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生们的“爱情”故事
文摘
三农
2024-05-26 18:39
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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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里的「爱情」我打上了引号，因为上学的时候家长总是跟我们说“你现在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高中的时候我们学校甚至不提“早恋”这两个字，只说“男女生交往过密”，因为学校觉得这种交往根本算不上“恋”。现在想想还是觉得这个措辞非常搞笑。我马上就要30岁了，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觉得中学时期的心动不算是爱，如果那个不是爱情，那到底什么是呢？
下面是今年在我和孩子们接触过程中发现的几个故事，在我看来也许这些情愫跟所谓的“爱情”有关，我也觉得它们是青涩和美好的，所以想写出来。
C是一个初三的男孩，他没留其他男生那种平头或者刺儿头，而是稍微长一点的分头，而且他的头发又黑又浓密，微微带点卷。C中等个子，中等身材，话又很少，本来该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学生，但偏偏他一直带着口罩，除了吃饭的时候摘下来，其他时间他都戴着，还没到夏天的时候他的脸两侧就已经晒出痕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感冒了还是怎么的，结果他说他就是疫情期间戴习惯了。他一般不说话，开口几乎都是在讨论问题。他喜欢数学和物理，不只爱做自己的作业题，别人作业里的题他也爱钻研。但他英语很差，从音标开始就不会，所以英语作业从来都是瞎写，连抄写句子都是要看其他同班同学的，因为他的书上根本没有任何笔记。后来我找他聊，因为看他的学习状态肯定是要继续念高中的，但他的英语才十几分，非常拖后腿。我试图劝他：“你的数学下再多功夫也不过是从接近满分到满分之间最多十分的差距，但你的英语可是有近一百分的提升空间。你现在才初三，还有机会，真的就完全放弃英语了吗？我觉得你可以再试一下。”我觉得一门语言就是在会读的那一刻才算正式开始，所以跟他聊过之后就从网上找来了音标的汇总，在他写完作业的空闲时间带他认识音标，紧接着利用这些刚学完的音标去看课本里的单词表。两三天后他就基本可以看着音标把单词读出来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再特意管他的英语了，他自己写完作业就会拿英语书出来看一看，对着单词表读单词、背单词。有一天我突然听到他在跟另外一个成绩很好的男孩Z比赛背单词。Z骄傲地说，自己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把某一个单元的新单词都背下来了。C说自己也能，很有信心的语气。几分钟后Z来抽背C，一个单词，两个单词……我一边在忙其他事情一边留神在听。最后平均下来C的正确率可能也就一半不到吧，这其实也是意料之内的结果。不过我没有那么在意他具体能背下来多少单词，能把他从一个完全放弃英语的状态拉到现在这样愿意主动去学习我就已经很满意了，接下来就要靠他自己了。四月的某一天，他带来一个女孩儿X。X跟他一样白白净净的，也不爱说话，头发也跟他一样又黑又密。虽然她只是简单地扎个马尾，规矩朴素地穿着校服，但已经很漂亮了——巴掌大的小脸，五官很精致。他俩来了之后虽然没说话，但很自然地坐在了同桌的位置上。要知道之前，C之前一直是跟另一个可爱的男孩做同桌，而且他们俩的关系非常融洽，经常搂在一起讨论问题的那种。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抛弃”了人家。那天晚上他的前同桌走进教室的时候，看了一眼C旁边的女孩，自己默默地找其他空位子坐下了。我很惊讶于这两个男孩之间的默契。我心想班里突然来了一个新同学，还直接坐在了C同桌的位置，其他那些平日里跟C很熟又口无遮拦的男孩儿们不得借题发挥调侃两句吗？我还在担心到时候要怎么稳住局面，结果人都到齐之后啥情况也没有发生，大家都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有我一个人表面故作镇定，但暗自在小心观察他们的举动和交流。后来学校负责人问我，C和X在班里怎么样？我说挺好的，一般不说话，就个人写个人的作业，偶尔讨论题也是很小声不打扰别人的那种。接着负责人告诉我，之前的一个暑假，C总是问她：“X报没报名，X来不来？”她说她也不知道呀，然后C说，X来他就来，X不来他也不来了。说到这里我们俩默契地笑了笑，我心想，原来你也在默默地磕他们俩吗？结果没想到人家紧接着说：“你看，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爱学习的孩子就跟爱学习的孩子一起作伴一起学习！是不？”不是吧……这你都能拽回到学习上。但我不想反驳，只是应和着点了点头。反正一直到我离职，他们俩一直是专心学习、若无其事的样子。虽然不太理解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但我很欣赏他们表面上的云淡风轻。男孩W和女孩Y都是只有周六来托管一天的孩子。W初三，Y初二。W的身材高高大大的，皮肤很白，超级光滑。虽然身材和样貌已经几乎是大人的样子了，但他的皮肤却好得不像话，细腻光滑，白里透粉。Y是一个中等身材的女孩，额头有些痘痘，每次来都穿着一条不起眼的牛仔裤，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扎着一个马尾。奇怪的是她也一直戴着口罩不轻易摘。W和Y在不同的学校又不同年级，其实本来没什么交集的，只是碰巧坐在了前后桌的位置。他们俩都不是话痨，但也不算文静，反正就是偶尔聊两句闲天儿。在开学不久后的一个周六，琪雯跟我说，她在后面听到Y夸赞W：你成绩这么好，又长得这么帅，我把我们小组长介绍给你做女朋友吧。W听完笑笑，没什么反应。因为W作业总是很快就做完了，正确率也很高，他好像没什么科目是不擅长的。