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艇往事/孙国（八十八)
机关干部早晨统一出操，出完操队伍解散后，副政委姜涛和参谋长周玉边走边聊起下工作组的事。船艇年终考核他们俩各带了一个组明天就要下船蹲点。姜涛跟周玉是从一条艇上出来的，两人前几年一起提到大队常委，因为有这种关系两人关系一直比较密切。
聊完工作，姜涛说，你这次提升应该有戏了。大队长王喜前段时间提到师里任参谋长，倒出来的位置一直空着，周玉任职时间比较长，又一直是后备干部，提升大队长是顺理成章的事。周玉说，这一次如果再不提可就真说不过去了。去年周玉本来有两次提升的机会，其中一次本来都板上钉钉的事，但都阴差阳错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上级空降下来一人把他的位置顶了。上次师里主要领导来大队检查工作，姜涛为这事还向师里领导反映过，大 队干部本来就出路窄，一有位置上面就空降，下面的干部就失去了动力。师里领导接受了建议，答应没有特殊情况不再占大队干部位置，前段时间师里专门派人来考察了周玉，有个主要领导坐船进岛在船上对陪他的周玉说，你也不要找任何人了，安安心心等着就可以了。这个领导曾任过大队领导，当初正是因为带船海中抢险救灾立了一等功而被破格提拔，而当时的艇长就是周玉，可以说这个领导能有今天周玉功不可没。
姜涛跟周玉到食堂吃完饭，来到办公室刚从坐下，政委王宏满脸慌张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说，副政委，你赶快问一下市里关押的地方还有没有房间。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市里有一个专门关押罪犯的地方，前些日子大队搞教育，大队专门组织人员到现场去观摩过，为了防止关押的嫌疑人出现意外，这些地方房间都经过特殊处理。王政委这突然一问，姜涛立即意识到单位有人可能出现问题了。他是大队纪委书记，关押人员按理他应该知道。他疑惑地拿起电话打通了保卫股股股长王辉电话问，是不是有人犯事了。王辉说，参谋长周玉要双规了。仿佛一个炸雷在耳边炸响，姜涛听后吓了一跳说，犯什么事了，我怎么不知道。王辉说，参谋长周玉双规的权限在师里，师里没有通知我们，师里纪检科科长带人来了。
放下电话，姜涛还没有从惊愕中缓过神来，政委王宏推门进来说，通知保卫股准备一副手铐。政委简单地向他说了师里叫配合规周玉。姜涛刚才已经从保卫股股长那里知道了情况但仍然感到很震惊，具体情况政委也一头雾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既然上级叫配合，王宏问姜涛怎么能够顺利把周玉双规不出意外。这几年双规干部由于准备不充分节外生枝出现了好几起意外。姜涛以前在师机关干过，曾经参与过双规一个干部，那次是通知那个干部到会议室开会，当那个干部来到会议室准备开会时把他规了。他把这事一讲，政委听后沉思了一会儿说，我们通知他到招待所，招待所在一楼不容易出现问题。姜涛也感到这个方案比较安全保险。
姜涛跟着政委来到他办公室。政委拿起电话打通了参谋长周玉的电话说，参谋长，招待所一楼浪花厅墙上流水把地都淹了，你来看看。司令部管理招待所。电话里周玉听后停顿了一下说，不可能啊，昨天我还到招待所看过。政委说，你现在下来过来看看吧，我也去。
招待所一楼的浪花厅三面是墙没有窗子，里面空间狭小，平时除非人多没有房间几乎很少有人进去吃饭。一会儿功夫周玉来到浪花厅，他推开门见屋内站满了人，错愕的同时，门被关死了，他刚想发问，师里纪检科长罗杰说，根据上级决定，因你涉嫌严重违纪，现对你双规立案调查。纪检科科长杰宣布完后，提前来到的几个干部上前将周玉控制起来，见周玉没有反抗，政委王宏跟师里纪检科长商量就没有给他戴手铐。因为从招待所到外面的车辆处要经过训练场，训练场上战士们正在训练，政委是不想让战士们看到这个场面，给周玉留点最后的尊严。纪检科科长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他们从招待所出来簇拥着周玉来到门外，车早就停在招待所的门口，他们一行人上车后，几辆车便急速地朝市里看押中心驶去。
半个小时后车队来到市看押中心，中心已经接到了市里打来的关押嫌疑人的通知，有关人员早就等在那里。王宏他们下车后，周玉便被直接带到关押的地方，在关押的地方对周玉全身进行了严格安检后，几个地方人员上前将他的肩章和领花摘了下来，周玉的双腿没有站正，一个地方民警上前踢了他一脚后大声喊到，站好。
周玉说，不要这样吗？地方民警瞪大眼晴说，不这样那样，你以为这里是部队，你还是参谋长，错了，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被民警喝斥后，周玉眼神暗淡下来。姜涛意识到进来的一刹那，周玉完成了从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大队参谋长到阶下囚的蜕变。他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朋友送他的一个牌子，牌子雕刻成一面菩萨一面魔鬼。他当时还感到好奇，现在他突然悟到人性。人生无常，一切都像做了一个梦，但这却是真实的。
手续办完后，周玉被干警带到一个特殊的房间，这个房间被外面的监控监视着，屋内有两个干警一天24小时监视着。墙上全部都用海棉进行了特殊处理，甚至吃饭的碗筷都是经过特殊处理，办完移交手续，回来的路上大家心里都很沉重。在一块朝夕相处的战友，一下子成了犯罪嫌疑人。
周玉被规在大队还是引起巨大的震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真正原因谁也不清楚。
