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独自走到楼门口时,却意外地看到门前的台阶上居然站着一个人。于是,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文摘
情感
2024-10-27 22:12
广东
刘立强并没生病,但那天早晨他还是向经理请了假,他觉得自己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回到家,刘立强连衣服也没顾得上换,就一头扎倒在床上睡着了。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床头的电风扇时不时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声,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的马达声,显得格外单调而乏味。刘立强用力伸了个懒腰,慢慢坐起身,他那模糊的视线这才逐渐清晰起来。冯娟肯定是上班去了,屋里一切如故,什么也没多,什么也没少,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那是什么呢?他努力地想着,站起身,迈着那两条绵软的腿,一步一步地走到窗前。他想看看外面的景物,放松一下自己的眼睛和心情,可那强烈的阳光却晃得他睁不开眼。于是,他又转回身,走进卫生间,用凉水痛痛快快地冲了个凉,这才觉得身体重新又恢复了生机。再次在床边坐下,他不知该去干点什么。这个房间虽然不大,可此时此刻却显得那样的空空洞洞。猛然间,他想起今天是星期三,是阿清休息的日子,就匆匆收拾了一下,出了门。阿清的宿舍在罗湖村,是那种很早以前本地村民自建的农民房。因为楼距很窄,楼与楼之间的阳台几乎都靠在了一起,所以看着就让人感觉拥挤而压抑。阿清住在一楼,是套一房一厅,厅里宿舍管理员住,阿清他们几个住房间。那房间很小,最多也超不过十个平方,却拥挤着摆了三张上下铺。因为没有空调,每人都买了一个电风扇摆在床上。刘立强进屋时,阿清正聚精会神地擦拭着那把六弦琴,根本没察觉到有人已经走了进来。刘立强见房间里没别人,便蹑手蹑脚地来到阿清床边,突然伸手在那几根琴弦上划了一下,然后忍俊不禁地笑着说:“那时就想跟你学弹琴,这都十来年了,我咋啥都没学会呢?”话音未落,他又自顾自地仰头大笑起来。阿清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发现这个恶作剧的家伙竟是刘立强,便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没去上班?你不是星期五才休息吗?”“上什么班?钱是永远挣不完的,过来陪陪大哥不好吗?”刘立强收起了笑,却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架势。阿清便不再追问,他想起今天早晨刘立强打来的那个电话,知道他今天过来肯定有事,就让他先带自己去了趟邮局,把那几本滞留已久的盲文书寄了回去。出了邮局,他们去了沿河路上的一家小饭店。因为没到饭点儿,饭店里没什么客人,连空调都没开,闷热得很。刘立强一边招呼服务员打开空调,一边拉过把椅子扶阿清坐好,然后自己才在阿清的对面坐下。“咱哥俩儿好像挺长时间没在一起吃过饭了。”刘立强一边说着,一边用茶水帮阿清清洗着餐具。是的,他们的确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以前刘立强总会把阿清带到自己家里,随便弄两个菜,两个人就可以推杯换盏喝上一顿。冯娟是很少喝酒的,但每当说起过去那些往事时,她也时不时会在旁边插上几句。那时一切似乎都还好,至少能感到一种和谐的气氛。然而,自从今年春节以后,阿清就很少再到刘立强家里去了。一方面是大家生意都差了,无形中都有了压力;另一方面也的确和刘立强与冯娟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差不无关系。阿清正想着说点儿什么,服务员拿来了啤酒。他们便顾不得等着上菜了,迫不及待地各自先干了一大杯。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能这么痛快地吹着空调喝杯啤酒,也真算得上是种惬意的享受了。“冯娟没给你打电话吗?”重新倒上啤酒,还是刘立强先把话题转上了正轨。“没有。”阿清简单而明确的回答,他并没顺着刘立强的话题往下问,他想等着刘立强自己说。他知道人有些时候需要的其实并不是别人的什么开导和安慰,而仅仅只是一个可以倾诉的空间。然而,刘立强并没着急往下说。他转过身,招呼服务员帮忙去买包烟。他平时是不抽烟的,阿清知道,可见他今天的确是有话想说。“大哥,不知你现在会不会也有一种感觉。”刘立强转回身,端起酒杯,一扫刚才戏谑的神情,竟有些语气沉重地望着阿清问。“什么感觉?”刘立强说话的语气让阿清感到有些诧异,他不知刘立强此时所谓的“感觉”究竟是指什么。“就是感觉啥都没意思,身体好像也越来越容易累,有时我真怀疑是不是自己得了什么病。”