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喜欢睡觉吗?那你现在可以回宿舍好好睡觉了!那个按摩师被安排在宿舍里整整“睡”了一个月。

文摘   情感   2024-11-17 23:33   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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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孝东


25

第二天早上,阿清是被刘立强叫醒的。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然后摸摸腕上的盲表,已是上午八点多钟。“该走了”,他用力地伸了个懒腰,却在脑海中迅速回想着昨晚的情景。隐约间,他记得来给自己做按摩的是个听声音年纪已经不小的女师傅,不过手法还不错,所以不一会儿他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连那个女师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阿清知道,那肯定是刘立强他们不让她叫醒自己,所以她的小费也一定是刘立强他们帮忙给付的。这时,阿清才发觉不见了张斌,便问正在整理东西的刘立强。刘立强说张斌上早班,一大早就走了,走时已经把单买了。阿清摸了摸口袋,东西都好好的,便扶着刘立强的肩,两个人就那么松松垮垮地下了楼。


刘立强把阿清送到罗湖商业城,自己也去公司上班了。罗湖商业城里不少商铺已经开了门,但过往的行人还不多,所以显得有些冷冷清清。阿清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在前台签了到,这才走进了那个混杂着各种气味的休息室。因为上晚班的人还没来,休息室里也比平时安静许多,有人在看报纸,有人在下棋,有人还在吃着早餐……阿清径自走到墙角的那个破柜子前,摸索着找到自己的抽屉,正准备拿出水杯去泡点茶,收银台的那个女孩子却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公安来查证件了,没暂住证的赶紧出去躲一躲!”她气喘吁吁的,那样子好像公安的人已经到了大门口。于是,休息室里的人做鸟兽散,转眼间就逃得所剩无几了。


阿清是跟着老陈一起逃出公司的。老陈是个财迷,只要没事的时候,即使是上晚班也会早早地来到公司,就是担心别人抢了他的熟客,却没想到今天竟然撞上了公安查证件。他俩在商业城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儿,觉得很无聊。回宿舍休息一下吧,又担心宿舍此时也不安全,老陈索性就带着阿清去了书城。


老陈这人在生活上虽然很节俭,但对于提高专业水平却是肯于投资的。他时不时会从书城买几本有关医学方面的书,没事的时候就找个安静的角落,举着他那个高倍的放大镜,一点一点地看。阿清以前也跟他去过几次,虽然根本看不了,却还是忍不住买了几本,幻想着偶尔找个什么人帮自己念一念。可直到今天,那几本书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密码箱里,从来都不曾翻动过。


今天书城的人不多,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找书、看书,很少听到有人说话。老陈的眼神儿显然不太够用,找起书来很吃力,那样子让人感觉他分明是在一本一本地闻书上的味道,而不是在看书上的字。阿清一直跟在他身后,偶尔也会摸过本书来掂一掂。那书都崭新崭新的,散发着诱人的油墨香,就像一位阔别已久的老朋友。可与此同时,阿清也刻骨铭心地意识到,这曾经的老友早已变得如此遥远。尽管手上的感觉依然,尽管油墨的香味儿依旧,可恍然回首间,那熟悉的一切早已定格在了那个遥远的地方,再也无法回转了。


就这样,他们一无所获地转了一个多钟头。老陈忍不住开始抱怨,阿清也觉得有些倦了,却故意打趣老陈道:“别着急嘛!那么容易就找到满意的书,就对不起你这‘陈教授’的大名了。”老陈的个子不高,长得又特别瘦,满打满算也就一百斤左右,干干巴巴的,活像个刚从集中营里逃出来的小老头。加上平时他又总喜欢卖弄那些专业上的术语,所以公司里的同事都戏称他“陈较瘦”。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两个悻悻地出了书城。老陈给公司打了个电话,一听说公安的人早就走了,便迫不及待地拖着阿清直奔公交站。他们勉强在车门关闭之前挤上了车,掏出残疾证递给司机。司机却有些狐疑,目光在阿清和残疾证之间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圈,那神情宛如是在鉴别通缉犯。这下,老陈不耐烦了,一脸愠怒地对那个司机说:“是真的啦!我们又不是买不起车票!”司机倒也不生气,只是扭头瞟了老陈一眼,然后就一声不吭地把残疾证还给了阿清。


