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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村庄，勤劳致富的途径比较狭窄，人们发现多生孩子才是人生赢家，于是每家都卯足了劲儿生孩子，不管是男孩女孩，先生四五个打底，天赋高的能叮叮当当生到六七个。可是母亲格局太小，生了我和弟弟就戛然而止，我天真地劝母亲能给我生个姐姐，这样我就能享受被照顾的感觉，母亲大笑着满口答应了我这个荒唐的建议。
——青竹《等妈妈》
等妈妈
青竹
午后艳阳照进小院，弟弟坐在院里，因为没吃到西瓜的尖儿（就是每瓣西瓜的第一口他都要啃），眼泪四溅，脚蹬脚哭，谁劝都不听，坚持要在大太阳底下把自己晒晕。
家里买了冰糖、橘子之类，若不给他，除了让他看不见，若让他找着了一点儿影子，他就没有不哭的。这时候你给他递上去，他就扔出去，扔得很远。
他很喜欢和天空的麻雀说话，他很喜欢骑狗唱歌，他一和人在一起，他就没有了好话，不是哭就是闹，虽然长了一双人的耳朵，但好像这辈子不打算听进什么。
有弟弟的日子，我算是已经领教过了，于是一直希望自己有个姐姐，不然拴驴的是我，收鸡蛋也是我，啃西瓜皮也是我。
那时候的村庄，勤劳致富的途径比较狭窄，人们发现多生孩子才是人生赢家，于是每家都卯足了劲儿生孩子，不管是男孩女孩，先生四五个打底，天赋高的能叮叮当当生到六七个。
可是母亲格局太小，生了我和弟弟就戛然而止，我天真地劝母亲能给我生个姐姐，这样我就能享受被照顾的感觉，母亲大笑着满口答应了我这个荒唐的建议。
可是弟弟刚满月的时候，她好像突然接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剩下的日子一脚插进土地，再也拔不出来，忙着种各种庄稼去了。据我冷眼旁观，除了一堆一堆的粮食，恐怕什么都不能满足她了。
（本图为青竹摄影，与文章内容无关）
那时候的村庄，公路虽然不通畅，但奇怪的是却非常热闹，再多孩子也没有把一个穷家挤破，人丁兴旺的家庭，烟囱粗，火焰高，娃娃干起活来可以平均分成几等份，真让人羡慕。
这里是黄土高坡陇中地区，春季里各种青苗探头，地皮泛绿，太阳每天早晨都是红着脸出来，野草悬挂的露水很快被照走。
如此透亮的日子，风从田野里捎来青草的味道，麻雀躲在墙洞里生蛋，山野的地埂上，母亲身披朝霞走着，头顶上那块天空瓦蓝瓦蓝。
母亲年轻的时候很瘦，地埂上的影子更瘦，她总说，太瘦的人没有福分，尤其是耳垂也没肉，让人一看就是缺福之人。所以我和弟弟一出生，她第一眼先瞧性别，第二眼就要端手相，细数指头上的簸箕。
她整日扛着铁锨从地东头走到地西头，心里的事一件一件盘算，她什么都没忘，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要争口气，唯独没有打算给我生个姐姐。
我抱着刚走稳的弟弟在一棵杏树下等妈妈，等了整整一个上午，弟弟睡着后，我玩得怪没劲儿的，也不小心睡着了，但并未睡得太死，因为弟弟还睡在我旁边的干草上，我只是让自己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
干沟村这地方，到底是太闭塞，外面的声音传不进来，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对面山上，传来谁家大人催促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或者是上炕睡觉的叫喊。那人喊了两嗓子就回去了，因为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孩子没听见。
（本图为青竹摄影，与文章内容无关）
我惊醒后，阳光不见了，天空成了灰色，我不知道这是一天中的什么时候，醒彻底后很快恢复了记忆，毫不费力地一下子就想起了一切，我迅速伸手揭开干草层，检查弟弟在不在。
乌云在天空的一角轰轰地响着，像是剧烈地撞到了什么硬东西。大树被风吹弯了腰，枝叶不停地在空中举手作揖。
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恐惧爬满我的全身。我把弟弟往怀里揽了揽，将他装进我还很狭窄的怀里，裹紧衣服，弟弟很配合的把他的头藏了起来，藏得没头没脑的，连脸也露不出来，只留两条腿在外面，耳朵贴着我的心脏，极力地保持镇定。
这要是有母亲在的时候，我才不会护着他呢，伸手打他一下也是一点毛病没有，让他尽管哭，哭掉一些斤两也不要紧，反正也不过秤。我就是这样，越是妈妈在，越不疼爱弟弟，谁叫她一直舍不得打她儿子。
可是一离开母亲的视线，我就骂不能骂，打不能打，凡事都是自己吃亏，得无限让着他，还要紧盯别家娃娃的拳头。我就是这样，弟弟只有我吓唬才行，哪怕是阴晴不定的雷雨吓唬他都不行。
就像此刻这样，雷云每拍一次手掌，我的头脑里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恐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头顶飞舞，碰触我，刺激我，使我不安。
那一刻，我渴望长大，大到脱下来的衣服能把弟弟从头到脚整个裹住，或者撑开能当伞。那要长多大才可以，我想，像妈妈一样大才可以。
弟弟醒了后的连续一个小时里，我没跟他说过一句话，而且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根本听不懂，还没到与人正常交流的年纪。
弟弟和我并排坐着，两只睁着的眼睛在好奇地、执拗地注视着我，然后注视着我注视的方向，他明白，那是妈妈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远处，一个妇人背着柴火下坡，从那疾行的足步判断，是我的妈妈，那时候，她才二十六岁。
她穿过瘦弱的路，离我们越来越近。都到什么时候了，我都急成啥样儿了，她自己都累成啥样了，她还腾出一只手，往嘴里不停扔瓜子，还哼着一些过时的歌曲。
但都是充满希望的歌。
（注：本文选自青竹《我家有三双袜子3》，经作者授权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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