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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是之前说好要写的,结果发现开始工作之后根本没那么多时间写作。每晚九点半左右才回到家,洗漱一下上床都已经十点多了。做家务洗衣服的时间都只能安排在上午,再加上生活琐事——种东西、洗麦子、生病(),还有自己给自己安排的学习(书法和日语),每天是够充实了,但真的很疲惫。终于5月开始了新的工作,基本是做二休五,看起来自己的时间多了很多,但沟通适应新的课程安排、熟悉每个孩子、备课之类工作相关的事也要花不少时间和精力,再加上感冒一直没好利索,写作的优先级就被排在了很后面的位置。一不留神马上要进入六月了,好不容易把新工作理顺好,感冒也终于有点要转好的样子,刚过去的小满节气播客也剪完了,结果莫名其妙地失眠了。我昨晚在床上瞪着眼睛到十二点半,清醒地翻来覆去想东想西。终于突然想到,我一个蔫蔫儿的人也就失眠的时候会短暂地享受到精力十足的感觉,那这股无处释放的精力不如就把它花到我早该投入精力去做的事情——把这篇拖了好久的文章给完成。
寒假班里一共有十几个孩子,其中3个是初二(七年级)的,其他都上初一(六年级)。他们有的沉迷于手机,一下课就跑到学校里网络好一点的角落打游戏或者刷视频;没手机的就总跑去小商店买各种小玩具在手里把玩;还有不少小零食爱好者,噼里啪啦地把颜色鲜艳的塑料包装一拆,于是五花八门的香精分子就随着空调暖风的吹拂在班里飘来荡去……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要上午带初一的孩子复习/预习(同时初二的孩子写作业),下午带初二的孩子复习/预习(同时初一的孩子写作业)。下面就按照他们当时的座位顺序来把我印象比较深的人和事儿一一回忆吧。坐在第一排右边的初一男孩A,个子小小的,五官都很小巧,只有嘴巴是大大的。
他的眼神很机灵,人也好动。通常在开始上课的十分钟内还能时不时抬头看一下你,后面的时间里他抬头的次数就少得可怜了。
他低着头在干什么呢?具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情。
我一开始会很苦恼他注意力不集中的问题,但随着我的提醒,他手里的“玩具”越来越粗糙——从圆规、笔、橡皮,到后来甚至只是一张不知道从哪掉下来的不规则的小纸片——我不禁对A佩服起来:他是真的很会给自己找乐子。
学校要求我们老师要经常跟家长反馈孩子的情况,让家长有“自己的孩子被照顾到了”的感觉。我心里把这看成是学校给我们老师布置的作业。
这作业题里最难的压轴题当属给A的妈妈写一篇适当的反馈。
因为我必须要小心仔细地考虑措辞——我不想告状说他不学习,但同时也不想骗家长,让他妈妈对于他的学习情况盲目乐观——所以每次都像绣花儿似的对自己的语言表达精心雕琢一番。
有一次课间忘了是谁先聊起来喜欢班上同学的事情。
A兴奋地听着别人讲故事,同时自己的嘴已经快要闭不住了。果然,在人家说完之后刚有点儿停顿的时间,他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讲起了自己的故事,表情有点害羞但还是一惯大大咧咧的样子,好像那些话非要从他嘴里跑出来似的: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有一天回家问我妈要戒指,说要送给班里的一个女孩,还说我要跟她结婚!”
一口气说完之后一副对自己很无语的样子,但也许是脑海里又想起了他儿时喜欢过的女孩的样子吧。虽然眉头还微微皱着,但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又翘了起来。
我问他:“那现在呢?你和那个女孩还有联系吗?”
他说,因为他们的家长互相认识,所以偶尔会见面,但两个人又不在一个学校,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也没啥联系了。
这时A的同桌B开口了:“我也喜欢我们班的一个女孩。”
B是一个肉乎乎的小男孩,眼睛圆圆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的嘴巴又小又薄,用右手写作业的时候,他经常抿着小嘴,把下巴抵在自己的左手上。本来脸就圆鼓鼓的,一抿嘴,再加上下巴底下的手有个往上的力,综合下来就让他的脸蛋看起来更肉了。
跟爱跷二郎腿、话不断手不停的A不同,B平时话不太多,偶尔跟别的同学玩起来也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所以听到他主动“自爆”自己有喜欢的女同学,我还挺惊讶的。
我故作镇定地问他:“那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那你在学校都会怎么表现呢?”