刘立强不再看阿清,低头默默地喝了口啤酒。“别胡思乱想。年轻轻的,身体能有啥问题?”阿清很少见他这副模样,便赶忙安慰道。刘立强轻轻叹了口气,默然无语地看着手里的酒。他的心里堆积着许多想说的话,可话到嘴边,一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你和冯娟是不是又出啥事了?”阿清见刘立强半天没说话,只好试探着主动开口问。“不怕你笑话,”说到这里,刘立强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才接着说道:“这次我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接下来,他就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对阿清说了。“那就找个时间好好跟她聊聊。都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了,还有啥话不好说的?”听完刘立强的话,阿清暗暗思忖着,却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就是因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了,我才觉得已经没啥好说的了。如果是从前,碰到这种情况,我肯定会好好的哄哄她,问问她我到底犯啥错误了,到底什么地方做得她不满意了。可也不能总是这样吧?每天都累得要死,你再三天两头地闹这种事,谁还觉得这种游戏有意思呢?再说了,人家现在赚钱比我多,身份自然也就不同了。我一看到她对我那种不屑一顾的表情,我就真觉得心里凉凉的,无话可说了。”刘立强说着,又和阿清干了一杯啤酒。于是,阿清也沉默了,他没想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那是彼此心灵之间的距离,是一种来源于内心深处的冷漠,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呢?那一刻阿清的心里忽然隐隐产生了一种预感,预感刘立强和冯娟之间的感情可能真的维持不了多久了。这时服务员把烟买回来了。刘立强先帮阿清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支,把身体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慢慢吸起来。饭店里的人已经多了起来,因为这附近有许多按摩中心的宿舍,所以来吃饭的多数都是按摩师。他们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议论着最近的生意如何如何,小费好不好赚,再有就是这个人和那个人之间的关系怎样怎样了,这些仿佛都已成了这些按摩师永恒的话题。“还记得去年的端午节吗?”看着那些吃饭的人,阿清愣愣的,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忽然转过头来问刘立强。刘立强愣了一下,但他马上就想起来了。是的,就是去年的端午节,就在这家饭店,甚至就是这张桌子,他们几个平城盲专毕业的学生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次难得的聚会,不仅仅因为气氛和谐而热烈;更重要的是,连冯娟和韩晓明这样平时很少凑热闹的人,竟然也抽出时间赶来了。但就在那次聚会以后不久,韩晓明却莫名其妙地走了。她辞了工,离开了深圳,走得那么突然,且不知为何连个招呼都没跟阿清打。“你一直还在想她吗?”沉默了一会儿,刘立强抬起头来,望着阿清问。“偶尔吧,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偶尔还会想起来。”阿清说着,把头扭向窗外,似乎是为了逃避刘立强的目光,却也似乎是在凝视那些来来往往的过路人。太阳此时已经落下去了,只在天边留下了几朵绚丽的晚霞。“你也一直没她的消息吗?”过了一会儿,阿清把头转回来,问刘立强。“没有,她离开深圳以后也没怎么跟冯娟联系。”刘立强犹豫了一下,慢慢思索着说。如果阿清能看见,他一定能从刘立强的表情中察觉到什么;可他偏偏看不见,所以他什么也没察觉到。这时,从外面走进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她们胸前各自挎着一把六弦琴,走到阿清他们桌前,捧起个本子说:“两位大哥,点首歌听吗?”她们的身体都很是单薄,眼睛里透着近乎乞求的目光。“会唱《好人一生平安》吗?”刘立强问,并没接她们递过来的歌本。“会。”那两个小女孩赶忙答应,然后便胡乱地扫着琴弦唱了起来。她们的歌声并不怎么好听,甚至根本就不会弹琴,可这首歌却是从前冯娟和韩晓明都喜欢唱的。“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也曾心意沉沉,相逢是苦是甜,如今举杯祝愿,好人一生平安。谁能与我同醉,相知年年岁岁……”听着听着,阿清的思绪被越拉越远。