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腊月二十三“送灶神”、腊月二十四“掸扬尘”,在民间也称——“小年”,它标志着中国人开启了“过年”的大幕。
《一百年前的成都人“过年”》是郑光路先生,讲述他的祖父一百年前过年的情景,是清末成都人过年的真实写照。
一百年前的成都人“过年”
公历1902年1月10日,农历辛丑年十二月(腊月)初一。成都椒子街,一家黑漆公馆沉重的大门“呀”地打开,一个30多岁的男子走出来,站在斑驳的石狮子旁。见远处有性急的儿童已在放小鞭炮,他叹了一声:“啊,黄老幺欠我的烂账还没收回来,就要过年了!”
这男子就是我爷爷,脑壳后拖着的猪尾巴辫子油光铮亮一这时是光绪二十七年,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还坐在龙庭上呢。
杀年猪、腊八粥和吃“祷牙”
为过年,我爷爷早就忙乎起来了。每年“立冬”后,家家户户“杀年猪”,装香肠、腌腊肉。
杀年猪
不单农村到处肥猪悲声嘶叫,城内也常见到又白又胖的大肥猪被开膛破肚的情景。我爷爷家后院厨房每年用残汤剩水喂一两头猪。这时他吩咐下人:“杀猪这天要按十二属相,不能和我家中任何一个人的属相相同!”选好日子,猪被按在结实的矮脚板凳上。杀猪匠鬼板眼多,他两手紧按猪头,一副不能脱身之状。看热闹的小娃娃往往会把杀猪刀递给他。杀猪匠低声嘀咕道:“猪大爷,不是我要杀你哈,是递刀的叫老子杀嘛!”“杀年猪”时主人家只允许杀一刀,如一刀不死,预示来年不顺。很顺利,猪一刀毙命!我爷爷笑眯眯地用一张草纸在杀猪的刀口子上蘸点血烧化给猪,作为它西归路上的“买路钱”……
于是我爷爷屋檐下密密麻麻吊起一串串或乌黑或红亮的腊肉、香肠……他吧嗒吧嗒抽着水烟,心里盘算:“过年时要先吃猪头,一年才会开个好头。
香肠
婆娘家不要吃猪舌头,以免多嘴多舌。唔唔,小娃娃嘛,多吃猪耳朵,才听大人的话……腌猪肚子嘛,留着五月端阳再吃,吃了以后不会肚子疼!”以上这些都是先人遗风,也不知是确有道理,还是“合理分配”和勤俭持家的经验?
不论贫富,都讲究新年穿新衣。腊月,我奶奶忙着为全家做新衣新帽。腊月初八吃“腊八粥”,我奶奶一大早就亲自下厨烧粥。娃娃们用筷子数碗里面的莲子、栗子、枣子和花生米,看谁运气好。
“腊八”后,“过年”日近了,气氛也日浓。市面熙熙攘攘、行人慌慌忙忙,准备年货、打米酥、蒸年糕、送年礼、点百果灶、贴春联和“喜门钱”……我爷爷开的“老元吉”绸庄也开始“大拍卖”,他把“年关在即、止账候收”的告白贴在黑柱上。连街上拖襟襟挂绺绺的讨口子脸上也喜气洋洋,因为不但几个慈善会在这时都要施舍可领钱米的“钱飞飞”和“米飞飞”(票单子),连天仙桥街“粥厂”施舍老弱病残的清汤稀饭也稠了许多!
腊月十六日,是“祷牙”(又叫“倒牙”)日。一般贫穷百姓每月初二、十六两天才能开荤吃肉,幽默的四川人把这种偶尔开荤比喻为隆重祭祀鬼神,名曰“打牙祭”。腊月十六日的“牙祭”就称为“祷牙”日,我爷爷这天照例要请店铺中的伙计们吃顿肉。
几大块回锅肉下肚后,我爷爷挨个敬酒:“孙长顺、胡水长、李宏兴……明年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们的!”这几人立刻兴高采烈。
我爷爷又给陈二娃斟满高粱烧酒,笑呵呵说:“二娃啊,你今年也辛苦啦,但小店池小难养大鱼,过年后另请高就吧!”平时有点“啰唣”的陈二娃霎时成了苦瓜脸,晓得这是“最后的晚餐”,来年的“饭碗”已打烂了!