“我会跟她说话,还有分给她好吃的。”
不愧是你。
我忍不住八卦:“你有好吃的是只分给她一个人吗?”他眼珠网上一转,想了一秒钟说:“好像也给别人吃了。”
“哈哈,那她怎么会知道你喜欢她呢!”
他轻轻笑了一下,好像也并不在意女孩知不知道他的心思,自顾自地又说起来:“但她经常跟另外一个男孩玩,一起吃东西还有说有笑。”
“那你看到她跟别的男孩玩会不高兴吗?”他点点头,虽然表情看上去也没有多么不高兴的样子。
但马上他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又激动起来:“她还跟那个某某某一起看XXXX(我忘记了),一起吃XXXX(我也忘记了)!”这才终于露出了一点生气吃醋的样子。
虽然已经上初中了,但初一的孩子们感觉还是更像小学生。
A和B的后面坐着女孩C和D。C是很让家长省心的那种乖孩子,作业从来不用催,而且一笔一画写得非常认真。她说自己是学校排球队的成员,所以平时晚上还要训练。偶尔她会跟班里一个高个子的初二男生说笑打闹,聊些学校里少男少女的八卦。她的同桌D是个清秀的姑娘,鹅蛋脸,颧骨附近有淡淡的雀斑,小眼睛小鼻子但嘴巴肉肉的。她各科成绩都不太好,不爱学习,所有作业里只有手抄报画得最带劲。D的声音也是细细淡淡的,上课每当提问到她,她都是轻轻皱眉加眯眼,一副被书本搞得不太愉快的样子,然后不自信地回答问题或者保持着苦恼的样子等你提醒。但只要一下课,她眉间的阴霾就一扫而空了。这两个女孩虽然之前不认识,但毕竟是同一个学校的,很快就熟悉起来,下课也形影不离。她们俩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班里唯一的两个女生,有一阵子一到课间休息,D就拉着C跑出去了,偶尔回来一下就脸贴着脸,煞有介事地在聊着什么。一天我忍不住问她们在干嘛呢,C略带嫌弃地指着D说:“老师,她偏要拉着我做侦探。”“侦探班里的男生都去哪,为什么一下课就都不见了。”哈哈!正好我也很纳闷班里的男生下课都跑去哪儿了,于是就虚心请教她们的侦探结果。D有些兴奋地说:“他们在楼下玩手机!”她下课跟我说话的声音比上课回答问题的时候大了不少。“哦!”我恍然大悟,我们班教室确实是学校里Wi-Fi信号最差的一间,原来他们是跑去找信号好的地方玩游戏了。她俩关系一直很好,直到有一天早上,C刚到座位就跟D生气地说了几句话,然后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D的表情也不太对,同学们都看向她们。我赶紧把她俩单独叫出来,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
C说,前一天晚上放学之前D在她的外套上贴了骂她的话,她一直都不知道,今天早上有别的同学看到,才告诉了她。她流着眼泪边哭边说:“他们都在笑我……”她说这些的时候D在旁边虽然没说话,但明显一脸不满的表情。我又问D,为什么要在C的外套上贴骂她的话。D反驳道:“C昨天也在我身上贴骂我的话了。”C的泪还没停,赶忙解释说:“我那是在跟你闹着玩的!而且放学之前我就给你撕下来了。”我说:“我理解同学之间会互相开玩笑。但有些玩笑伤感情,一开始确实是闹着玩的,但到后面大家心里都不舒服,对吧?”她俩点头。我问C:“如果昨天放学前她帮你撕下来,或者今天早上没有被其他同学看到,是不是你也不会这么伤心?”C点点头。我又转向D:“当天的事就当天结束,玩笑不能过夜,同学间的不愉快也不要过夜。她骂了你,你又骂回去,这没关系,但放学前忘记撕下来就是你的错了,对吗?”D点点头。“那既然你们都互相骂过了,你们再互相道个歉,这件事情到此结束吧?”她们虽然避免眼神接触,但也没有不情愿,口头道歉完就回教室了。