回到公司,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休息室里充满了各种饭菜的味道,偶尔还能踩到一些掉在地上的米饭,粘粘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阿清叫了份外卖,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到个座位坐下。可当他吃过饭,起身去丢饭盒时,那个座位立刻就被别人占领了。没办法,他只好和几个同事站在休息室门口闲聊。但昨晚折腾的太晚了,聊着聊着阿清的困劲儿就上来了,两条腿直发软,索性钻进了休息室旁边的按摩房。按公司规定,这当然是不允许的。但这个按摩房紧靠着按摩师的休息室,房间的隔音又不好,所以除非是别的房间不够用了,否则前台是不会把客人安排到这个房间来的。


说起休息室的问题,前些日子张斌他们公司还出过这样一件事:有个全盲的按摩师,晚上总是失眠,白天在公司又很难抢到座位,便总觉得大脑昏沉沉的。这天,他困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偷偷地钻进了一间按摩房。因为怕被人看到了受处分,他干脆钻进了最靠里面的那张按摩床的床底下。但当他一觉醒来,却惊奇地听到房间里居然有人在说话。他不知那客人是什么时候被带进房间的,只在心里祈祷他快点做完按摩出去,否则自己就只能这么不声不响的在床底下趴着了。可也该着他倒霉,偏偏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于是,经理毫不客气的对他说:“你不是喜欢睡觉吗?那你现在可以回宿舍好好睡觉了!”就这样,那个按摩师被安排在宿舍里整整“睡”了一个月。


不过阿清他们公司现在的环境有所不同。眼看着生意越来越差,谁还那么认真呢?即使真的不幸被经理撞到了,大不了也就是骂你几句,轰出去了事。阿清今天也真是困极了,“管他呢,先睡一觉儿再说”,这么想着,他躺在床上,一转眼便酣然入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阿清一觉醒来,居然听到有几个同事正坐在自己身边聊天。摸摸腕上的盲表,原来已经过了早班的下班时间,他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还没开张呢。“该不是没听到前台叫自己去上钟吧?”这么一想,阿清便彻底醒了,起身去找他的鞋。可他的鞋却不知被人踢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一连摸了好几把都没摸到。


“你这觉睡得挺香啊!”这时,趴在旁边那张按摩床上的老陈扭过头,笑嘻嘻地对阿清说。


“没叫我去上钟吧?”阿清总算在床底下摸到了自己的鞋,听到是老陈,一边穿着一边问。


“叫个鬼!早班有好几个剃了光头。要是没熟客,你就在这里放心大胆地睡觉吧!”听老陈这口气,想必他今天也还没开张。阿清的心便放下了,从从容容地去了趟洗手间。回到休息室,刚端起杯子想要喝口水,却听到前台竟然在喊自己去上钟。


“是在叫我上钟吗?”来到前台,阿清有些迟疑地问,他还在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一个富婆要个开眼的靓仔,可晚班这几个开眼的男师傅不是上钟了就是请假了,我就把你当‘靓仔’给用了。反正你的眼睛也看不出来,进房以后,你可千万别给暴露了。”前台的那个女孩子比比划划地冲阿清解释着,看样子她今天的心情还不错。


“原来是这么回事。”阿清一时好像有点儿为难,但转念一想,自己今天还没开张呢,有得做总比没得做强,就转过身冲着那个房间走去了。


走进房间,客人正在整理行李包。见阿清进来,便用一种挑剔的目光把阿清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阿清虽然看不到,可这目光还是让他感到有些局促不安,便赶忙铺好床单和毛巾,盼着这“富婆”赶紧趴下来,免得被她看出什么破绽。


“我的颈椎有问题,刚刚照过X光,有骨刺,所以你不要碰我的脖子。”那客人指着自己的脖子,用广东人特有的普通话说。


“好的好的。”阿清手里拿着按摩布,连声答应。以前跟着吴老师开诊所,来做按摩的基本上都是为了治病,很少有做保健的。所以从那时起,阿清就认为自己是个大夫,是个按摩医生。但来到深圳以后,他却发现这里完全是两回事。这里的许多客人似乎仅仅只是为了消遣,为了放松,有的甚至根本就不相信按摩这东西也能治病。所以阿清经常要不厌其烦地向那些客人讲解按摩治病的原理,甚至还会吹吹按摩的发展史。但阿清慢慢发现,有些东西不是你解释一下别人就能接受的;特别是所处的这种环境,说得天花乱坠也还是个服务行当。这里的按摩师除了盲人受过比较系统的按摩培训以外,那些健全人几乎都是半路出家:有种地的,有开车的,有打扫过卫生、做过服务员的,大多只是跟着什么亲戚、朋友学过几天手法就跑来上班了。所以,人家不相信这种场合里的按摩师能治病,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