“祷牙”日的下午,繁华的东大街上出现不少酒足饭饱却又垂头丧气的“陈二娃”们……
“祷牙”日后,成都少城外“将军衙门”、督院街等处官衙也“封印”不办事了,所以这天又叫“倒衙”。戏班也在这天后“封箱”,明年正月初一才又演戏。
这时,街面上会出现一些奇形怪状的端公道士、尼姑和尚,他们或敲木鱼,或打铁盘,叮叮当当挨家挨户讨钱,嘴里念念有词:“过年过年!
消灾除邪!”我爷爷见这些人大都是闯州吃府的野僧妖道,便不想给钱,可你不给他不走,“叮叮当当”一声比一声敲得紧、敲得响,而且那架势像要硬闯进大门,我爷爷吓得赶紧掏出一大把铜钱,换了几张揩屁股手纸般皱巴巴的“祛邪符”,野僧妖道才嘟嘟囔囔地走了……
“祭灶”和“辞岁”
随着“红萝卜蜜蜜甜,看着看着要过年”的童谣声,满街小娃娃“嗡嗡嗡”的
“响簧”(竹簧)声,哔哔剥剥的“巴郎鼓”声和呜嘟嘟的铁皮小号声…过年进行
曲即将奏响。
腊月二十三、二十四日是“祭灶”日,通常“官三民四”,做官的在前,平民百姓在后。灶神又称灶王爷、灶王菩萨,全称是“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晚上,家家户户吃过晚饭,把锅灶打整干净,在锅中放一旧时过年“祭灶”用的灶神图盏油灯,为灶王爷升天引航照路。我爸那时还是个流鼻涕小娃儿,乱开黄腔道:“对泥巴灶台还兴磕头呀?”我爷爷骂他道:“胡说八道,灶王爷是‘祝融’转世,每年这时候上天向玉皇大帝报告家家户户的善恶,安排每家人来年吉凶祸福,功夫了得呢!”
我爷爷把还散发着油墨味的彩色灶王菩萨神像,恭恭敬敬地贴在灶台上,柱头上也贴出上天十世对联:“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灶台上还供奉着一大盘捏成宝塔形、饰以金银纸图案的“灶糖”,就是现在还有人叮叮当当叫卖的白麻糖。接着点上香烛、摆上酒果。
我爸忍不住又说:“我吃白麻糖要粘牙齿,吃了话都说不出来哩。咋个灶王爷也要吃它嘛?”我爷爷忍住笑,正色说:“瓜娃子,就是要粘住灶王爷的嘴巴,不要上天去说我家坏话嘛!”
我爷爷把从街市上买来的“灶马”“灶述”(即木板雕刻印刷有马和银钱的黄纸符)焚烧了,对我爸说:“‘灶马’‘灶述’是送给灶王爷的坐骑盘缠!”我爸问:“纸做的‘灶马’又不是麻雀儿,能上天嗦?”我爷爷也不理他,只顾跪拜祷祝。
我爸当然也撅着屁股蛋跟着磕头。仪式刚完,小娃娃们把和了纸灰的干黄豆、草屑撒向屋顶,嘴里乱吼:“灶君老爷,吃了糖,骑马马上天了!上天了!”
我爷爷说:“大年三十灶王爷在玉皇大帝那里‘述职’完,才会又骑纸马回归千家万户。”
清末一官员家过年时“祭灶”的情景(出自:清末《祭灶图》)
少年时的我听爷爷翘起白胡子颤巍巍地讲的这些老古董,很莫名其妙。现在似乎明白了:“祭灶”貌似“迷信”,其实是老百姓一年之末的“自我检讨”,是每个家庭“自我约束”的优秀民间习俗啊!
腊月二十四日,家家户户还打扫“阳尘”,做大扫除。从“祭灶”日起,公馆人家、商铺也开始更换“桃符”(对联)。公馆大门大都悬“桶灯”一对,外罩红油纱绸。爆竹之声从此响声不绝……
腊月底是所谓“年关”,当收当付的账,都要在年三十晚上结清。
因为过年中是不许逼债的。清末筱廷写的《成都年景竹枝词》:“褡裢账簿带身旁,飞子沿门散去忙。一到临年三四日,敲人门户令人慌!”“乍见官衙结彩新,自愁无计了清贫。商量入市买柴米,门外先来索债人!”①“年关”,对有些人真是难过的一关!
