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风雨】我的妹妹

文摘   2025-01-10 09:18   云南  

2025

散文风雨

我  的  妹  妹

                   

张国君 (彝族)



                                 一


      我的妹妹乳名阿菊,是我们兄弟姐妹五人排行中的老四,她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大哥便是我。

        妹妹菊12岁从寨子的小学四年级毕业后,就再没有上学,回家与母亲一起务农了。因为,姐姐要出嫁、大哥我要去远方求学、二哥要上初中、弟弟要读小学,父亲在村公所、奶奶已老,在家务农的只有母亲一人。那时包产户不几年,农村特别忙碌。所以,父亲决定,不再让妹妹继续读书,回家帮母亲干农活,做家务。



       回忆12岁的妹妹辍学帮母亲干农活做家务的身影,依晰记得妹妹总是穿着一件单薄的旧花衬衫、一条短短的青布裤子、赤着脚喂猪喂鸡,在灶前忙前忙后,背柴放牛。那单薄的身子挺着力气,红彤彤的脸上总是流着汗,她不时用衣袖擦拭着。她总是在不停地劳作着,帮着母亲做这忙那,起得最早,睡得最迟,把最好吃的东西都留给读书回家的哥哥弟弟。

黑惠江畔的彝家山寨有个风俗,只要家有长大的姑娘,一般就有这个姑娘赶集卖农产、买家需。姐姐出嫁后,妹妹接替姐姐承担起在家的农活和赶集买卖的担子。


                           二


那些年,干农活、忙家务之余,每到七天一街的街天,妹妹菊都要用那只她特意请篾匠编织的竹篾篮子,背上一筐家里出产的农产品,那瘦小的双肩上背着的往往是核桃油、土鸡、干辣椒、黄豆、梨、李子、芭蕉、柿饼、鸡枞、菌子等,还有她从大岭岗、缺山尖、大浪坝、百花山千锄万掘挖来的防风、小红参、黑大补、酒药草根等中药材。我家离羊街街子十一二公里,离珠街集镇近二十公里,青白小菜很难去卖,忙不赢街子附近人家。去羊街的山路较平缓些,而去珠街的山路要过两个深箐,去的时候下坡,回家的路要一直走上坡。



妹妹每赶一趟街子就要一整天。往往是背着三五十年斤重的土特产品走两三个小时、歇息数次才到街子,再与商贩讨价还价两三小时才把背去的东西卖完,有时还要花个把小时采买盐、布批、煤油、针线、农具刀药、桶盆碗碟等家里的所需。每次赶集,妹妹都会带上一小缸舂核桃仁放盐的面果饭,在回来的路上饿了就着山泉吃,有时还舍不得吃又带回家热了当晚饭。每次去赶街,辛苦一天回来,妹妹总是背去卖的多,买回来的少,因为,她要把手中的每一分钱攒着,寄给在外读书的哥哥、弟弟。

我们彝族山寨还我一个习俗,就是有长大姑娘的人家,都要为她准备一整套办客场上用的一桌餐俱:8个碗、8双筷、8个大菜碗、一个饭盆、一个汤盆、两把勺子,叫“八大碗席”。平时,把这些餐俱都用一个小篮子里安放着,寨里有人家办红白事情,主人家都要请这些姑娘去做“相帮”摆桌子待客。每人负责一桌,添饭加汤,清洗碗筷。而妹妹菊勤脚快手、乐于帮人、做事干净,最受办客主人欢迎。寨里办客,往往少不了妹妹相帮的身影。


                            三


妹妹长得秀美端庄,是村里寨社受到好评的姑娘。妹妹长大了,在家干了十多年农活,到成家的年龄了。来提亲说媒的人很多,附近山寨的媒人经常来家说媒,区公所青年干部、老师、医生也来提亲。但是,妹妹说,她舍不得母亲,嫁出门了,她怕母亲一个人无法干完那些农活,她要陪着母亲一直到老。



2000年,我二兄弟一家要移民到更戛小街子。有江边人家来买二兄弟新修的正房和承包的土地。妹妹舍不得她苦过累过的那些亩土地,那院与母亲住的三弟家只一墙之隔的老房子。她下决心筹借了12000元钱,买下了二哥的房屋土地。她说,她不嫁人了,要陪着母亲过一辈子。

妹妹到了农村大龄青年,她从漭水给我妈招来一个入赘的女婿。我的内弟人品很好,孝敬老人,勤劳有智,节俭持家,与左亲右邻和睦相处,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十来年间,妹妹和内弟起早贪黑,省吃俭用,盖烤房、捶地板、买三轮,栽核桃、种烤烟、采红花,养牛喂猪种菜,盖起了寨子第一间平顶大门、第一家装上了太阳能。我出生的老家有了大变样,生活水平大大提高。


                            四




2016年,珠街乡在从岗集镇搞集中搬迁建设。因地质灾害原因,妹妹家需搬迁到10公里外的从岗集镇集中安置。妹妹一家三口各种补助、贴息贷款算下来不足8万元,而移民点集体土地盖二层三格楼房带装修需花近40万元。这笔移民盖房所需费用,对一个供着书的农村家庭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

但是,困难难不倒勤劳勇敢的妹妹和内弟二人。他们倾其少有的积蓄,想尽千方百计边盖边借、打工卖牛、卖猪卖鸡,没有向在外的我们伸手要过一分钱,硬是把房子活生生给盖了起来。

集中安置房建成后,妹妹一家在从岗的新家添置了一整套新家俱、新厨炊,把老家俱、猪鸡牛留在老家,老家变成了田房!虽然有了新家,但妹妹和内弟基本上都吃住在老家,春下秋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方便种地养畜,节省来回成本,还因为老家有着与老兄弟在一家生活的妈妈!



