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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的前半生
青竹
一
我二姐叫凡霞,因为从小牙不好,她动不动就找草棍给自己剜牙,所以她打小就有绰号,叫“剜牙”。
二姐眼睛很大,是冬天能冻疼眼珠子的那种大,我们村追她的男孩子人山人海,但她唯独对一个眼睛红红,嘴巴长得像兔子的男孩情有独钟。
另一位热烈追求她的男孩,得知此事以后,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决心退而求其次,追求我大姐。
二姐派我去给兔嘴巴男孩送信,嘱咐我别让他家大人撞见,进门找准人,先给挤眼睛。我又不傻,当然知道。
我跑的双眼模糊,浑身发抖,耳边一直回响着二姐严厉的警告——信不准打开看,可我小小年纪,哪能忍得住。
信封打开,内容乏味,我蹲在半路都看困了,我那时识字不多,至今只记住了信的开头:“若不是不得已的苦衷……”
任务完成,二姐奖励我一些好东西,所谓好东西就是:给脸上贴纸花儿,哄骗我唱戏。但那东西粘上去容易,取下来麻烦的要死,浆糊和纸片硬在脸上后,家长突然来袭,慌忙躲在门后一点点抠。
明明靠大眼睛就可以捕捉幸福,可她偏要用躯干和四肢奋斗。这对一个美丽女人来说,不是笨,就是犟。
我读初中的时候,二姐就开着二手夏利跑黑车。乘客坐车,冻得脚疼,问她怎么不开暖气,她说:“再加五元。”
从此她练就了超高的驾驶技术,奔放洒脱地穿越在村子里的烂土路上,超过弥漫在路边的羊群,超过叮当作响的自行车,超过一棵棵没有叶子的树,超过山坡上背柴火的人,超过一切带着冰霜的影子。人车合一,充满活力,就差起飞了。
后来她经过发愤图强,考取了一张护士资格证,便开了自己的药店,规模不小,成功改行做起了没有行医资格证的大夫。那几年,我在她的强烈推销下,把不该吃的药都吃过。
又过了几年,药店门前修路,一修就是三年。多宽的马路要修三年?公家的事情最好别问。看来,她又要失败了,类似的失败还有很多,具体过程我也没搞清楚,在破产这件事上,二姐算个行家。
总之开药店前,她有一辆夏利,开药店后,她只有一辆夏利。
二
那年,二姐药店开业,我准备去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结果被安排吹了一夜的装饰气球,嘴皮都肿翻过了,第二天吃席,腮帮子疼得嚼不动肉。
二姐穿梭在赶来庆贺的人群当中,喝二两酒就容易哭泣,但同样的,也很容易快乐,她不停大笑,其程度与她哭泣一般壮烈。如此一张一弛,人居然没事。
推杯置盏中听到有人议论赚钱的新买卖,二姐的耳朵咔嚓就竖起来了,要知道,今天她的药店才正式开业。
过了几年,二姐药店门前修了几年路,生意游着一口气,但还没完全死透,不知道她又听了谁的蛊惑,开办起了玻璃水厂,根据我的观察,她这次又要重新开始。
黑作坊就设立在后院,除了营业执照没有办下来,生产许可证也没办下来。做生意这件事就和婚姻一样,如果前奏不合法,则后患无穷。
白天二姐在药店蹲守,夜晚摸进后院研发玻璃水。人工是自己,水从天上来,除去贷款买的机器,最大的成本就是瓶瓶子和瓶盖盖,一套两毛。
第一批货由于工业酒精比例不够。还没卖出去,就在自己院子给冻住了。
别人勾兑色素用的量杯,二姐用的称中药的戥子。第二批货是卖出去了,结果把车主的玻璃都给染蓝了。
她吸取教训,改用量杯,又置办了大冰柜,里面满满登登码着刚生产出来的玻璃水,睡到半夜翻起来观察几次,看冻住了没。
经过她不懈努力,终于研制出不结冰也不染色的玻璃水,总算可以大规模投放市场,结果发现,玻璃水开始长毛。
长毛的玻璃水,你们见过吗?我见过,二姐当时给我这个没车的主也送过两大箱。
于是,二姐夜夜研制新配方,但毛它就是还要长,能有什么办法?她还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水质的问题。
货走的慢没关系,毕竟生产日期咱可以自己涂改。但是长毛的问题一直得不到改善,除非重新挖窖或者换机器。
阳光努力从云朵后面伸头,一朵鲜花努力盛开。二姐开着那辆像盗墓出来的夏利,赶在玻璃水长毛之前,翻山越岭跑去推销。
有老板曾说:“白送就放下。”她很伤心,停在路边,缩在车上睡觉。
下雨了,风吹得很倦,也不知道那个蝴蝶的翅膀会不会被打湿,那样就飞不起来了。
有一天,二姐不知从哪里喝了二两酒回来,扬言自己要跑保险了。有人异想天开,见机要收购二姐的那套机器,俩人一拍即合,结果对方也没搞起来,死得透透的。
二姐卖掉了陪她同甘共苦的夏利,加上转让的钱给自己换了一辆吉利,准备洗心革面重新开始。
她说:“真好!冬天终于能打着火了。”
三
二姐准备卖保险了,推销程序和大家都一样,但她说话不受听,张口就给客户判死刑:“如果你明天死了,只要符合单子上的这几十种死法,我们公司会给你家人赔付多少多少?”