他又清晰地看到了韩晓明抬起头来望着自己时的那种神情,那不是幻觉,他知道。可韩晓明为什么会不辞而别呢?他不明白,真的一直都不明白。离开饭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刘立强要送阿清回宿舍,阿清却说想去天桥走走。天桥上没什么人,偶尔从身边掠过一阵清爽的风,风中夹杂着脚下那些汽车穿梭往来的马达声。他们谁也不说话,就那么慢慢地走着,两眼静静地望着前方——那是一片广漠的天地,是夜色笼罩中的万家灯火,饱含着人们奔波求索的是非恩怨,沉淀着岁月轮回的苦乐悲欢。冥冥中,阿清仿佛听到了一首歌,一首古老而幽怨的歌。于是,他的心里情不自禁地涌起一阵波澜,荡起了所有所有的记忆,随后忽然无法抑制地一起冲破了他的躯体,跨越了时空,渐渐弥漫着消散在这无边无际的夜色里……无论是怎样的一个人,无论是成功也好,失败也好,欢乐也好,悲伤也好,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让你难以割舍的东西。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记忆的积累,它们便会越来越深地埋入你的心底。当夜深人静,当那些奔波的灵魂都已悄悄睡去时,你便偷偷地捧出它们,掸去上面的尘埃,然后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凝视着……你是那样地小心而专注,仿佛期待着找回什么;可晚风悠悠,皎洁的月光下,那如水的往事仍然只是义无反顾地从你脑海中静静流过,流过……一九九一年,当冰雪消融、草长花开时,阿清终于盼到了平城盲专的复课通知。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胸猛地敞开了,天地间豁然开朗,阳光也变得格外灿烂,格外温暖。阿清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激动,匆匆打点好行装,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去往平城的列车。再度走进平城盲专,阿清惊奇地发现,这里的一切居然又重新充满了生机,充满了希望。或许吧,春天不像命运,它对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公平的,哪怕只是路边一些普普通通的草,哪怕只是草丛中几朵并不知名的野花。班里多数同学都按时返校了。经历了那样一个漫长的冬天,如今终于又回到了这里,大家就像久违的亲人一样,彼此打着招呼,互相开着玩笑。然而,阿清的心里却隐隐有些焦虑,有些不安。他在默默地寻找一个人,一个让他感到牵挂的人,可那个人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坐在教室里,愣愣地凝视着自己前面那个空空的座位,阿清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空荡荡的,整个世界都变得空荡荡的。他情不自禁地想起那长长的头发,想起那双默默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她为什么还没来呢?是没接到学校的通知吗?还是放弃了这里,去了别的什么地方?”阿清越想越觉得心里乱乱的,却又只能默默忍受着。学校很快就开课了。用的还是从前的桌椅,吃的还是同样的饭菜,可谁也不再抱怨,谁也不再懈怠,因为谁都真切地懂得了这一切的来之不易。为了赶回落下的时间,学校把课程安排得非常紧,甚至连星期六都不再休息。大家要利用所有的课余时间抄笔记,抄得每个人拿笔的手整天都是酸软无力的。就这样,转眼十几天过去了,依然没有韩晓明的消息,大家也都认为她已经去了别的地方,不可能再回来了。然而,这天中午刚吃过饭,阿清正准备带领大家抄笔记时,一个同学忽然气喘吁吁地闯进教室喊道:“你们看到了没有?韩晓明回来了!”这句话在教室里顿时引起一片骚乱,也像一道闪电一样猛地划过了阿清的心。他愕然了、惊诧了,他感到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也都变得飘忽起来。然而,片刻过后,一股暖流却是那样迅猛而畅快地涌遍了他的全身,让他忍不住轻轻地、却又是无比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看来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她没有放弃这里,她终于还是回来了……”于是,阿清勉强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拿起老师留下的教学笔记,走到教室前面,开始带领大家抄笔记。可不知为什么,他的精力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他就是忍不住地要想:“她是刚刚回到学校吗?她什么时候能出现在教室里呢?见了她自己都该说些什么呢?