当天她俩的气氛还有点尴尬,但到第二天也就恢复正常了。E是班里后来加入的一个女孩。她家离学校很远,每天坐很长时间的公交车才能到学校。E虽然也才初一,但看上去俨然一副高中生的模样,一米六多的身高,五官也都长开了。她第一天来的时候,妈妈在门口跟我叮嘱了半天,说她哪科哪科不好,让我多管管她。我听完之后还以为孩子成绩多差呢,结果上课发现她完全是中等偏上的水平。她说话之前总是先要很大声地吸一口气,然后常常要先“嗯……啊……”一阵,虽然拖延了时间,但整个过程不管是她口鼻的气息还是目光的方向都能看出她内心是非常急促的。好在这并不影响她的表达欲,她上课的时候还是挺积极回答问题的,虽然说话过程中也总爱大喘气。我单独问过她妈妈她说话的这个问题。她妈妈说可能就是在老师面前太紧张了,怕自己说得不好或者不对。我私下也跟E单独聊过,让她有话慢慢说,不用着急忙慌的,有时候太心急了反倒容易出错。她点点头。不过这么多年的习惯很难一下子改变。但我私心觉得,也许就是妈妈本身紧张的个性导致了她说话的障碍,在我看来,她妈妈对她成绩的在意程度完全比她自己要多得多。E的位置就在C和D的后面,因为E是晚来的,跟其他人又不在一个学校,所以一开始的课间休息时间她就自己趴在那里发呆。后来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她中午的时候会拿出手机跟前面的C一起看小视频。两个女孩一前一后地坐着,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盯着屏幕,E的手指时不时地在手机上划过一个个小短剧,C也不发表意见,有什么就看什么。不知道C是真的对那些小视频感兴趣,还是以看手机为由给新同学一些无声的陪伴。左边的第一排坐着一个看起来像小学生的初一男孩F。他虽然个头很小,但声音听起来还挺成熟的,人也很稳重。他不像其他男生会乱写乱画,他的卷面很干净,写不下的题也会认真地用胶带粘上一张合适大小的小纸片在旁边。他甚至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小塑料袋,挂在桌洞一侧装垃圾用。(如果你们见过班里其他男孩的桌洞和地面就会知道我对F的这一点有多么惊讶和欣赏了!)F各科成绩都不太好,数学好多知识点学不明白,英语单词也背不太好,但他跟同学相处得不错。他不会上课说小话,但下课会凑去男生堆里看别人打游戏,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他不会主动对别人说难听的话,就算被人家怼几句他也不恼,只是五官皱一下来简单地表达不爽。一次他刚拔腿出门要买个文具,门还没关死,A在教室急忙用近乎命令的语气冲他喊:“帮我带一个**(某种零食)!”他猛地停住,后退一步,探进一个头到门缝里,声音不大但坚定地说:“滚。”然后就自己跑了。寒假期间都是大家一起在班里吃午饭,吃完午饭之后大家会把餐盘先摞在教室门口的一个空桌子上,最后我再把大家的空餐盘送去厨房。通常班里最后吃完饭的人就是我和F,我倒数第一,他倒数第二。他吃得很仔细,吃完后也会把桌子盘子都收拾干净。他偶尔会主动帮我把所有其他同学的餐盘送去厨房,这样我只要最后把我自己一个人的餐盘送去就好了。我心里对他又多了一些欣赏。这学期的每周六他也会过来托管,有一天我突然看到他在教室里拖地。我问他是什么东西撒了吗?他说:“老师,我就是写作业写烦了,不想写,又不能出去玩,那还不如收拾收拾卫生。”听他说得有理有据,再看看他握着那根快有他高的拖把,我真的完全没办法生气,也不想逼他写作业,最后挤出一句:“好吧,那谢谢你了。”F的同桌G是一个高个子男孩,身高已经160多了,块头也不小。虽然身形挺结实,但他的脸蛋却比班里所有的小姑娘都娇嫩——干净透亮,还粉扑扑的。他不仅皮肤好,五官也很柔和——圆圆的脸上一双水灵的眼睛,鼻子端正,唇红齿白。总之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但他的作业写的就像鬼画符一样,尤其是手抄报之类有一定开放度的作业,跟他的脸放在一起看的人感到很分裂。G的学习成绩一般,不爱学习,也懒得好好装样子。虽然他很爱跟前后左右聊天,但从不会大声说话,有时候也分不清他是在跟自己说还是在对着谁说。一天中午他拿着一杯在蜜雪冰城买的饮料回到教室,坐下刚喝一口就差点没吐出来:“这就是咖啡吗?怎么这么难喝?!”