正在吃香喝辣的众亲朋,哪顾得上想这晦气的事情,吓得毛骨悚然,抱头鼠窜。
于是二姐百善孝为先,给大伯和大妈人手一份,终于顺利开张。大伯是送啤酒的,大妈是环卫工人,收入不高,但二老不假思索咬牙坚持交。
父母就是这样,拼尽全力让孩子过的好,孩子过的好,父母就认为自己过的很好。
那段时间,二姐天天空在家里嗑瓜子,日子表面看起来比谁都舒坦,谁家一有风吹草动,就寻死觅活跑去出主意,英勇得很。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二姐还曾在跑保险的路上,顺手牵羊说成了一段媒,结果是,小两口琴瑟和鸣功劳归月老,打架分手翻先人的时候,那就连同媒人的祖宗也翻了,二姐不得不上门调解。保险没卖出去,差点累死在保媒售后服务的路上。
就这样,二姐就像候鸟一样,贴着季节来去,一经发现有人漏网,绝不姑息,先是各种工作中的照顾和帮助,打完感情牌后亮出保险单。人们思索了一下,这人心底不错,面子挂不住,那就买一份。
有些人买是买了,但对于自己的保单到底是保什么项目,他们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听过算听过,从不记心上。
有人赶路脚歪了,找她报销,二姐一看合同,脚脖子还没断,不能报;有人招惹邻居的狗被咬了,找她报销,二姐一看合同,这属于人惹狗,不能报;还有人羊被偷了找她报销,二姐看都没看合同说:“人丢了,才能报。”
“什么都不报,那我们交啥?”众亲朋挤眉弄眼,纷纷偷着退保。二姐泄气,一咬牙,给自己又连补两份保单凑任务。
类似这样的情况很多,大的大,小的小,要扳着指头数。二姐开着吉利,头发被风吹到脑后,天天有忙不完的事,日头再长也不够用。
那一年,大伯病了,她扔掉保险,重新拾起自己的护士资格证,凭借着自己开药店学来的三脚猫功夫,把患有肝癌晚期的大伯硬生生在死神手里拽了五年。
大伯走后,二姐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一个中年女人的事实,面对这看不到边,海一样的人生磨难,她四肢平平,整整躺了两年。
昨天父亲节,二姐大大的眼睛掉挂着大大的泪珠,对我说:“没有带大伯去北京看天安门,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四
那天我洗脸时得到消息——二姐的美容店要开业了。
我去给她放炮,二姐嘴皮染得红红的站在话筒后面,只见她字正腔圆头头是道地发表致辞,讲的都是不知从哪里复制粘贴的二手话。
二姐三十五岁,女人一发胖,胯骨左右就像挂了两颗手榴弹。她慷慨激昂地感谢这个,感恩那个。其激越的声音,比胯骨上系了手榴弹还要听着令人振奋,一个饱嗝顶上来后,才讲乱的。
声势浩大的开业活动吸引了很多路人围观,大多是老头老太太,动机是等着领取舞台上的牙刷赠品。他们一会儿指东,一会儿道西,都是传播小道消息的一把好手,对舞台上二姐的演讲不点头,不摇头,也不鼓掌,只对别人手里先抢到的牙刷表示不服气。
二姐这次又赌得很大,美容店像地主一样霸占着一段阳光明媚的街道,但她所在的这个镇子,自古以来就被捂在山窝里,四面不透风。
新装修的美容店很干净,苍蝇蚂蚁进来都得饿肚子。美容床上盛开着一朵朵丝巾折成的荷花,弥漫着令女人心醉神往的香气。
