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艇往事/孙国（八十七）
早晨出完操回来，付船长刘会解下腰带正准备去洗漱，机电班长陈强推门进来。他以为是请假外出就说，你今天不用参加学习了，陪你家属在市里好好逛逛。大队通知不出航没有任务的船跟大队党委中心组同期参加第三季度理论学习。
大队每个季度都拿出三天时间进行党委带机关理论学习，今年新来的政委改变了以往的做法，在一次党委理论学习时，政委说以后再学习叫船上一起同步跟着学习，各船自己学习人数太少没有学习氛围。从那以后大队理论学习也把各船一起带上同步学。机电班长陈强家属前几天厂里放假，带着女儿来船上探亲。前几天船一直有任务，陈强没有时间陪伴，他家属后天就回去了，家属来队探亲不容易，与情与理都应该叫陈强陪一下，昨天晚上刘会跟指导员散步时两人聊起这事，指导员也同意。
陈强说我来不是为这事，我来是问一下允不允许赵宁参加大队组织的战士复习。
大队每年都组织参加军校考试的战士集中复习，去年大队考试成绩不理想，今年大队就提前把准备考学的战士组织起来集体复习，通知要求参加复习的战士要经过船上同意才能参加。往年只要是高中生各船都没有卡。今年参加考试的赵宁情况有点特殊。他的父亲因为杀人刚被判刑，更主要的原因是被杀的人是付船长刘会的亲哥哥。
赵宁在船上表现一般，加之最近船上任务重，机电部门人手少，可推荐不推荐，这主要看船上的领导意见。本来机电班长也不想去找刘会求情，虽然没有讲杀人犯的子女不能考学，但家庭中有了污点政审怕通不过。但他无意中看到赵宁痛苦的表情，他的心就软了，他知道考学对一个农村孩子意味着什么，他就找付船长刘会试探着问一下。
刘会听完陈强的问话，沉思了一会儿说，叫他去考吧。
一个雨星下到眼里，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巧。按照说书人的说法，无巧不成书。
刘会是少数民族，在他们这个民族中，杀父之仇三辈之内必须要报。一辈人报不了，下一代也要报，三代人必须把仇报完，不然在家族中抬不起头来。赵宁的父亲杀的虽然不是他父亲，但杀的是他亲哥哥，长子如父，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逝了，是哥哥把他扶养成人，并送他当兵考学，在他心中哥哥的地位如同父亲。他那时就下决心将来自己出息了，一定要好好孝敬哥哥，但没有想到他刚毕业哥哥就出事了。
哥哥出事那天他在大队进行集训，新分来的干部为了尽快适应船上的生活，每期新学员到来都要到大队集训三个月。集训期间嫂子来电话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哥哥突然失踪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他请假回家哥哥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嫂子已经报案，公安也进行了搜查，一无所获。哥哥刚买了一辆车跑出租。他在家帮助寻找了半个月，哥哥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假期到了，他只好回部队。他和家人一样都知道哥哥凶多吉少。
哥哥的案子是三年后破的，一个犯罪分子因为偷盗被捉，在审查过程中，他为了立功，交代出三年前他的一个同伙杀死一名出租车司机，这个案子才水落石出。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杀人犯的儿子赵宁就在他船上服役。因为是老乡，加之老家两村隔的并不远，农村亲戚连亲戚，说来说去还带点亲戚，平时刘会没少照顾赵宁，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自己的仇人的儿子。
赵宁的父亲赌博输了钱就想到了他哥哥，他骗刘会哥哥要跑一次长途，在路上把他哥哥杀了并把尸体埋了。
处理完哥哥的后事，族里的老人就告诉他，刘家从此和赵家世不两立，这个仇一定要报，并把报仇的事交给了刘会，他替哥哥报仇天经地义责无旁贷。
赵宁眼晴红红的来到刘会的舱室，刘会知道赵宁哭过。他知道他想说什么，还没有等他开口，刘会说，其他你不要想的太多，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父亲的事和你无关，你不要想的太多，上午你就不要参加理论学习，收拾一下到大队参加复习吧。
赵宁想说点什么，见刘会不想理自己，便将到嘴的话又使劲地咽了回去，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他无意中看到刘会眼里闪着的泪花，他的心如同被人使劲地握紧，他感到心在流血，他恨父亲给别人和自己带来的痛苦。
船每天都出航，岛上没有土地，驻军吃用的全靠船往上运输。一次开交班会，机电班长陈强提出想休假，妻子怀上二胎他准备回家休产假，他对付船长刘会说，离考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行叫赵宁回来顶一个月，船不出航也可以学习。船上一个萝卜一个坑，船上专业性很强谁也代替不了谁。指导员也同意这样两下兼顾。付船长刘会没有同意，他说，考试就是过独木桥，一分都要刷下好多人，考试现在是最要紧的时候，这个时候不要叫他回来，让他安心复习，我们船已经好几年没有考上军校的了，叫他专心复习争取考上学，为船上争光。机电班长陈强休假人手不够我可以顶上去。