阿清今天并不想对这“富婆”演讲什么,他现在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在这种地方你只有让客人高兴了、满意了,你才有钱赚。所以呢,即使演讲你也要看是对什么人,是在什么时候讲;否则不但赚不到钱,反而还会惹一肚子气。阿清一边揉着那“富婆”肥硕的腰背,一边琢磨着此时该和她聊点什么。可那“富婆”却忽然转过头对阿清说:“你不要这么大力好不好?弄得我好痛。”


“好的好的。”阿清一边减轻手上的力道,一边连声回答。他感觉那“富婆”似乎有些不太开心,便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问:“小姐,冻不冻啊?要不要盖个毛巾被?”


“不用了,我怕你们这里的毛巾被不干净。”那“富婆”不冷不热地说完这句话,就把脸埋进透气孔,再也不理阿清了。


“唉,看来今天的小费算是没指望了。”阿清不由在心里暗暗叹息:“自己投其所好,讨人欢心的功夫还差得太远。难怪老人总说啥人啥命呢!有些东西真是勉强不来的。”

26

晚上,还差五分钟就十点半了。经理终于抬起头,冲着那些早就守在前台等候下班的按摩师们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晚班可以下班了!”于是,那些簇拥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便发出一阵欢呼,宛如一帮等候放学的孩子,一窝蜂地涌出了罗湖商业城。


阿清知道,他们这么着急赶回宿舍,其实只是为了能早点儿冲凉。宿舍人多,冲凉要排队,回去晚了就不知要排到什么时候了。阿清却不着急,大不了就是晚点儿睡。他今天下午睡了一大觉,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困。天桥上的行人不像白天那么多。中秋已过,早晚都已透出几分清凉,那一阵阵的晚风吹在身上让人感觉格外舒适。于是,阿清的脚步越来越慢,后来干脆靠在天桥的栏杆上,尽情享受起这难得的惬意来。这时,阿清忽然想起了老申。“他说昨天晚上去签合同的,今天白天一直没见他,也不知事情办得咋样了。”这么想着,阿清便摸出手机,拨通了老申的电话。


此时,老申和阿莲刚打扫完卫生。他的合同签得很顺利,是套三房一厅,里面空荡荡的,只摆着两张旧沙发。今天下午,他本来是想和阿莲一起去公司辞工的,可电话里经理却说老板这两天不在,让他们过几天再说。于是,他们只好先请假,然后就跑到这里来打扫卫生了。房子虽然是装修过的,而且装修得还不错,可因为好久没住人了,挂着不少尘土和蛛网。老申和阿莲从下午一直忙到现在,这些房间看上去才像个人类可以居住的地方了。接下来他们就盘算着要去买什么东西:大到空调、冰箱、按摩床;小到毛巾、按摩布、泡脚用的中草药……里里外外的,什么都不能少,看起来他们两个还真是要忙上一段时间了。


“那今天晚上你还回不回宿舍啊?”阿清不怀好意地笑着问。


“当然要回去了。这里啥都没有,就是我想在这儿住,人家别人也不干呀!”老申当然知道阿清是在开他的玩笑,嬉皮笑脸地回答。


下了天桥,往左面一拐就是那条小胡同。阿清在那家东北小餐厅里要了份炒米粉,一边吃着,一边听着电视里播出的体育新闻。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男男女女的吵嚷声,乱糟糟的,好像出了什么事,惹得这餐厅的老板娘也跟着跑出去看热闹。过了好一会儿,那老板娘才转回来,一边给阿清添茶,一边对着隔壁桌上的人说:“是个黑鬼,玩了人家还不想给钱。真缺德,这种人就该打!”罗湖村这一带有很多廉价的出租屋,住着许多外来人口,甚至还有一些不知是从什么国家来的黑人。人多了自然也就杂,时不时就能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阿清并没怎么在意老板娘的话,他知道这小胡同里最多的就是这种小餐厅和发廊。每到天黑以后,总有些坦胸露背的女人坐在那些发廊门口招揽生意。有次阿清喝完酒从这里路过,一个小姐就生拉硬扯地要把他往发廊里拖,弄得阿清一连好几天都不敢再走这条路。


