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讲讲琪雯的故事。
之前我们还在村里的时候，因为老房子有很多地方需要修整，琪雯就动过学习水电安装的想法。后来家里的电器又陆续有些小毛病，我们在市里找到了一个还蛮靠谱的师傅，有问题就拿去找他问问，师傅修的时候琪雯看得很认真，希望有一天自己能修理这些。
在7月初，琪雯终于结束了辅导班老师的工作，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好不容易在网上找到了一个愿意接受她为徒弟的维修师傅。
我们叫他总师傅吧。总师傅会带着她修电视、修洗衣机、油烟机等等各种家电，也给她介绍其他师傅，时不时地让其他师傅带她去修理或者清洗各种家电。
琪雯的身份一开始只是一个只帮忙不收钱的学徒，总师傅也总是给她打气。因为他身边的其他师傅对于他收了女徒弟这件事颇有微词（说女生不适合做这行，体力不行之类），所以他说很希望琪雯能抱着一定要学会一身本领的态度，不要遇到困难就想要退缩，要抱着必胜的信念。
而且他知道了琪雯的学历之后（琪雯没敢如实跟他说，只说自己本科是学数学的），他对琪雯更有信心了。
总师傅说自己是大专毕业，也喜欢数学，身边其他师傅学历都还不如他，对于电器原理的学习也是一知半解，他们还跟总师傅说：“你怎么找了这么个东西！”所以他希望琪雯能比他们学得都好，还说后面要尽量把活都派给她。
就这样，琪雯已经跟着他做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因为身边的其他师傅全部都是男性，再加上夏天闷热潮湿的缘故，所以琪雯也时不时要忍受他们吸烟的废气、靠近说话时的口臭和当她面打赤膊的尴尬（不幸中的万幸是，目前还没有哪个师傅同时占满这三条）。
期间偶尔因为总师傅说话前后矛盾让琪雯有些困惑和反感，琪雯对他的信任程度也是起起落落，但总体来说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前几天，另一个女孩出现了，她也想要学维修，在网上找到了总师傅。
她来的头一天，总师傅就问她，你这长头发能剪吗？姑娘很爽快：没问题！反正也是假的。
第二天，总师傅在开车的路上跟这位新来的姑娘闲聊。
“你多大了？”
“98年的。”
“年纪不大，胸不小。”
这个女孩非常震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总师傅平淡地说：“没什么。”然后继续开车。
听师傅这样说，这个女孩更加确信，自己听的没错。她后来情绪很不好，中午没跟师傅一起吃饭。
下午她跟琪雯讲了这件事，她讲出来是因为觉得自己阅历不多，她怀疑会不会是她自己想多了，以及能不能从这个师傅这里学到东西。
琪雯如实说，她觉得总师傅应该还算是一个有分寸的人，知道你不喜欢的话后面应该不会再说这种话了。而且确实跟他学到了一些东西，目前师傅还没有对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在教的过程中偶尔会生气着急骂几句。
其实我记得在天气很热的那几天，她跟我抱怨，她偶尔和师傅一起看教学视频的时候，那个师傅没穿上衣，满身汗，还靠她很近地看视频，搞得她心里和嗅觉都很不舒服。但他也只是靠的近了一点，她觉得应该只是为了看清手机吧，也没有太当回事。
后来那天总师傅给另外一个师傅打电话，不知道为什么随口说，琪雯跟她表白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琪雯就站在旁边。她非常无语，正经地问总师傅：你为什么要这样说？结果总师傅说：哎，开玩笑嘛！男人之间就要聊这些话题才有意思，你不要当真。
作为一个会被客户误认为是小男孩的中年女人，琪雯听到这话也觉得震惊极了。
关于那个女孩的外表，琪雯除了说她是长头发之外，没跟我提过她的任何特征。也就是说，在琪雯的眼中，那个女孩不论是五官还是身材、衣着，都是普通的程度。
琪雯就更别提了，她现在的发型是两三厘米长的短发（几乎就是平头），加上没胸没屁股的平板身材（我这里不是要body shame她，只是客观描述她的身材特征），她头一次遭遇这些。
她从来不在他们面前穿长度不及膝盖的裤子，更别提裙子了；上衣也就是一件小领口T恤，或者是内搭背心加一件短袖衬衫（扣子只解开最上面的一颗）。她身上的所谓“传统意义”上的“女性特征”我觉得已经很淡很淡了，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她性格还算比较柔和、有耐心，但脾气也不是没有。
因为琪雯雌雄莫辨的穿衣风格和我谨小慎微的行事作风，我们在过去几乎没有受到过这种性别上的差别对待或者骚扰，更别提造谣了。我知道社会上一直存在这类事情，但是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还是头一回。
刚想到这点时，我会觉得之前的30年能风平浪静地度过是我们太幸运了，但后来我想到自己曾经在一篇文章里写过自己对于这个话题的反思。
虽然琪雯的穿衣风格是她的天性使然，但我的行事作风我非常清楚，就是从小到大的各种事情让我觉得太害怕了。怕别人多看你一眼，怕别人说三道四，怕别人不喜欢你……
对于女生来说，这种恐惧其实是在成长过程中悄悄在心里扎下根了的，所以不适的感觉早就已经被我们适应得像呼吸一样自然。我甚至想象不出如果没有这种性别差异带来的恐惧我会怎么活。这才是最吓人的。
听琪雯说这些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觉得恶心，想劝她们俩赶紧逃离这个师傅，逃离这里。但我知道琪雯为了找到这份工作付出的努力，很多师傅听到是女生就直接拒绝，多一句都不问的。
因为受到了太多拒绝，琪雯很珍惜这次机会。期间她觉得自己可能学不好，还在小红书上搜到了一个青岛的培训学校，一个半月的时间，学费加上生活费大约六七千块钱。
她犹豫半天，跟总师傅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他说：怎么还用那么贵呢？这种学校教的都没有用。你给我三千块钱，我保证给你教会！
一方面是受经济压力的原因，一方面是她觉得这个师傅是真心想教她，花了钱也觉得自己安心一点。于是琪雯给师傅转了钱。
后来琪雯承担的工作部分，师傅也会如数把工钱及时转给她（虽然到现在也没够3000块）。
她慢慢有了一点点成就感，甚至跟我商量说，也许后面要租个小门市，这样才方便维修，毕竟家里摆不开这么多大家电。
没想到就在她觉得好像跟这个师傅的合作有戏的时候，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我冷静了一下，觉得她们现在离开还不是时候。
在找到其他更靠谱的师傅之前，最好的方式是保持自己的界限，出现问题跟师傅正面沟通，继续学习。直到自己能独当一面，从手艺到知识再到个人素质都能完全跟他们拉开距离的时候，再离开这里。
说实话，第二天她去“工作”的时候我都替她感到尴尬。但还好，据她说在那次跟师傅正面对峙后，他们这两天又仿佛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正常交流。
但我猜，一直以来表面看上去所谓的“正常”，在以前不过是琪雯自以为的正常，现在又变成了他们俩都在假装的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