二姐穿着高跟鞋,走路一步是一步,响生生地跟在花钱请来的阴阳身后。俩人为即将上墙的财神方位伤透脑筋,挂好以后,阴阳说:“我已经帮你开光了,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二姐望着墙上喷了油漆的塑料财神,从头信到脚,信得死死的。她不但信这一个,还信了其他好几个,号称多管齐下,有备无患。
一开始,二姐的推拿手法实在一般,这么说吧,就好比常年抡大锤的手,用活口扳手在你身上乱走,所到一处,咬人一次。这个我有体会,试过后就不敢再领教了,于是只能戴罪立功,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柜子里码满了面膜和护肤品,都是她的产品。
面对这个问题,二姐埋头苦练本领,学会了一套中医疗法,顺利通过考试,还拿了个什么证。日积月累,手法准到什么程度?她能给客人数清楚这是第几节颈椎,能捏会推的样子像是死人都能救活。
那段时间,二姐心里盛满誓死的斗志,随时准备翻身。可是小镇太小,街头冒出来的人都不陌生。有人嘲笑:“在小地方搞大生意实在是愚蠢至极。”
但二姐是一条道走到黑的顽固分子,不知悔改,她随便指了指外面:“看见没,那个女人是我的会员,我捏过。”
经过她三年的努力,小镇遍布她的会员,但存款依然是零,直到最后一个客户带着口罩匆匆上门问:“你这里有没有酒精卖?”美容店就破产在这个冬天的夜里。
五
二姐夫才是正儿八经的大夫,在村上任职。这些年,二姐一门心思闯大祸,二姐夫费尽心机擦屁股,俩人分工明确,一个负责开业和破产,另一个负责打工还贷款,回回都能化险为夷。
讹上这么个老公,算她福大命大。
二姐住的小镇阳光普照,人来车往,尘土飞扬,像一个世界正在路过这里,她望向浓烟滚滚的拖拉机,受到了启发,便奋不顾身再次创业,这次是开汽车配件店。
二姐夫也不是没拦过,但二姐那甜嘴一张,胜算的勇气上遮天下盖地,里三层外三层,天打雷劈都不怕,二姐夫见状,不愿也得愿。
我觉得我家所有人的勇气加起来,都比不上二姐一个人,从跑黑车到开药店,从跑保险到干美容,这次又要干汽配。行业跨度之大,夸父都追不上。
二姐这次开业我没去成,听说一串鞭炮扔出门外,就把开业的事情打发了,我以为她这次是要闷声发大财。
谁知二姐的朋友圈早晨六点就更新,哪怕仅卖出去一根火花塞,也要连发几个视频,取货一个,打单一个,送货路上一个,送到老板手里又一个,连在一起足有裤带长。配文是:青春不该沉睡;配乐是:泪蛋蛋掉进酒杯里。
年底了,二姐准备答谢老客户,我被叫去撑场面。出门前,她打扮得花枝招展,上下翻飞,灿烂的连自己都不认得了。但她走路的样子,大踏步,高抬手,雄赳赳气昂昂,横竖不像女人。
饭桌上,几个老板娘的香水味搅在一起,飘出撩人的香味,二姐浑身一股子机油味,一点就能着。
刚开始二姐还算正常,她埋头吃饭,咔嚓咔嚓嘴巴磨个不停,必须是喝点酒,她的故事才能从嘴里噼里啪啦出来,像酒气一样关不住,具体到连脚趾头都不肯省略,诚实的不像人。
我吃饭可以,喝酒不行,稍微两杯下去,一副奴才相就显现出来了。谁也没规定我必须喝,我只管听着,忍着,知书达理地轮流倒茶。
半夜三更,最热闹的小镇街道也见不到人影,静得深厚,二姐跌脚绊手地走出饭店,大家目送她远去,皎洁的月光披在她身上,熠熠生辉。她敞开双臂,迎接一切的样子,像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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