。

结果他说我这样会增加他们的成本，他需要跟老板汇报一下。他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但我懒得说什么就直接离开了。

最后我收到方案折算下来时薪还不到13元。店长也在后场，他知道工作的强度多大，所以他想帮我去争取至少到13元每小时（虽然后来他跟我说，算了下自己的时薪也才17），但经理不同意。

店长很希望我留下，甚至说可以从其他地方挪出这部分钱来贴补给我，但这个时候对我来说就不是钱的问题了，我不喜欢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

没想到晚上老板突然找我，跟没事人似的说，我改做兼职的话需要交500块的押金。我在震惊之余已经有点麻木了，说因为工资太低已经跟店长说不干了，而且三天前已经提前说过离职，所以明天也就不再去了。

于是我开始在家专心做自己想做的试验：用地瓜芝麻做餐包，用江豆红糖自己熬豆沙馅做豆沙包……

虽然不工作之后有了很多自己可支配的时间，但研发新品每次都要经历很多次的失败——发酵的不够松软、馅料不够细腻、烤完后有裂口——问题层出不穷，好险赶在过年之前确定好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这家店也挺神奇的。

虽然很累，但员工都认为老板对自己很好，甚至有一个男生年后想离职，但是担心老板留他他会不好意思拒绝。当经理因为他们迟到罚钱的时候，大家想的是怎么跟经理求情，而不是“加班无所谓，迟到就罚钱”这个事情合不合理。

虽然我感觉老板和经理不太地道，但是跟同事的相处其实带给我了很多愉快的体验：17岁的男孩在知道经理要因为迟到罚款之后就难过了一小会，很快又开始高高兴兴地工作了；店里那个叫我阿姨的男生虽然有一次很生气地跟我说我需要在把面包放到发酵箱后注意及时查看发酵情况，但是会在用水之后特意把水龙头转到热水的一边给我用，也会耐心地教我如何用裱花袋挤泡芙，在我会了之后给我竖个大拇指；当我第一次可以独自挤泡芙给前台供货的时候，虽然比较慢但我还是很兴奋；当我要帮忙洗东西的时候，店长会经常跟我说这些他可以自己洗，他也会在中午饭点的时候主动提醒我去吃饭，而他们却在继续工作；大姐虽然很多时候不希望我闲着，想我可以干更多的活，但每当我做不好的时候，她也会帮我补救、耐心地教我，当她说了让我不高兴的话，我直接怼回去之后她也不会跟我计较。

虽然只是短短的9天时间，但这段经历对我来说却比过去的一年还要丰富——我永远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我的想法会有什么改变，我对人的看法会有什么变化。

这种每天都很新鲜的感觉是我久违了的，每天晚上下班回来都要跟杜玥说很长时间当天跟同事发生的故事和对于烘焙店的新发现。于是她鼓励我把这些写出来，算是对自己人生经历的记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