她又会怎样回答自己呢?……”那一刻阿清的心里就好像烧开了一锅水——有些慌,有些乱,有些不知所措。下午,本来是校长的中医基础课,进来的却是王老师,手里拎着一对十六公斤的大哑铃。马上要开手法课了,那显然是拿给同学们锻炼身体用的。王老师一边把哑铃放到墙角的那张破桌子上,一边告诉大家校长临时有事,改到晚上来上课,下午这两节大家自习。阿清便给家里写了封信,然后拿出笔记本,准备复习一下昨天的功课。可是,他的两只手在那些盲文点上摸索了好半天,却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都摸了些什么。他的心里又有些狐疑起来:“她真的已经回来了吗?她为什么迟迟不来教室呢?那个同学不会认错人了吧?……”阿清愣愣的,走了神儿。是的,她还没来教室,他还没见到她,他前面的那个座位依然还是那么空空荡荡的……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焦虑不安地流逝着,直到第二节自习课的下课铃响起,韩晓明的身影依然没能出现。阿清感觉这样在教室里坐下去实在有些煎熬,便收拾了一下东西,上楼回宿舍了。直到晚饭过后,阿清想去操场上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当他独自走到楼门口时,却意外地看到门前的台阶上居然站着一个人。于是,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眼前的世界也随之凝固了。那一刻阿清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真担心这声音会惊扰了那个伫立的身影。是的,那个人正是韩晓明。她一个人站在楼门前的台阶上,静静地凝望着天边那些绚丽多姿的晚霞。夕阳的余晖铺满了大地,映着她随风轻摆的长发,宛如一首清雅的歌,飘荡在这个纷纷扰扰的尘世里。阿清就那么木雕石塑般站着,望着余晖中的那个背影,望着那头飘逸在晚风里的发,仿佛要把这一切刻进自己的生命,刻进自己的灵魂里。就这样,时间无声无息地在他们中间消逝着、流淌着,黄昏的一幕便这样永远地定格在了青春的记忆中,那样的清澈,那样的美丽,让人不忍触碰,让人不忍惊扰。那一刻阿清心中的千言万语似乎都化成了风,鼓动着他那颗跃跃欲试的心;那一刻他又稚嫩得像一只还不会飞的鸟儿,担心韩晓明的目光会轻易看破自己内心的慌乱与不安。终于,在韩晓明发现自己之前,在夕阳无比留恋地把最后一缕余辉洒在他们脚下时,阿清最终还是吃力地转过身,默默地,一声不响地离开了。第二天上午,韩晓明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教室里。不出所料,许多同学一窝蜂地涌了过来,绕着她的课桌围了个圈,殷殷切切、嘘寒问暖。阿清却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并不是不想过去,他只是想寻找一个更好的机会。在他的脑海中,此时情不自禁地又浮现出昨天傍晚楼门前的那幅图景。正陶醉间,他忽然感觉好像有人在望着自己,心里一慌,便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却发现竟是韩晓明正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刚才的那个圈儿已经散开,韩晓明侧着身,一只手肘自然而然地搭在阿清的桌面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好多人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迎着韩晓明的微笑,迎着韩晓明的目光,阿清终于主动开口了。“我心里也着急呢!前段时间我哥结婚,接着我又感冒了。我爸担心学校条件太差,非让我在家多呆几天。”韩晓明解释着,依然那么微微地笑着,那头乌黑的长发也依然瀑布般地散落在她的肩上。阿清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上课铃却突兀地响了起来。韩晓明转回身,吴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脸严肃地站在讲桌前了。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滋润了这片承载着无数生灵的土地,也滋润了一颗颗早已厌倦了严冬的心。阿清偶尔会站在窗前看雨,看那雨水在玻璃上留下的痕迹。他想这雨中的春色一定很美,草一定更绿了,花也一定开得更艳了。而这学校的未来,是否也能和这雨中的春色一样,永远地欣欣向荣,永远地生机盎然呢?日子就那么不经意地流淌着。功课始终都那么紧张,生活因为这紧张变得有些单调,却也因为这紧张变得充实而平静。然而,一次和俞弘之偶然的会面,却让阿清的心里若明若暗地蒙上了一层阴影。那天晚上,阿清收齐大家的作业本,去办公室交给吴老师,可吴老师不在,只有俞弘之坐在那里。阿清随便和他聊了几句,转身刚要走,却被俞弘之叫住了。“听说你在跟一个女大学生通信?”俞弘之笑着问。