他皱着眉头看着这杯刚花了大价钱买的饮料,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牙拿起这杯苦水,像喝中药一样勉强地喝下了第二口。然后为难地看着咖啡撅起嘴巴自言自语:“咖啡为什么是这个味道?这么难喝还这么贵,想扔都不舍得!”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有点憨憨的,但优点是他的性格很温和,活泼中带着一丝羞怯,很难惹怒谁。就连班里脾气最坏的初二男生H也很喜欢跟他玩。H虽然比G高一个年级,但身型比G小一圈儿,脸也才巴掌大,整个人黑黑瘦瘦的。虽然戴着一副略显斯文的眼镜,但完全不能掩盖他那副没所屌谓的样子。H的妈妈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女装店,他每天一放学就去店里找他妈,每天一上学就开始盼放学。在学校期间他每天最大的心愿就是坐最后一排。偶尔我会因为他的纪律问题(他爱跟周围人说话)把他调到靠前一点的位置,他一有机会就不分课上课下地指着教室最后的角落问我:“老师我能回去了吗?”他还有一点非常夸张,就是每次我只要走到他旁边,他就会很机警地抬头,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忽闪着黑黑长长的睫毛,明知故问“怎么了?”,还一脸“老师我啥也没干啊”的表情。这时候你要是向他的座位走近一步,那就更不得了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在拼命往后躲,直到后背紧贴着墙,同时眼睛直直地盯着你。肢体像猎物,但眼神又像猎人。我从来不打骂他们,也实在算不上严厉, 所以我不太理解他干嘛总想往后缩。我问他“紧张什么”,他就摇摇头,也许他自己也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多年来做学生留下的肌肉记忆。虽然H对老师看起来好像很怕的样子,但对同学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面孔,不管对方是男孩女孩不管人家体型比他大或小,只要惹到他,他不会给谁多一点好脸色看。就算是被人不小心没有恶意地碰了一下,他也会“啊”的一下大声尖叫,后面再跟上几句难听的话。不过他的学习我倒不太担心,因为他虽然没有求知欲,但很有好胜心。数学题他会主动问;语文他虽然总是背的比另外两个初二的同学慢——毕竟另外两个初二的孩子一个天天沉迷于看小说,另一个是古诗词爱好者甚至还自己写诗——但在别人背下四首诗的时间里他磕磕巴巴地背下一两首是没问题的;带大家学英语的时候,明明自己不会还特别不想落后,一定要比别人快——不管他多蔫儿,只要别人抢答单词或者翻译了,他就立马翻单词表看一眼,然后嘴里快速跟着说一遍。一开始我对他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发现他又蔫儿又劲儿的这种反差感后,我忍不住开始更多地关注他。他在老师面前那种天然的紧张感也让我心里不是滋味,我特别希望能通过我的努力让他有一天放下这种偏见。一次又因为纪律问题我单独把H叫出来谈话,试图了解他的想法。他全程低着头不看我。看着他有点怯又有点不屑的样子,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们学校的老师会体罚吗?”他毫不犹豫:“会。”“学校里的老师们喜欢你吗?”他毫不犹豫地疯狂摇头,像拨浪鼓一样。我心里有点忧伤,但他夸张的摇头动作又确实有点好笑,我苦笑了一下,他还是绷着个脸。我说:“不管学校老师怎么样,我跟你保证,我肯定不打你,也不会骂你。其实我很喜欢你,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学生。虽然你背诗不如他们快,但只要是你想学的东西你都有在认真学;虽然你脾气也有点大,但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后来我看他习惯用一次性纸杯接水喝,而且用两次就扔掉了,于是忍不住“教育”他:“你一天下来得用这么多个一次性杯子,这一次性纸杯里面都有一层塑料的防水膜,对身体不好也不环保。”我问他:“你上学的时候不用水杯吗?”他说:“有个保温杯。”“那你带上它过来喝水呗。”他说:“太沉了,懒得拿。”我无奈地笑笑,一个水杯能有多沉呢?但他不想拿我也没办法。这事儿我就放下了。他漫不经心地说,杯子太沉,拿个杯盖过来能接水就行了。我心里其实很欣慰,特别开心,但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也要表现地酷一点:“嗯,确实。"到寒假结束的时候,H还是会在我因为他纪律不好走到他旁边时后退着往墙上靠,但向上看的眼睛里不再是防备,而是狡黠的笑意;在课间休息跟大家玩闹的时候他也还是会“啊”地大叫,不过后面不再说脏话了,而是带上一句:“老师!他弄我!”寒假结束后,我编辑了好久,给他妈妈发了工作以来最长的一条反馈。