吃过饭,阿清本想去剪剪头发,可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就回了宿舍。宿舍里二狗子正在卫生间里冲凉,一边冲还一边唱,阿清便顺手在卫生间的门上拍了两巴掌。“谁啊?”二狗子止住歌声,提高了嗓门儿问。


“查证件的!”阿清学着警察的口气,变粗了嗓音回答。然后也不管二狗子如何反应,径自走到自己床前,打开风扇开始换衣服。


此时,刘立强正一个人躺在他家的那张双人床上。灯已关了,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可他却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他的脑子里一会儿是今天在电话里,冯娟对他说话时那种冷冰冰的感觉;一会儿又是晚上在酒楼门口,那个湖南妹挎着个香港人的胳膊,边说边笑时的一脸媚态。他弄不清自己对这一切究竟是应该感到可悲还是可怕,心里就像长了草,有些空,又有点儿冷。


上午,刘立强把阿清送到罗湖商业城之后,自己也去公司上班了。但公司今天的生意也不好,就在休息室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打瞌睡。这时,有位女同事拎着部新手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嘴里哼着歌儿,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于是,很快就有几个同事围了过去,七嘴八舌的议论起那部新款的手机来。


“哼!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部高级点儿的手机吗?这年头,只要你豁得出去,别说一部手机了,就是送房子的也不是没有!”正在一旁打瞌睡的刘立强被吵醒了,不由得一阵心烦,又不好说什么,便在心里这样愤愤不平地发了一通牢骚,然后又故意用力咳嗽了两声,没精打采地走到另一边看人下象棋去了。


吃过午饭,轮到刘立强去做按摩,却是个难缠的老太婆。老太婆的全身几乎没有不痛的地方,又舍不得多做钟,搞得刘立强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要到钟了,那老太婆却不知从哪儿摸出瓶活络油,让刘立强抓紧时间给她推一下腰背。刘立强一生气,把那将近半瓶活络油全都给她倒到背上了,惹得老太婆“哇哇”的直叫。刘立强也不管,做完以后就那么往门口一站,等着她给小费。可那老太婆拎起包来就要往外走,根本就没有给小费的意思。刘立强便毫不客气地对她说:“小姐,不好意思,我们的小费在这里给。”


“噢,这里也要给小费啊?”那老太婆望了刘立强一眼,似乎有点儿意外,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在包里一通乱翻。翻了好半天,她才犹豫着拿出张二十块的港币,依依不舍地递到刘立强面前说:“这可是港币啊!你千万别搞错了。”


听了老太婆的话,刘立强哭笑不得:“二十块,还要强调一下是港币,可真是够大方的!”心里这么想,刘立强却没敢再说什么。因为害怕老太婆会投诉自己敲小费,刘立强一直跟在老太婆身后,直到看着她买过单后离开了,才转身去洗手间洗手。等他洗完手准备回休息室时,别在腰里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冯娟打来的。或许是因为长途的缘故,冯娟的声音竟显得很遥远,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她告诉刘立强她的眼睛已经看过了,医生说没有什么治疗价值,但能不能做那个美容术,还要观察一下再说,所以她还要在北京多呆一段时间,让刘立强帮她跟公司再多请几天假。刘立强就那么不声不响地听着,始终也没说什么。其实也并不是他不想说什么,而是冯娟根本就没给他说什么的机会。当他听说冯娟还要在北京多呆一段时间时,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他是担心冯娟的钱不够用,让自己再给她寄钱过去。本来刘立强多少还是有点儿存款的,可前几天大哥来深圳找工作用了不少;再加上这个月的房租,现在他全身上下满打满算也就两三千块。可这话能对冯娟说吗?她本来就对大哥来深圳的事有想法,那样一说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来。但要是不说,自己又该到哪里去弄钱呢?然而,冯娟并没提钱的事,甚至连公司生意怎样都没问,就匆匆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刘立强不由得暗暗舒了口气。可是,当他重新回想起刚才通话的过程,细细品味着冯娟说话的感觉时,他的心里就莫名其妙地开始不舒服了。


