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袜子3》选载：小侄女

文摘 2024-11-11 07:43 甘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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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

那年秋天，母亲头一次准备当奶奶，整个人紧张到不行，长达半个月时间里，弟媳妇肚子稍有动静，母亲就背起她特制的尿片子，骑着“三马子”风风火火往医院跑，后背衣服被风吹得鼓着个大包，脚下的车轮转得已经看不出辐条，被闪了几次腿后，母亲红着的心备受打击，嘴里嘟囔:“天天生，天天生。”

这就是侄女天天这个名字的由来，是不是特有创意。

关于母亲自己生产的尿片子，我花费点力气着重介绍一下，在她眼里，再高级的尿不湿也不过尔尔，纸做的而已，怎么都不及她手里的那两片破布。

母亲特质的尿片子，原材料其实就是家里不穿的衣服啊，门帘啊，床单啊……改的。

弟媳妇孕期有多久，母亲的尿片子就准备了多久，仿佛这孩子生出来，其他啥事不干，就是来上厕所的。

她整日提着剪刀，看见什么布都能连想到尿片子，牙和剪刀齐上阵，连撕带扯裁成长条状，边沿用手工精心缝合，还分里外，挨着肉的地方用的是上好的旧线裤。

做完这一切后，挑一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将尿片子统一揉进开水烫煮，挂在院子里晾晒，不同面料，大大小小几十张，精致的精致，走样的走样。

那段时间，在母亲眼里万物皆可拆，可能拆红眼了，我那存着几身好好的校服，也糟了殃。被母亲贴着棉花缝成了小被子。后来侄女被抱出来溜达的时候，左肩写着“xx中学”，后腰写着“xx二中”。在我眼里，侄女身上裹着的不是被子，而是我的整个青春。

再说说侄女出生那天发生的事吧！弟媳妇被推进产房，迟迟不见动静。母亲准备给接生女大夫塞几十元红包攀交情。她深知这件事对情商要求极高，我们躲在楼梯口，模拟了很多遍塞红包的生动场景。我扮演的是大夫，母亲本色出演。

结果扑上去一看大夫的白大褂口袋是缝上的。显然，母亲低估了大夫的道德修为，面对红包的诱惑，人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母亲不死心，确认前后左右没人注意，兴奋地打开红包，轻轻将钱拿出来，在大夫眼前翻弄，大夫说你大可不必，在我们医院没这讲究，谁家的孩子都是一样对待……说着，身子也不由往外挪。

母亲说：“哎呀，你就收下，听我的，准保没错！”

大夫说：“正常生，产妇身体素质很好，你别自己吓自己，要真正遇上难产，你就是给多少钱，也没有意义，该受的罪还得受。”

母亲缠了大半回，就差撒娇了，红包的事情也没办成，还惹烦了护士，她打着手势像赶鸡一样把我们赶出了产房，让我们在外面等。

我已经看出大夫是真心拒绝，不由得心生敬意，并劝母亲别这样做了。母亲说:“大人能少受罪就少受点儿嘛。”

总之红包没送出去，母亲越发不放心，她兴许是宫斗剧看多了，非要留一个人照顾弟媳妇，主要是为了盯着即将出生的孩子，万一被掉了包，防盗措施得万无一失。

母亲是不听劝诫的人，当时情况十分紧急，于是我临危受命。

活是揽下了，但我具体不知道干什么，只有无可奈何地站在产房里，抱着母亲原厂特制的尿片子给弟媳妇喊“加油、加油。”

产房里躺着四五个正在热火朝天，争先恐后集体生孩子的女人，场面惨烈而伟大。

看着她们如此艰难，我一并都给喊了加油，左一下右一下。直到两个小时后，侄女降生才住口。

新生儿初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都会因恐惧而放声大哭，嘴可不会闲着，但我家这孩子一直不哭，好像生怕事后被人嘲笑而故作坚强，眼皮也不眨，表情不喜不悲，性格很值得研究。

还有一点特别奇怪，我注意到这孩子的指甲超级长，就仿佛少女刚做的美甲片，还没来得及好好点缀，透明而干净，我愣在不远的地方，脑补这样一个令人担忧的画面，一个胎儿在羊水里翻身踢腿，长长的指甲随时都会把他妈妈的肚皮抠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这孩子仍然保持沉默，护士决定不等她自己哭了，脆脆地给她屁股扇了几巴掌。

自然，只见她四肢挥舞，连着哭了半个小时不换气，甚至还哭出了两滴伤心的眼泪。

可能我太长时间不对人动情了，仅仅一眼，我就深深地爱上了这点人儿。其实她长得皱巴巴的，线条乱七八糟一点都不迷人。

裹好侄女，我端出去给弟弟过目。弟弟掀开襁褓一愣，说:“完了，长得像我姐。”

自从侄女天天出生，我在这个家的存在开始无关紧要，他们就像看腻了我似的，纷纷抛弃我围绕着天天，合力摁着她，集体给她喂食。

我那冬暖夏凉的西房也让给了她住，虽那么大点儿人，不会走，也不会说话，就感觉家里被人装得满满的，哪哪都有她的小身影。

院子里，经常能听到母亲抱着侄女唱歌：“狼爱上羊啊。”父亲接下一句:“爱得疯狂。”还时不时地给天天委以重任:“长大了，要替中国争面子。”每天温故知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