不知为什么,他的笑让阿清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是有这么回事,我在火车上认识的。”虽然阿清对俞弘之的这个问题感到有些突兀,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自从那次上访以后,不管别人怎样议论,阿清总觉得给他起码的尊重还是应该的。“有没有可能往前再走一步?”俞弘之继续问。他依然笑着,可那笑却让阿清感觉越来越不舒服。“那怎么可能,”阿清的口气不再那么谦和了:“人家只是同情我们这些人,我怎么能往别的地方想呢?”阿清说的其实也是真心话,最起码在当时他是那样认为的。他们的生活轨道完全不同,如果胡思乱想,是不是就等同于对人家的某种亵渎呢?“这倒也是,那就在我们这里找一个。年纪到了,这毕竟也是一辈子的大事。”俞弘之好容易才收起那种令人厌烦的笑,却又端出了一副做长辈的架势。“这个……”阿清犹豫了一下,脑海中闪过韩晓明的影子,嘴上却没那么说:“现在学习太紧张,哪有时间去考虑这个?再说了,我总觉得两个盲人在一起,生活好像也不太方便。”“那也不要这样想,你们班那个不就挺合适吗?据我所知,可有不少人在追她呢,你要抓点儿紧啊!”俞弘之似乎是在好言相劝,却更让阿清感到莫名其妙了。走出办公室,阿清还在琢磨俞弘之的话。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俞弘之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的个人问题来了?他话里话外似乎隐藏着什么,他究竟想干什么呢?阿清一时想不清,但直觉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儿。生活永远都是无法平静的,或许也正因如此,它才变得更加富有魅力。当阿清刚刚感到周围的环境已经慢慢安定下来时,一件意外的事却又发生了。韩晓明返校一个星期后,阿清收到省盲校一位同学的来信。他告诉阿清,省教委正在筹措重开盲人按摩培训班,但因为名额有限,所以不招收已在其他学校就读的学生,让阿清早作打算。这下阿清可犯难了。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这里的条件都是没法和省盲校相提并论的。特别是省按摩培训班那些任课老师,基本上都是省中医学院的专家、教授,毕业文凭省卫生系统也承认,这些都是平城盲专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然而,万一从这儿退学以后,省按摩培训班却没能办起来,那自己可如何是好呢?到时自己还能再回到这里来吗?阿清整整纠结了一个星期,最终还是狠了狠心,退学了。回到家,阿清一面和省盲校的那些老师、同学继续保持联系,一面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可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那个按摩培训班却泥牛入海般地没了消息。阿清的心里便有些慌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怎么任何进一步的消息都没有呢?不管结果怎样,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确切的说法呢?难道就这样一直模棱两可地拖下去吗?”就在他心里感到有些惶惶不安时,他有些意外地收到了韩晓明的来信。韩晓明在信中告诉阿清,校长昨天在给他们上课时,忽然聊起了省按摩培训班的事。但是因为经费的问题,今年肯定又办不成了。校长还特意提到了阿清,他说他完全能够理解阿清的选择,如果阿清愿意回去,他依然欢迎。看到这里,阿清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不甘里带着无奈,无奈中充满着愧疚。他感激韩晓明及时给自己寄来了这封信,感激校长能不计前嫌,还给自己保留着那条可以容身的退路。然而,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继续往下看信时,阿清的心里却又被另外一种不安的情绪紧紧缠绕起来了。“……最近这里总是下雨,弄得人心情也跟外面的天气一样,阴沉沉的。我觉得你的选择没有错,错的只是命运。在这个世界面前,有些东西是我们根本无法左右的。眼下,看着窗外的雨,想起身边的人和事,真觉得有些够了。为什么一个人就不能安安静静地生活呢?如果不是为了今后能有条出路,我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真不清楚是这窗外的雨影响了我的心情,还是我的心情影响了外面的天气。无奈……”“韩晓明怎么了?在自己离开平城的这段时间里,学校难道又出了什么事吗?”阿清想着,不由得又把韩晓明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却依然想不出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心里暗暗着急,真想马上就打点好行装,回到平城盲专,回到韩晓明身边去。