下班了,一个同事拉刘立强去家里喝酒。刘立强没那个兴致,他只想一个人找个地方散散心。可又有什么地方好去呢?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到处都是车来人往,看着就让人心烦。于是,刘立强便漫无目的地走进了一家大商场。


快到收档的时间了,商场里的人不多,都在匆匆忙忙地挑选着自己所需的商品。刘立强没什么东西要买,就那么一个人胡乱地逛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实在太没意思了,就又重新来到了大街上。街道上的霓虹灯依然闪烁,看上去就像天堂一般地美丽,却也像天堂一般地虚幻。于是,沿着这条美丽而虚幻的街道,神情落寞的刘立强开始往回走。他觉得有些疲倦,他要回家去了,可那个地方还能称为他的家吗?或许那只是一个可以供他居住的房间而已。


刘立强正一个人闷头往回走着,眼前却忽然闪过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由自主地抬手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可他并没看错,那个人就是那个湖南妹。她正挎着一个男人的胳膊,从一家大酒店里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嗲声嗲气地说着什么。刘立强看不清那个男人的模样,但从他的穿着打扮来看,那一定是个香港人;而且看他的体态,年纪已经不小了。刘立强就那么傻愣愣地站在路边的阴影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湖南妹和自己在一起时的情景——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言一行,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把眼前的情景和她联系在一起。无论他是否真的喜欢她,无论她在他心目中到底扮演的是怎样一个角色,至少他一直都把她当作一个可以信赖的人,他似乎从未怀疑过她对自己的那份痴情。为此他欢乐过、满足过;为此他也偷偷地在心里自责过、惭愧过,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背后的她竟然会是这样!他的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坍塌了、崩溃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冲过去质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是的,自己有什么权力那样做呢?自己在心里不也一直不敢面对她在自己生活中所扮演的那个角色吗?那么她究竟算自己的什么人,她又有什么义务要为自己负责呢?不管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感情,自己又为她做过什么,留下过什么呢?面对眼前的一切,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指手画脚呢?这么想着,刘立强就一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而那湖南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路边的阴影里有个人正一脸茫然地注视着自己。这时,那个香港人抬手叫过一辆出租车。紧接着,那两个身影便像梦境一般消失在刘立强的目光中,消失在了这个美丽而虚幻的夜色里……


27

刘立强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恍惚中,他来到一条陌生的马路上,过往的行人都一样的行色匆匆,面无表情。刘立强不知自己为何来到这里,也不知自己这是要去哪儿,就那么一边漫无目的地独自走着,一边满腹狐疑地打量着四周。突然,他看到了冯娟,她还是平城盲专时那副样子,穿着那条朴素的连衣裙,远远地正向这边走来。刘立强一时无法按耐自己内心的激动,刚要大声呼喊着向她跑去,却忽然发现冯娟居然停下了脚步,正用一种打量陌生人的目光打量着自己。顿时,刘立强愣在了原地,他的思想不由得混乱起来:“那分明就是冯娟啊!可她为什么不认识自己了呢?你看她的神情多么冷漠,分明就是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人……”就在这迟楞的一刹那,几个行人从他们中间鱼贯而过,等刘立强的目光再度找到对方时,冯娟居然变成了湖南妹,正一脸鬼魅地笑着望着自己。刘立强霎时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地转身就跑。他想逃,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惊悚与慌乱;他要马上逃离这一切,他要迅速逃离这个陌生的地方。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怎么也跑不起来,他的两条腿此时就像灌满了铅,竟然疲软得连挪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就这样,刘立强惊醒了。屋里还是那么黑漆漆的,只有电风扇在“吱吱嘎嘎”的响着。这熟悉的一切此时此刻竟让他感到如此空虚与无助,仿佛这漫长的夜就是一张永远也摆脱不了的网。他轻轻翻了个身,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出了那么多的汗。他无可奈何地闭上眼,轻轻地叹了口气,但他的大脑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了,就像一台上满发条的机器,一遍遍地回放着刚才梦中的情景。他不想这样,他想赶快安安静静地睡去,可他的大脑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像台播放机,无比清晰地一遍遍重播着刚才的梦。直到东方破晓,朝阳冉冉升起,他才带着满身的疲乏与困倦再度沉沉睡去。