后来姜涛从政委王宏那里得知，周玉之所以犯事是他挪用公款为一个领导买的房子进行了装修，到学校中培时为了提升让手下往他银行卡里打过钱送过礼。
姜涛不信，他俩前些年在一条艇上搭过班子，前些年部队的船参与海上走私，每次走私分的钱他都支助了家里有困难的战士，他曾经支助过两个贫困孩子上大学。见他不信，政委说，我起初也不信，但办案的同志告诉我，这些事都是千真万确，这些证据调查的同志都已经查实了。
两天后，周玉的兄弟领着他父母来了，政委王宏开会不在，姜涛跟他的这个兄弟都熟悉，他在艇上任指导员时，他兄弟经常到船上来找周玉，一来二去他们就熟悉了，在这个时间，姜涛感到不能落井下石便接待了他们。
周玉的父母见了姜涛便给他跪了下来，仿佛一夜间，两位老人苍老了许多。现在姜涛终于明白了书上写的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急白了头发不是写书人瞎编的。他和周玉在一起共事多年，对他家的情况他非常了解，周玉的爷爷战争年代曾经当过村长，他父亲当过镇长，几个兄弟姐妹都上过大学，现在都在政府部门任职，他的家庭是他们当地有名的革命家庭。周玉的兄弟见了姜涛说，你和我哥是多年的好朋友，现在你要救救他。你曾经救过我哥哥一次，这次你还要再救他一次。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姜涛和周玉都在艇上任指导员和艇长，那年一个战士在船上自杀了，战士父母一直到大队来闹，一直要求大队处理周玉，因为周玉在那个战士自杀前因他一件工作没有做好批评过他，他们一直说是周玉逼死了那个战士。为了息事宁人，大队也准备给周玉撤二级转业处理，但姜涛死活不同意，他带着对抗上级面临受处分的风险找来专家进行论证，最后找到了那个战士自杀的遗书，证明那个战士有心里抑郁，他的死跟周玉批评没有直接关系，从而推翻了大队的决定方案，没有让周玉受过。这件事情周玉一直很感激姜涛。周玉曾经对他说过，我们是兄弟是生死与共的战友。
姜涛说我会尽力的，其实他知道周玉双规后，已经没有人能够救他了，现在已经开始走法律程序了，但为了不使他们伤心，他还是违心答应了。
周玉说，我哥哥是我们家里的骄傲，现在能不能跟领导说一下让他按干部转业。姜涛告诉他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他弟弟说，叫他按照战士复员也可以，一旦他判刑将给我们家庭蒙羞。
大家都希望周玉这件事情是一个乌龙，审查一段时间证明他清白就会回来。大家美好的愿望很快就落空了，经过审查取证都查实了，周玉也都承认了。但有一件事情姜涛一直弄不明白，他用公款帮助一个领导装修房子，那个领导管正工干部，对军事干部不起什么作用，他怎么会在他身上投资呢
审查组对班子成员都进行了谈话，重点对姜涛进行了谈话，他们俩从艇上到现在，几十年一直在一起，周玉的许多事情姜涛都是经历和参与者。纪检的同志对姜涛说，你托没有托周玉帮助你进步找人。周玉曾经告诉过他认识师里一个政工领导，也提出什么时间带他到领导家去看一下。姜涛这几年对进步已经失去信心，他也想转业，长期两地分居不是事。就没有去。他跟纪检的同志说完，纪检的同志再没有问他什么就结束了。
上级对周玉的处理来了，他被开除党籍。开除党籍需要他本人签字。他来到看押他的地方，他已经从地方转移到一个新地方，姜涛来到这些低矮的房子前，这些房子原来是战争期间关押敌方俘虏而建的，战争过后这些房子就失去了原来的作用，刚好一些犯罪的嫌疑人没地方关押，后来部队就出钱整修了一下，作为关押嫌疑人的地方。姜涛沿着梯子爬上房顶，每间房子都有一个天窗，可以从上面完整地看内面关押人员的活动情况。透过窗子，姜涛看周玉消瘦了很多，他一个人低着头在房间中来回走动，姜涛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是在忏悔还是在祈祷，也许二者都有。他怕周玉看到他，便转身走了下来。
按照程序，报备后，姜涛在会客厅里等着，一会儿功夫两个战士把周玉从关押的地方带来，他的手上戴着手铐，原来一头的乌发现在全白了，过去一直很直的腰突然间佝偻下来。见他走过来，姜涛不知道该怎样说，到了跟前说，你瘦了。周玉抬头见是姜涛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姜涛把开除他党籍的那张命令递给他，他看后没有说话便签了字。姜涛想跟他说几句关心话，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说那些话一是无益二是对他的伤害更大。
望着周玉离去的背景，他突然感到鼻子有点发酸。
周玉判刑时，姜涛已经调离了船大到另一个单位任职，走时他专程去看了一下周玉的父母，他没有跟周玉的父母说实话，他告诉他父母周玉是工作失误给部队队带来损失判刑的。因为如果告诉他父母周玉是受贿判刑的，他的父母都是老革命，身心肯定会不了。走时他把口袋的五万元钱交给他父母说，这是他以前借的周玉的钱。
姜涛从他父母城出来，心里感到好受了许多，他也是无意中从一个朋友那里知道，周玉被判的这样重，其中有一件事情是因为他，姜涛一直没有被提，正工干部的位置比较少，他一直没有机会，而周玉跟师里一个管政工的干部比较熟悉，他用公款给那个领导装修新房子，不全是为了他自己，而是跟那个领导要求帮助一下姜涛。
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出现，他要找一个时间去看一下周玉，周玉判刑三年很快就会出来，出来后在部队肯定不能待了，他有一个想法，等他出来两人承包一个船运公司，一起在海上跑运输，毕竟他们在船上十几年，他们有技术懂业务。
回去就打报告申请转业，姜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海上的风刮来，他感到海风是那样清新腥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