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寒假后的春季学期,H又来晚托管了。带着假期刚积累起来的信任,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已经放松了很多。一天学校负责人进来我们班,在门口正好看到H就随口问他G怎么不来托管。他没有一刻犹豫或者扭捏,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大方方地回答道:“G说了,这个破辅导班,狗都不来。”我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尴尬得不敢直视负责人的眼睛,甚至现在我已经不记得当时负责人的反应了,但H这句简短有力的转述和坦荡自然的态度让我对他的认识又刷新了一下:他是真敢说啊。那天忘了因为什么事情,他跟坐在他前面的一个初一女生突然吵了起来,还没等我问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忿忿地流下了眼泪,嘴角也倔强地撇在一边。谁能想到这个班里张牙舞爪动不动口吐芬芳的初二男孩会突然哭成泪人儿啊!前面的女孩被吓得都没了吵架的心思。我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发现全班同学都朝着他的方向,眼睛顾不得眨,嘴巴顾不得闭——全看愣了。虽然他妈妈第二天才回我消息,但那天晚上我自己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想到他哭的样子就很心疼,而更让我难受的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该跟他说点什么呢?怎么才能让他不要这么易怒,心情更平和呢?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结果,愁苦许久后,我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个问题给本就感到像被压在五指山下一样无能为力的我又来了当头一棒——我发现他就是我。我这么苦恼,这么不知所措,就是因为我也不会处理自己的情绪。我也跟他一样易怒,我也跟他一样爱说脏话。更准确地说,他是透明版的我。在对于情绪的把控方面,我并不比他高明。我也不会。我们俩不同的地方在于:我是有自己的“壳”的,所以我只对关系很亲近的人才会生气,而对别人我更多的时候是憋在心里,会顾虑后果所以不轻易发泄;但H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他对谁都会生起愤怒的情绪,而且几乎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也不会考虑自己的行为后果。意识到这点之后我有一阵虚脱的感觉: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是,感觉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琪雯出来上厕所,她发现我瘫在沙发上就过来问我怎么还不睡觉。我说我在想今天H突然哭起来的事情,然后跟她表达了我的无力感。琪雯当时跟我说的话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很上帝视角,很超脱。她说:为什么你一定要做些什么去帮他呢?你看到他、理解他,这难道还不够吗?对他来说,有一个人能明白他的感受,懂他的情绪,这已经很好了啊。“我觉得你很棒。你做到现在这些就已经很棒了。”她蹲在我脚边,认真地看着我,用手摸我的头发、我的后背,连续这样说了四五遍。
第二天我还在纠结要不要跟H说些什么,结果他被班主任留在学校背政治了。后来他妈妈跟我说他情绪不太好,晚上就没来托管班。
第三天他来的时候已经像没事儿人一样了,看他那活蹦乱跳的样子我觉得是我自己太自作多情了。他的“发作”也许只是在给我照镜子,让我发现自己的情绪问题。