所以,除夕这天,因准备过年及收债,全城忙碌,四城门及各街栅栏,按例均彻夜不关,爆竹之声无片刻间断②。
我爷爷这几天忙得团团转,因为“黄记成衣铺”老板黄老幺铺子垮杆,还差欠我爷爷30大洋衣料钱,他便外出避债和我爷爷捉起“迷藏”来。
大年三十了,我爷爷家门神、春联、“福”字都贴起了,还高挂起红彤彤的大灯笼。堂屋正面神龛上点起一对大红蜡烛和三根拇指粗的香,中梁下吊一盏灯火跳跃的“神灯”……“团年饭”是一年最隆重之时,杀雄鸡、煮猪头供祖先;鸡鸭鱼鹅几盆几碗摆满饭桌。穷家小户也总有一碗回锅肉、一盘肥腊肉、一盆萝卜汤。
讨口子这一天也过的是神仙日子,成都九眼桥、东门大桥桥下,河滩上有一排歪歪倒倒的用破席碎布搭成的小窝棚。几十个乞丐散在河滩上,用鹅卵石支着破砂罐,将行善的人给的槽头肉和高等级的残汤剩饭回锅,只听得枯枝败叶、碎纸片烧得哔剥响。火光映照着蓬头垢面的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瘸有驼……那情景倒也其乐融融。
这天,我爷爷却坐不住了,说:“不行,我要去收黄老幺的烂账。这龟儿抽大烟、又滥赌,他赊欠的布料款怕要打水漂!”他急急忙忙跑到离大慈寺不远的棉花街,黄老幺七歪八倒的破笆笆门上贴了一副对联:“穷、穷、穷,我家穷!富,富,富,你家富!”我爷爷一读,急忙吐口水:“这龟儿在讨人家‘口彩’,要念的人穷,反祝他富!”竹笆墙上还贴了张纸条:“太公在此百无禁我爷爷无法,回身走到老城墙边杂草丛生处,隐约见有个人影蜷缩成一团,还有一点幽幽鬼火晃动。我爷爷一怔,猛地大叫:“黄老幺,你龟儿躲在这旮旯头抽大烟当活神仙!”黄老幺一跃而起落荒而逃。我爷爷气得大吼:“你龟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古时一家四代人除夕夜守岁时其乐融融的幸福情景(出自:清《新年夜宴图》)
吃年饭,是除夕夜必不可少的项目。我爷爷气喘吁吁赶回家,带着儿女向“天地君亲师”和列祖列宗的灵牌磕头……到处是鞭炮声,家家户户祥和快乐。我爸在噼噼啪啪声中接过“老辈子”的“压岁钱”,压在枕头下,“压岁”谐音“压睡”。他欢喜得手舞足蹈,坚持要和老辈子“守岁”。我爸和其他娃娃们吵吵闹闹开始掷“升官图”。这是一幅毛边纸石印、约二尺见方的“升官图”。玩时,每人轮流转四周写有“德”“才”“功”“庄”的小陀螺,根据陀螺倒下时所亮出的字决定升降。我爸爸从白丁慢慢“升”到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眼看中了“状元”要当宰相了,眼皮却不争气直打架,只好由我爷爷哄着去屙了一大泡尿,上床接着做黄粱美梦去了。
放鞭炮是为“驱邪”。到了午夜,接连不断的爆竹声噼噼啪啪响如惊雷,连空气中也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清朝《蜀中新年竹枝词》说那时的风俗是:“过年火炮响连天,纸说全红子说千。就是贫家生计薄,朝朝也放霸王鞭!”①
从“走喜神方”到“游百病”
大年初一天刚亮,众人从一夜未停的鞭炮声中醒来。大人娃娃都是从头到脚一身新,人人喜气洋洋。一家洗漱刚完,我奶奶即送上每人一碗红糖汤圆,口中连说:“甜甜蜜蜜,团团圆圆!”
过年气象果然不同,连“老虎灶”凌晨除卖“元宝开水”外还免费供热水。大商铺关了门,做小生意的摊贩生意却特别好,专卖小孩子的钱,如甘蔗、橘子、面食、糖人、凉粉、花炮、响簧、小灯、大头和尚、戏脸壳、灯影、风车车……街头巷尾,连平时有仇怨的人见面都要拱手作揖,连声“你好你好”“恭喜发财!”