付船长刘会考学之前学的是机电专业。有了付船长刘会这几句话，大家就不好说什么了。机电班长家属预产期到了，他收拾了一下就休假走了。赵宁又一次来船上拿换洗衣服时，刘会把前些天买的一套复习资料给了赵宁。那天他到书店恰巧碰到这套考试复习资料便买了回来，他知道大队考试复习班管理非常严，复习的战士是没有办法出来的。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天。
船出航回来，付船长刘会把机器熄灭后刚爬上机舱，航海班长刘源走过来说，付船长，你女朋友来找你，你的保密工作做的真是到家了。刘会以为他在开玩笑，便说，我那有什么女朋友，我的女朋友在我丈母娘肚子里还没有出来呢。这些年他把心事都用在寻找哥哥下落中，有很多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都因为没有时间和心情推脱了，到现在还单身。刘源说，付船长你就别骗我了，刚才码头上那个女的亲口对我说她是你女朋友。刘会一脸疑惑地朝码头上看去，码头上真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在向他招手。
刘源说，付船长，这下骗不了我们了吧。
刘会满脸疑惑地走下船来到码头，他对那个漂亮女孩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你怎么能说是我的女朋友。女孩说，对不起，我是赵宁的姐姐叫赵艳，我特意来看我弟弟，他把什么事都告诉我了，我很感谢您，我今天如果不说是你女朋友，船上那个战士也不会去找您，他说你最近身体不好不见人，没有办法我才这样说的，现在我向您道歉。
刘会最近突然发现自己腿上长了一个大的囊肿，他到医院去看了一下，医院说要动手术，但那个地方跟腿上的神经连着，动手术有很大风险，一旦手术失败，他的腿就站不起来了。这几天他正因为这件事情苦恼。
刘会以前听赵宁说过他有一个姐姐在北京读书，那时还没有发生他父亲杀他哥哥的事，有一次开玩笑时，赵宁曾经说过要把他姐姐介绍他们认识，他父亲的事出了后，这件就成为不可能。
刘会说，你不要说对不起我，也不要感谢我，对事不对人，我让赵宁考试完全是凭着党性和人性，这件事放在别人身上也会这样做的。
半个月后的一天，船刚靠上码头，刘会就发现赵艳站在码头上向他招手。他本来不想下去怕船上人误解，但想了一下还是下去了，上次见了一面也算是认识了，不下去显得没教养不礼貌便走下去。他对迎过来的赵艳说，你找我有什么事。赵艳说，你的腿的事我回去给你找了个方子，这个方子是民间的方子很管用你试一试。上次赵艳说她是学中医的，没有想到他问他身体情况，他随口说了一下，她就真的当回事。
赵艳说的轻描淡写，她没有告诉刘会，她为了拿到这个方子，曾经三顾茅庐，给人家家里干了三天活才感动了那个老中医，那个老中医年龄大了已经多少年不看病了，是她的真诚打动了他，他破例把这个方子给了她。
刘会腿上的囊肿消退了。他按照赵艳的方子每天都敷一次。那个方子很简单，就是用带皮的白肉加上白糖每天都绑在那个囊肿处，偏方治大病，他敷了一个月囊肿完全消退了。
赵艳又来看了他几次讯问病况，指导员有一次看到赵艳来船上给刘会送药就说，赵医生，你有没有男朋友？赵艳脸一红笑着说，没有，怎么指导员想帮助我找一个。指导员说，我想帮忙但现在看来我是插不上手了。
大家都知道指导员说的意思，就都哈哈大笑起来。
赵艳和刘会立时不好意思起来。他们忙说别的事把这话叉开。指导员对船上的几个老兵说，他俩有戏。指导员是过来人，他从两人相触的目光中读出了他们的心意。
三个月后的一天，赵宁考上军校，按照惯例船上会完餐赵宁就要下船，大队统一组织人员往学校送学员。赵宁对付船长刘会说，付船长我有事告诉你。刘会跟着赵宁走下船来到码头。赵宁说，付船长谢谢你，你是我的恩人，你的恩我慢慢报。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封信说，我姐姐前天来船出航没有见到你，她叫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她昨天走的，我姐姐喜欢你。
赵艳参加国家组织的医疗队支援非洲上一次她告诉过刘会，他当时没在意，因为去不去还有很多变数，没有想到她真的去了。他感到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赵宁走远后，刘会来到船上，天空开始下起了霏霏细雨，他不用打开信也知道信的内容，上一次赵艳就暗示要嫁给他，他没有回答。
他靠在栏杆上想着赵艳，答不答应她，他感到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难的选择，如果没有哥哥和他父亲的事，赵艳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选择，雨似乎又大了起来，他没有回舱室，他想让雨淋一下自己发热的头脑，好让自己更加清醒。
坐等到天亮。他突然想起一篇刚看过的小说，这是这篇小说的题目。他想自己和小说中的情节有点相似，今天他也要坐到天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