然而,他此时偏偏还不能那么做,毕竟省按摩培训班究竟如何还没有落实,自己心底其实也仍然隐隐约约地残留着一丝期待。所以,他只能暗暗地在心里着急,只能凭着直觉先给她写封回信。结果,仅仅过了一个星期,省盲校那位老师就传来消息,内容竟和平城盲专那位校长所说的基本一致。再次回到平城,这是阿清最不愿面对的结局,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结局变成了现实。感慨也好,窘迫也罢,这时的阿清依然别无选择。就这样,阿清再次回到了平城盲专。虽然周围的一切如故,虽然他并没听到别人议论什么,但他总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刚归队的逃兵,有些愧对校长,有些愧对这个地方。于是,阿清变得更加沉默了。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一方面是为了尽快补上落下的功课;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遮掩自己内心深处那挥之不去的愧疚与不安。然而,尽管如此,他却始终没有忘记韩晓明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他很想找个机会跟韩晓明说点儿什么,他很想知道韩晓明现在心情怎样了,好些了没有。可看上去韩晓明始终都是那么安安静静的,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仿佛她根本就不曾给自己写过那样一封信。这不禁让阿清感到有些困惑:“真的吗?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吗?还是自己过于多愁善感,把原本平常的事儿想象的过于复杂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阿清还是慢慢地发现了韩晓明的变化:以前韩晓明虽然说话不多,但偶尔也会和同学议论些什么,高兴时还会开两句玩笑。可现在她坐在教室里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只是看书、只是写字。“自己离开平城还不到两个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阿清时常望着韩晓明的背影,愣愣地想。他多想能有机会走近她,多想拥有一个能够与她单独相处的空间。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这样的机会始终也没出现。转眼阿清回来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他的心情也慢慢趋于平静。这天中午,他去办公室找吴老师补课,恰巧俞弘之也在,阿清便礼貌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可让阿清万万没想到的是,俞弘之竟然装作没听到,转身出去了。阿清十分尴尬地站在那里,相比起来自己对他已经够尊重了,他却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退学的事吗?”看他离去时那决绝的样子,阿清分明又感觉不像,他有一肚子的困惑搞不清。星期天,阿清躺在床上复习功课,却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心烦,便丢掉了手里的笔记本。同学们都不知干什么去了,只有李波在角落里的那张桌子上压盲文纸。为了省纸,许多同学都把用过的盲文纸用米汤弄湿后重新压平,晾干后就可以再次使用。但这活儿干起来太浪费时间,虽然能省点儿钱,阿清却很少那么做。阿清主动和李波闲聊了几句,无意中提起了那天在办公室遇到俞弘之的事。没想到,李波竟十分诧异地扭过头来问阿清:“老弟,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不是逗你大哥玩儿吧?”看到李波这副模样,阿清马上意识到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便赶忙说道:“我哪儿有闲心逗你?我是真的想不明白。”确认阿清不是在开玩笑,李波若有所思地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镜,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去摸了摸宿舍的门。确定门已关好,这才走回来压低着声音对阿清说:“老弟啊!要说学习我绝对佩服你,可在这些方面你咋就不开窍呢?”看李波这么煞有介事,阿清便从上铺爬下来,坐到李波旁边,聚精会神地听他继续往下说。“人家正和咱们班的那个女同胞处着呢,对你还算客气的,跟张斌闹的那才叫‘热闹’呢!”李波说着,已经顾不上压他的盲文纸了。