清末过年时人们见面互相“拜年”作揖的情景
我爷爷笑呵呵地对我爸说:“乖乖,你今天也不要耍疯了!大年初一也有禁忌规矩,这一天不能动针,因为‘针’和‘争’谐音;不能吃豆,因‘豆’和‘斗’谐音;不能看书,书就是‘输’。也不许说啥子‘死’‘鬼’‘霉’‘惨’这类字眼……大年初一不能扫地,不能把垃圾倒到门外去,以免财气外溢。更不允许吵架哭闹,流马尿水(指眼泪)!”
我爸淘气,问:“那连‘屙屎’也不能说呀?那我想屙一一咋个说嘛?”我爷爷只好不理我爸,站在大门外,笑呵呵抽着水烟看过年街景。讨口子一拨又一拨走过来,有的在唱“莲花落”:“过年你发财,元宝滚进来。滚进不滚出,金银堆满屋!”有的在打“金钱板”:“屋前栽有摇钱树,家头安有聚宝盆,树上铜钱成串串,聚宝盆里堆金银!”过年也是讨口子们的“黄金季节”,要从初一讨到十五……我爷爷早准备有散碎铜钱,天女散花般乱撒,讨口子们在地上抢得呼儿嗨哟!
突然,门口俨然站了一位神道,吓了我爷爷一大跳!原来当时旧风俗:正月初一这天,常有人头戴官帽、身着红袍、腰系玉带、脚蹬朝靴扮成“文昌帝君”的“文财神”;或者金盔金甲、嘴挂长须扮成财神菩萨赵公明的“武财神”;还有的又扮成“春官”。这些“财神”“春官”进项比讨口子高得多,但准备戏装也要花些本钱。装“财神”者常是无法度日才走此末路的,往往为人不齿。所以《成都年景竹枝词》中嘲讽说:“乞儿得意做官时,袍带乌纱手内持。说过千门恒炫耀,春官常挂嘴唇皮!”①
此时站在我爷爷面前的“财神”更是不伦不类:他头戴瓜皮小帽改成的官帽,身穿皂袍,墨水把脸染得漆黑,颔下一副黄须是苞谷须;右手高举一根金鞭,是一截烂甘蔗包了层黄纸做的;左手托着一个烂瓷盘,放了金银锡箔纸做成的像金元宝又更像黄狗屎的东西…
这“财神”站在我爷爷面前,不说话、不告求,精瘦的脸上两只眼直呆呆看着人。原来“财神”送宝不能说话,开口就不灵。我爷爷忙掏出枚相当二百文的大铜钱放在他的烂瓷盘里。“财神”嫌钱少不肯走,堵在门口。爷爷只得又添一些,他才蹒跚离去,又到第二家门口站立……我爷爷心头嘀咕:“这‘野财神’好像有点面熟,他是谁呢?”
过年时还有“放炮”“拜年”“打闹年鼓”“敬财神”“迎喜神”“飞名片”“耍龙灯”“耍狮子”“听扬琴”“听相书”“请春酒”“走喜神方”……许多快活娱乐,其中以“走喜神方”最隆重。“喜神方”,即“喜神”所在方向,每年新“皇历”注明新一年“喜神方”是东方、东北方或西南方…成都武侯祠、丁公祠、望江楼、青羊宫,都是“走喜神方”的好去处。
初一,我爷爷带全家到武侯祠“走喜神方”。过老南门大桥,就有许多溜溜马供人雇来骑。一路尘土飞扬,许多轿子、鸡公车(独轮推车)嘎吱嘎吱满路响…到了武侯祠,有身份的官、绅、商、贾多半在大花园的游廊过厅上吃茶观景。我爸爸像所有小娃儿一样,一进山门,就向遍地摆设的临时摊头跑去,转糖饼、吃豆花,还有小春卷、炒花生、红甘蔗、牧马山的地瓜……肚皮就像潲水桶。我爷爷忙说:“娃娃,看吃坏了肚子!”
我爷爷牵着我爸随着密密麻麻的善男信女向塑像磕头礼拜。游人们尤其要在诸葛殿向孔明老先生求一注签,男男女女各人占卜不同:“今年运气好吗?”“我幺妹婚姻大事如何?”卦摊前生意兴隆,正像李劼人先生小说中写的:“几十个道士的一年生活费,全靠诸葛先生的神机妙算!”