总之一天的时间对他来说绰绰有余，所以他就爱趴着睡觉或者看小说。后来我就安排他给别人讲题，让他忙活一点儿，也能跟其他同学能多一点交流。有一天，我听到W在给Y讲地理。（我们这里初二要地理会考，初三就不用再学地理了。）显然W虽然已经很久没学了，但还是比Y要厉害很多。我听他讲到某个题的时候语气柔和地说：“这题别说你不会，我也差点做错。你看它其实是这样的……”Y听得很认真。后来有一天我忍不住好奇，问Y为什么一直戴着口罩，她说因为在学校的时候班里有几个同学总是说她丑，所以她对自己的外貌很自卑，不好意思摘下口罩。我是见过她摘下口罩的样子的（毕竟她要喝水吃东西），虽然不说有多么惊艳，但完全不算丑啊。除了皮肤不太好之外，其实五官是很小巧可爱的。所以听她这样说自己我很不高兴：“你别听他们瞎说！他们根本不会欣赏！”“你明明很可爱啊！”看她眼神里不太相信的样子，我又补了一句。她说：“老师你是第三个这样说的人，前两个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那天下午我听到W小声问Y：“你说有几个人说你可爱来着？”“那现在有四个了，我也觉得你挺可爱的。”说完这句话，他又趴到自己桌上睡觉了。Y还是戴着口罩，所以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反正我的表情是有点不受控制了。Q是一个初二的女孩子，她跟我上篇文章最后写的男孩H是同班同学。Q白净，高挑，带着一股东北女孩的豪爽。她的学习基础非常差，尤其是数学。她跟我说自己业余时间在学拉丁舞，也许未来可以做一个特长生。我跟她妈妈聊的时候说到了她基础很弱不太好补的问题，也说了她想走舞蹈特长的打算。但她妈妈说还是没有放弃她的学习，并不想让她走舞蹈特长的路线。好吧，那我只好硬着头皮给她补了，从简单的解方程、移项变号开始。她听的时候看起来是认真的，但一自己做就到处犯错，所以你也搞不清她到底是会还是不会。所以只好一题题做一题题讲，容易错的地方多重复几遍。当然她自己对于学习的上心程度远远不如我对她的上心程度。经常七点左右还没写完作业就趴在那里睡觉。要是问她怎么了，她要么就说自己困了， 要不就说写作业太累了头疼。有一阵子连续好几天的晚上她都趴在那里好久，偶尔H给她讲讲数学题（因为我们有时候忙不过来，就安排学生之间互相讲题），但没过一会儿又趴下了。一次，趁着H出门上厕所，我问他Q怎么了，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H一如往常的直言不讳：“Q说她想她前男友了。”说完他就迈着潇洒的步伐自己走了。我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感到不屑：前男友？还想？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转头我就回教室把Q叫了出来：“最近这么困吗？”她揉揉眼睛不说话。“啊？”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不用太长时间的猜测，她估计很快就明白是H告诉我的。“嗯……就是唠嗑嘛，唠着唠着就不高兴了，爱吵架。”她倒是很坦白。“他是体育生。”她回答得很干脆，但我没听明白。“体育生？”“我也不知道，他好像也跟别的女生聊天，但不知道是不是处对象。”“我俩其实分分合合挺长时间了，分手的时候就是会忍不住去想玩得好的时候啊，就觉得那时候还挺开心的。”虽然这恋爱脑的发言很招骂，但看着她单纯的小脸我实在不忍心说什么。“你们现在都还太小了，未来的变数还很多呢。”我理性地说。她露出一副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的样子。我心想，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她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能收住的，这我也理解……那我该说点什么呢？我们俩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没办法最后只好把话题又扯回到她总是犯困的事情上：“你偶尔累了困了趴着睡一会儿我理解，但是尽量保证把作业写完，好吗？”她乖巧地点头，然后转身回了教室，我也跟着她回去了。她一进教室就朝着H的方向走去，小声又有些气地说：“是不是你告诉老师了？！”H一脸没所谓的样子，根本不搭腔。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也像我现在接触到的这些孩子一样，觉得自己什么都懂。当时还在QQ空间留下了一句话，大意是说：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小，小到连牵手都不敢；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很大，大到好像结婚也可以。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触发了我写下这段话，但想想在古代，人们确实就是在现在我们上初中的这个年纪结婚的，而且我觉得年纪越大，想的事情越多，反而越不确定什么是喜欢了——我在感觉到对一个人喜欢的同时会想出无数个理由让我自己不喜欢他，他这里也不够好那里也不够好。所以我还跟我的朋友们调侃说，我是命中注定受不了什么情伤的，因为我根本就很难陷进一段感情里。在这方面我实在是太清醒了，这种清醒当然帮我避免了很多爱情的痛苦（如果我知道什么是爱情的痛苦的话），但同时也让我少了很多体验（虽然这种体验我也并不一定真的需要）。其实写出来之后我觉得这些可能真的也不太能算作“爱情”故事，但我还是不想武断地否认孩子们之间的感情，也想尽量少地干预他们的感情生活。想起来前阵子在播客里听到的一个小故事，说是一位北京家长的孩子在衡水读高中。一天她听说自己的孩子在学校谈恋爱了，她知道这个消息后没有紧张，反倒松了口气。因为她觉得，孩子的学习生活这么紧张，如果没有恋爱的话那也太难熬了。我喜欢这位家长的松弛和对孩子的信任。作为成年人，只要知道他们是在一段真诚、友好、安全的关系里，我觉得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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