“这跟我有啥关系?”听了李波的话,阿清的心猛地一沉,嘴上却故作镇静。“你可别装了!”李波毫不客气地说:“咱们学校谁不知道啊,你在外面有个大学生,在这里又追着韩晓明。当我是傻子啊?人家俞弘之可早就把你当成对头了,这次要不是校长对你印象好,你想回来恐怕还真是件麻烦事呢!”这下阿清全都明白了,明白了俞弘之为什么突然关心起自己的个人问题,明白了俞弘之为什么要故意给自己难堪。然而,这些对阿清来说其实都无关紧要,真正让阿清无法接受的是,俞弘之真的在和韩晓明相处吗?此时此刻,这个意外的消息让阿清感到无比震惊,他觉得自己的心霎时间从空中跌落下来,不停地下坠,下坠……“那他和张斌又是怎么回事?”阿清勉强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接着问。“嗐!张斌说韩晓明本来是跟他好的,半路杀出个俞弘之。咋的?连这你也不知道?”李波说着,重新走到桌前,又开始奋力地去压那些盲文纸。“不知道。”阿清默默地摇摇头,然后就不再说话了。他想起了韩晓明的那封信,他知道韩晓明的心情一定是和这些事情有关。可如果一切都如李波所说,韩晓明又为什么会给自己写那样一封信呢?自己在韩晓明的心中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角色呢?阿清努力回忆着,回忆自己和韩晓明每次接触时的情形——她的声音、她的神态;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言一行……冥冥中,他似乎听到自己在心里拼命地喊:“这都不是真的,这都是他们在胡说!韩晓明就是那个韩晓明,依然还是那个纯洁美丽的韩晓明!”他相信,相信这一切绝不是生活中的现实,相信自己内心的呼喊也绝不仅仅只是自己内心的渴望。整个下午,阿清没再看书,他甚至都不知道这几个小时自己究竟是怎么度过的。直到吃过晚饭,洗过了饭盒,他才猛地想起应该去问问刘立强。冯娟和韩晓明住一间宿舍,相处得似乎还不错,所以从刘立强那里得到的消息应该会更真实。但阿清转了好几圈,始终也没找到刘立强,只好一个人闷闷地来到教室。教室里乱糟糟的,因为学校里没有足够的地方晾衣服,所以许多同学都把洗过的衣服晾在自己的桌椅上。韩晓明的座位空着,这更增添了阿清心里那种莫名的失落感。“她为什么不来看书呢?她在干什么?她现在是和俞弘之在一起吗?”阿清没心思看书,只是愣愣地坐在那里,望着眼前那个空空的座位,许久许久。此时他多么希望韩晓明的身影就在他前面,即使只是个背影,即使什么也不说,他也会相信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都不是真实的。然而,韩晓明的身影却一直没能出现,只有窗外那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浓……在这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阿清又听另外几个同学说起过俞弘之和韩晓明的事,有一次张斌甚至当着大家的面就毫不掩饰地把俞弘之一顿痛骂。那一瞬间阿清感到自己的心被什么人一下子捏扁了、撕碎了,丝丝缕缕地渗着血。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不明白生活中的许多现实为什么总是和自己的理想相差得那么远。从那以后,阿清打消了去找刘立强一探究竟的念头。事情似乎已经是这样了,他仿佛已经无力抵抗,他不愿让自己的内心一次次地被撕开,被揉碎。然而,这天晚上,阿清正准备去洗漱,刘立强却自己主动跑来了。刘立强是来找阿清玩的,没什么事,但阿清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把刘立强拉到了走廊里一个僻静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不成想,刘立强不但没正面回答阿清的问题,反而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阿清:“你不是有女朋友吗?还管人家那些闲事干啥?”阿清瞬间呆住了,他完全没料到刘立强竟然也会这么想,还能怎么解释呢?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青春是纯洁而美丽的,却不知为何偏偏要有那么多的烦恼,以至于多年以后,当阿清在回忆起这些往事时,还会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于是,他会默默地抱起那把六弦琴,随着手指的轻轻拨动,那些跳跃的音符就会像雨滴一样洒在琴面上,洒在他的心上,让他感觉这个世界竟然还是那么湿漉漉的,让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竟然也还是这么湿漉漉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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