大殿下面甬道两边,是“闹年锣鼓”队伍比赛之处,有几十伙队伍。“闹年锣鼓”是古人“击鼓驱疫疠”的遗风,奏响春节的高潮…(2004年后,武侯祠新添有“喜神方”巨石,但游人多不解其意)
初一这天,老百姓、官衙、商铺还彼此贺年。清末周询《芙蓉话旧录》中说:“除至亲密友需亲到外,余多遣人投名片。当时名片以红纸印刷,长四寸许、宽约三寸,名字如胡桃大。铺户无司阍人,投片者皆随带糨糊少许,将片粘悬其门外,以示曾到……”②礼到即行了。
大年初二后,我爷爷忙着到至亲好友处“拜年”。《蜀中新年竹枝词》中说:“队队衣裳簇簇新,相逢道喜贺新春。无愁百岁唯今日,醉里何须谢主人!”①我爷爷天天都喝得个酒气熏人。
正月初五是“牛日”,又是“送穷日”。我爷爷一大早就把两双旧鞋子扔在椒子街上,让讨口子拾去穿,他得意扬扬地说:“有些人只倒烂垃圾、甩烂草鞋‘送穷’,我送了穷又做了好事!”他又到后院河边捡了个漂亮的鹅卵石充元宝藏家中,讨个一年好兆头。
初五以前,街衙游人如织,城内如骆公祠、丁公祠等处,一律开放。
初五这天,是新嫁娘回娘家的好日子,我爷爷出嫁几个月的大女儿凤
姑回来了,一家人又忙乱一番……
正月初七叫“人日”,成都人这天要去游杜甫草堂看梅花。此风相沿,听说已历史久远了。所以《锦城竹枝:词百咏》中说:“梅花风里来春阴,尽向公园品碧沉。人日好寻香艳在,环肥燕瘦总留心。”①
正月初九,又叫上九,相传这天是玉皇大帝的诞辰,要耍狮子、舞龙灯为玉皇祝寿。周询《芙蓉话旧录》中说:“初九夜起,春灯彩胜、同时齐出,负龙曼衍、到处游行。繁盛街道,大都有牌坊灯,细木作架,髹以金漆,上段幂以细纱,绘说部杂剧,中置灯烛,间三四十步,即安放一架。尤以东大街者为最精致,灯上绘三国演义全部,人物栩栩如生,十五后,始逐渐撤销……”②
最热闹的东大街、科甲巷等处,每晚火树银花、热闹非凡。《锦城竹枝词》说:“府城隍庙卖灯市,科甲巷中灯若干。万烛照人笙管沸,当头明月有谁看?”
当时《成都年景竹枝词》中也夸赞:“花灯大放闹喧天,狮子龙灯竹马全。看过锦城春不夜,爱人唯有彩莲船。”这风俗演变至今,成了年年举办的“成都灯会”。
我爷爷走东家串西家,已累极了,正像《成都年景竹枝词》中说的:“茶点才过又酒盘,接连摆饭吃三餐。腌鸡腊肉已嚼遍,都说连日胃不安!”①
一直忙到正月十五日,即元宵节,要“观花灯”“烧龙灯”“舞狮子”“猜灯谜”“吃元宵”(汤圆).…
清末春节闹市灯会图景(出自:《点石斋画报》)
十多天的“年”匆匆过完,留下一句老话:“大人做生意,娃娃捡狗屎!”说的是该各干正事了。但成都人恋恋不舍,还要“过厚脸皮年”。
正月十六这天,要爬上城墙去“游百病”,其实就是登高踏春。
成都人爬上城墙“游百病”(图片由长生不老客提供)
我爷爷一家人走到武城门城墙下,见围了一大堆人,一床破席子遮了个死人。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唉,他不学好,抽大烟又滥赌,牌九、麻将、压宝……样样都来!”“他生意做垮了,婆娘跟人跑了,还欠一沟子烂账!”“这龟儿子没法,只好去装‘烂财神’,要的钱刚到手,又去狂抽滥赌。钱光了,大年十五又冷又饿死在这里!”我爷爷揭开破席子一看,惊叫起来:“哎呀,这不是欠我烂账的黄老幺吗!”
(全文完)
注释:
①本文所引竹枝词,均见《成都竹枝词》,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
②参见周询:《芙蓉话旧录》中“度岁”条,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