平日里,到从岗街天赶街、过年过节、去养护八卦山到从岗的公路,妹妹和内弟才会去从岗新家看一看,给花浇浇水;春节、火把节、月半节做上一两顿饭,给家堂上香献饭,或住上一两夜。好在十多年前,通到老家门口的最后一公里泥巴公路去年终于铺成了水泥路,内弟骑着摩托车加着妹妹十来分钟就可到达从岗集镇新家,来回也就半几个小时。

而今,每每上下寨子办客,主人家少不了要请妹妹当大厨,内弟则是杀猪宰羊的主角。妹妹和内弟就是一年四季在平田坡地上、核桃果树下、猪舍牛圈里日夜劳作着,创造着价值,敬孝着老人,在老家到从岗集镇的路上来来回回,抒写着最最底层的农民人生。


                       五



今年3月8日,81岁的母亲跌跤卧床,3个多月里,一日三餐喂饭、换尿不湿、端屎抬尿、洗脸洗脚、洗澡换衣都由妹妹、内弟、老兄弟和嫁在上寨的姐姐完成。我每月回家几天,替妹妹给母亲喂饭、洗脸洗脚、端尿送屎,尽力减轻他们的负担。想起他们平日的辛苦忙碌,现在又要侍候行动不变的母亲,真是不容易!而我每次回家,妹妹和内弟都会说,大哥,工作忙就不要回来了,照顾妈妈的事有我们在,您不用担心!

近些年来,山区农村外出打工是起来越多了。移民到小街子的二弟近五十五六了还在外省打工,不足两百人的寨子在外打工青壮劳力已有30余人。端午节第二天,从收费站辞职回家养牛喂猪失败的老 兄弟不得不第三次到外省去打工,与他住一家卧病在床的母亲就只好全权托付给妹妹和内弟。妹妹和内弟还供着一个在中医药大学读大四的女儿,她们的负担重上加重。如今,九个月过去,母亲的病情有些好转,她会自己起床坐着自己端着碗吃饭,会坐在床边的坐便椅上解便,还会拄着拐棍扶着墙壁到正房门外坐着吃饭喝水,休息远望,与四只绕膝的大灰猫对着话!



妹妹菊已是跨五十的人了。在几十年行影不离的生活中,妹妹与妈妈有时会观点不合闹矛盾甚至吵架。但随着母亲的一天天年老,特别是母亲跌倒卧床的九个多月以来,妹妹时常会说,我这辈子真的是与妈妈有缘,连与她吵架也是幸福的,我有福,妈妈也有福。

是的,妈妈生得妹妹真是有福气。她们母女一辈子在一起,从未离开过。日出月落,早出晚归;草长花开,风吹下雨,享受着丰收的快乐,经历着痛苦与悲伤,见证着家的变迁!想想我们兄弟三人,虽为父母的三个儿子,父母和妹妹为我们读书耗尽了大量心血,我们却好好没有侍候过父亲母亲几天,与八十多岁的母亲日夜斯守的日子屈指可数,真是枉为男儿啊!

有时候,妹妹也会感叹说,如果爹爹那时继续供我读书,我也说不定在城里工作享福,不必这样辛苦!

阿菊,我的亲妹妹,大哥欠你的太多,我们兄弟三人欠你和内弟的太多,我们这个家欠你们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六



想想离开我们25年的父亲,看看生病的母亲,回想我40年前回到家乡工作到后来在外奔波的日子,我没有好好陪父母、妹妹坐着说过几夜话、绪过几次旧、干过几天农活。直到今天,我才觉得我一路向前奔走,没有孝敬好父母,带好妻子女儿,照顾好兄弟姐妹,没有当好这个大哥。而妹妹呢,我每到一个工作的地方,每年,妹妹都会抽时间来看看我们一家,穷起家底把平时从嘴里省出来的土特带给我们。有时,还会托人把最新鲜的东西捎来。我已在那个叫城市的地方安家多年,但我家很少在城里买饲料喂的猪肉鸡肉,包谷喂的猪肉、吃虫子长大的鸡,火腿香肠、蜂儿菌子,甚至南瓜、竹笋、洋丝瓜,这些都是妹妹、内弟、姐姐和舅子、姨夫一直供给着我们!



  我已在城里安家,但我们与农村、与兄弟姐妹们还拉着挣不断的红丝线,有着千丝万缕的感情。在生活中,他们或许可以没有我们,可我却不能没有他们这块根据地,他们一直是我们一路走来坚强的后盾!

春节将至,愿母亲早日康复,长命百岁!愿妹妹六畜养顺,物产年增!愿在外打工的亲人工钱好结,平安归来!        


 2024年12月于兰城

 

作者简介:张国君,男,彝族,上世纪66后,生于昌宁珠街乡羊街村上比巴,有教育系统经历,谋职保山交通,自由撰稿人,有“天域传媒”问世。活着,就得想想来时路,看看身边人,扪心问问自己,停一下,喘口气,继续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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