然而,没睡多久,刘立强就被公司打来的电话吵醒了。前台那个女孩子说有熟客点钟,可以等他半个小时,让他抓紧时间赶到公司。虽然今天是休息天,可既然没什么事,来了熟客怎能不做呢?于是,刘立强简单洗漱了一下,也顾不上吃早餐,就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公司。可是,一做起按摩来,他才发觉自己全身都软绵绵的,好像酒醉之后似的力不从心,不一会儿身上就冒出了虚汗。那个熟客也发觉了异常,扭头看看刘立强有些苍白的脸,问他是不是生病了,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刘立强哪里敢休息,好歹支撑着做完了按摩,这才如释重负地在心里松了口气。那位客人格外的通情达理,不仅比平时多给了一倍的小费,还十分真诚地邀请他一起出去吃午饭。


他们去了罗湖商业城里的那家西餐厅。刘立强这还是第一次吃西餐,不免有些好奇,时不时地打量一下四周。无意间,他发现离他不远的一个身影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究竟是在哪儿见过,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恰在这时,那人也刚好扭头往这边看,两个人的目光便撞到了一起。那女孩似乎一下就认出了刘立强,善意地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转回头,继续和她对面的那个男人说话。可她这一笑却提醒了刘立强,让他猛地想起,还是去年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个人。那天是阿清请客,在座的还有一个叫老申的,陪在老申身边的就是这个女孩。当时阿清介绍说她叫乔丽,是老申的老婆。可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和一个男人单独来这里,难道也是客人请她吃饭吗?看他们两个聊天的神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刘立强不由得又望了那个男人几眼。那男人一看穿戴就知道是个港仔,三十岁左右年纪,带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管他是怎么回事呢!反正又不是我老婆。”心里这么想着,刘立强转回了头。可他却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底有些空荡荡的,仿佛一下子丢了些什么。可究竟都丢了些什么呢?眼看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生活却还像没根的稻草一样,飘来晃去的,也不知要晃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吃过饭,刘立强上了公共汽车,他要去看望一下大哥。大哥来到深圳以后,被他介绍到自己以前做过的那家小按摩店当学徒。学费一千元,包吃包住,学成以后可以直接在店里上班。店里的生活条件虽然不太好,可鉴于大哥眼下的条件,也只能这样安排了。下了车,刘立强先去买了条烟。大哥的烟瘾很大,饭可以不吃,烟却是不能不抽的。


走进那家小按摩店,老板娘刚好在前台坐着,很热情地和刘立强打着招呼。刘立强这才知道大哥已经病了两三天了,便顾不上跟老板娘继续寒暄,径自去了宿舍。大哥住在宿舍的阁楼上,因为没有窗户,阁楼上显得格外闷热。刘立强爬上那个自己也曾住过的小阁楼,看到大哥正昏昏沉沉地睡在那里。刘立强并没马上叫醒他,而是默默地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大哥明显瘦了,头发有些乱,胡子也长了,显得他越发的憔悴。望着大哥的样子,刘立强想起了自己刚来深圳时的情景,心里不由得一阵感慨,便伸手轻轻推醒了他。


“你不好好上班,跑我这儿来干啥?”大哥睁开眼,看到坐在自己面前的竟是刘立强,吃了一惊,责备的口吻中却分明透露着几分惊喜。


“病了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人生地不熟的,有点啥事可咋办?!”刘立强真的有些着急,嗔怪到。


“就是个小感冒,都这么大人了,有点头疼脑热的还算个事儿吗?”大哥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坐起身。这阁楼实在太矮,一坐起来脑袋就要撞到顶棚了。刘立强见大哥状态还好,算是放了心,便把刚买的那条烟递给大哥,心里盘算着等下出去要给大哥买点儿药。