后来我们还像之前那样。虽然他纪律不太好,总是写完作业之后在班里玩着玩着就声音逐渐大了起来,但我实在没办法不喜欢他,他那种放纵自己尽情去玩闹、去受伤的样子让胆小的我时不时地就会被震撼一下。
后来有一次他作业还没写完就开始贪玩,两只手在桌洞里不停地鼓捣自己的玩具,我说了几次都没用。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走到他旁边,把右手伸进他的桌洞想暂时把他的玩具收起来。
他反应很快,两只手迅速从桌洞里撤出到桌洞口,手心朝上,两个小拇指紧紧地贴在一起,像捧着一捧水那样把我的手托出来了。
我的手刚一拿上来,他赶紧用自己瘦瘦的身体贴住桌子,两只手乖乖地做出写作业状,说:“老师你回去吧。”然后眼睛透过镜框上面的缝隙瞟向我,抿着嘴一副乖巧的样子,像跟我保证自己不会再犯似的认真地眨了眨眼。
后来在四月的某一天晚上,他跟班里另一个跟他同校同年级但不同班的男生Z玩闹,忘了是谁先拿了谁的什么东西 ,然后谁又说了谁一句什么话,两个人突然就争执了起来。
因为Z是那种说话不太大声,也偏文静一点的男生,所以我就默认是H先招惹了他,问话的时候心里也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大事,急着想让他俩赶紧安静下来,于是就先让Z说了他的故事版本。然后又因为我觉得自己跟H更熟,就站在他旁边,默认是他的错误,随手用指肚轻轻打了他的头顶两下。
这时他突然又情绪大崩溃,眼泪马上冒了出来,嗓子也瞬间哑了。他着急地想为自己辩解,但我也听不清楚,大概的意思就是他觉得Z说的不对,事实不是那样的。他一下子能大着声音提起精神为自己辩解两句,但没说几个字后人又像被抽空了似的,话说到一半就开始流着眼泪叹气。
我也很为难,因为吵嘴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没办法复盘的,大家都觉得各自有理,都觉得是对方有错在先。结合他上次哭,我有点明白了:H是受不了一点点委屈的,他不允许在他看来“不真实”的话出现。
如果真的是他在捣蛋,是他的问题,那在我说他之后他也很少反驳,最多就是把脸躲起来,或者不好意思地笑笑。但只要他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就会突然大哭。
那天晚上他再没了玩耍的兴致,一个人气鼓鼓地缩在那个角落里写作业。我不记得他后来怎么走的了,反正当时他的气场让我都不敢上前去跟他说话。
第二天,他还是板着个脸,不仅不跟Z说话,跟其他同学和我的话也变少了,好处是班里的纪律真的好了很多,但气氛也确实很压抑。晚上他写完作业回家之前,我问他:“你是在生Z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他不说话,眼泪又快冒出来了。
我说:“昨天是我不好,我没问清楚就默认是你不对。我跟你道歉。”他眼珠向上转转,努力噙住泪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对不起。”他只”嗯“了一下再没说话。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每天的话都稍微多了一点点,但还是不跟Z说。大概过去了一个周左右,有一天他路过Z旁边的时候探头看了一眼Z的数学作业,然后在我给Z讲题的时候,他也凑过来听。我心想,终于快要和好了。
第二天H把笔落在我桌上了,趁着Z路过,我就让他帮我把笔还给H。H拿到笔后没抬头地说了一声“谢谢”。
再后来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们俩又和好如初了。
写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之前苦思冥想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遇到情绪的波动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解决方案,只要有耐心,时间迟早会把一切抚平。
终于写完了,琪雯说,这都快到暑假了你终于想起来写寒假的事儿了。
关于工作和孩子还有挺多想写的,五月接下来的时间希望自己勤奋一点,再写一两篇。
如果自己实在没有这个自觉性的话,那就麻烦老天再给我安排几场失眠吧,权当是对我的督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