“等手法练得差不多了,说啥也要换个好点儿的店。赚钱多少先不说,咱可别再受这罪了。”刘立强环视了一下这个好像棺材一样的小阁楼,有点儿愧疚地对大哥说。


“我一个种地的,吃点苦算不了啥。倒是你自己,有些事也该有个打算了。”大哥却显得毫不介意,反倒把话题转到了刘立强身上。


“我?我能有啥事?”刘立强望着大哥,一时没弄懂大哥说的是什么。


“你和弟妹结婚这么久了,现在又不是赚不到钱,咋不考虑要个孩子呢?她的那个身体就真的治不好了吗?”大哥抬头望着刘立强,满是关切的问。


那还是刘立强在东北开诊所时,因为生意不好,刘立强经常要跑去外面找活儿干。后来,冯娟怀孕了。这天刘立强出去干活还没回来,缸里却没水了,冯娟便担着两个水桶去挑水。外面刚下过雪,路很滑,冯娟一不小心滑了个跟头,孩子就流产了。她的身体本来就很弱,从此就落下了习惯性流产的毛病。


刘立强没想到大哥会说起这事儿,他刚来深圳不久,显然并不清楚自己和冯娟现在的状况。别说冯娟的身体还有问题,即使她完全康复了,眼下也根本不可能考虑要孩子的事。可这些话怎好对大哥说呢?于是,他晃了晃因为长期做按摩而变得越来越酸困的脖子,狡辩道:“现在在这儿毕竟是打工,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哪儿还有心思考虑要孩子?”


“这话说的倒也在理。”听了刘立强的诡辩,大哥一时也没话可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们兄妹四个,现在只有刘立强还没孩子。在家的时候,老母亲总会唠唠叨叨地说起这事儿,好像不看着刘立强生个孩子,她就永远不会放心。


“你饿不饿?”这时,刘立强转头看向大哥,不想再把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


“刚吃过饭,哪里这么快就饿了?”大哥显然知道刘立强想干什么,不想再让他破费,他知道做按摩这行赚点钱不容易。


“算了吧!这里伙食咋样我又不是不知道。刚好今天那个熟客给了两百块小费,咱们就改善一把去!”这么说着,刘立强也不管大哥再说啥,连拉带扯的把他拖了出去。


吃过饭,天已有点儿黑了。刘立强没回家,和大哥挤着在那个小阁楼上睡了一夜。这倒并不仅仅因为大哥病了,需要有个人照顾,其实刘立强在心里也希望能有个亲人睡在身边,所以那一晚他居然睡得格外踏实,就仿佛睡在了东北老家那暖烘烘的火炕上。


第二天,刘立强一大早就上了开往火车站的公共汽车。他本打算下车后直接去公司上班的,途中却接到了老崔的电话,说他老婆有事不在家,让刘立强去上班时带着他一起走。老崔是全盲,平时上下班都跟着老婆。他老婆是健全人,农村的,当初本来是跟着老崔学按摩的,后来也不知怎么就给老崔做了老婆。因为他们也住渔民村,所以和刘立强混得很熟。


刘立强见到老崔时,老崔已经穿戴整齐的等在门口了。“怎么,是不是和老婆吵架了?”刘立强拍拍老崔的肩,笑着问。


“没有,她身体不舒服,我让表妹陪她去医院了。”老崔说着,一手搭着刘立强的肩,两个人就那么说说笑笑地向渔民村村口走去。


出了渔民村,正等着过马路时,刘立强忽然接到了公司前台打来的电话。


“是刘立强吗?”前台的那个女孩子问。


“是我。”刘立强答。


“今天不要来上班了。”女孩子干脆利索地说。


“为什么?”刘立强大吃一惊,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让自己不要去上班,难道是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吗?可那又怎么可能呢?昨天还去做了熟客,先不说自己和经理的私交一直不错,自己最近也确实没惹啥祸啊!


“叫你别来就别来,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前台那个女孩子有些不耐烦了,说完也不等刘立强再说什么,“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这时,马路上疾驰的车辆喘着粗气停了下来,等候过马路的行人便急匆匆地向着对面走去,只剩下刘立强依然那么傻愣愣的带着老崔站在那里。


“怎么回事儿?”老崔不知出了什么事,一脸困惑地压低着声音问刘立强。刘立强没答话,只是黑着脸开始拨打经理的手机,可经理却关机了。刘立强正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老崔这时居然同样也接到了公司前台打来的电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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