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自行车

岁月如梭，不经意间，我在人生路上已经跋涉了大半辈子。蓦然回首，在来时的路上，我既欣赏过无限风光，也经历过许多风雨；既品尝过成功的甜蜜，也咀嚼过失败的苦涩。仔细盘点，这么多年以来，经过时光的筛选和打磨，能够在我记忆的胶片上留存下来并定格的物事，当然不会少，自行车无论如何都应该算上一个。

我这一生，在人生的许多特殊节点，都与自行车有缘。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我是骑着自行车走过了人生的漫漫路途。

学车。记得是在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那个年代，农村真穷，农民真苦，绝大多数的农村人吃饭和穿衣问题还没有真解决，自行车自然是那个时代相当稀罕的东西，我家庄前庄后几十户人家，自行车拢共也找不出几辆。就这少有的几辆车，一般都是二八大杠自行车，座位高，座垫下的大杠又粗又长，这种车型只适合大人骑，能够负重，属于出行和运输互相兼顾的类型，比较实惠。尽管车辆紧缺，但是挡不住小伙伴们学车的热情，谁家要是借到了一辆自行车，能有五六个玩得要好的小伙伴们凑过来一起学车。由于车大人小，小伙伴们骑在车上，双脚是够不到脚踏的。那怎么办呢？当时不知是谁发明了“掏螃蟹”的骑车方法，学车的时候，我和小伙伴们都是双手扶住车把，上半身尽量向左倾斜，自行车车身适当向右倾斜，左脚踩在左边脚踏上，右脚则从大扛下方插过去踩在右边脚踏上，有点类似于今天的帆板冲浪运动，关键是要保持身体和自行车之间的平衡，同时双脚使劲转动脚踏就行了，在向前运动过程中，自行车一般是不会倒下来的。练车的时候，我们一般先是在生产队的打谷场上练，往往是一个人在车上骑，有两个人跟在车后扶，其余的人则蹲在旁边看，每个人轮流换。在打谷场上骑了一圈又一圈，等平衡的感觉找到了，车子能向前跑一段距离不倒了，我们就会慢慢壮起胆子，尝试着一个人独自把车骑到附近的小路上“溜溜”，再后来则干脆把车骑到大街上去显摆一番。就这样，我和一群天真无邪、敦厚淳朴的小伙伴们，在自行车那么少的情况下，通过互相鼓励和帮扶，不知不觉中，每个人就都学会骑自行车了。现在想一想，这样的场景要是放在今天，放在独生子女比较普遍的当下，可真的要算很珍贵的了！

蹭车。改革开放那一年，我刚好小学毕业，在全乡统一组织的毕业考试中，我的成绩名列全乡第一。那年初一实行划片招生政策，结果我被家门口的联中录取了，失去了到全乡最好的钱集中学上学的机会。那时我很要强，学习劲头足，学习成绩好，自己给自己确立的目标就是要考大学，所以对于上联中根本不甘心，在家赖了一个多星期也不肯去联中报到。家里人实在拿我没有办法，找了很多关系，终于把我介绍到六塘河南岸的红旗中学去借读一个学期，如果第二学期通过了钱集中学的转学考试，再把我转回钱集中学上学。红旗中学离我家大约有六七里路，步行需要半个多小时。当时正好有个邻居大哥在这所学校上高一，他家里条件比较好，正常是骑自行车上学的，经过家里人打招呼，这位大哥愉快答应了我搭便车的要求，也常常为了方便我搭车而耽误了自己的时间。就这样，我整整蹭了他一个学期的便车，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流露过一丝一毫的厌烦。当然，有时我和这位大哥的出行时间实在投不起来，那我就只能自己步行了。记得有一天下大雪，数学老师给我们讲数学竞赛试题，当我走出教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大雪。我顶着凛冽的寒风，身披鹅毛大雪，孤身一人，艰难地行走在雪地上，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终于走到六塘河大桥了，我突然看见桥那头走过来一个男子汉，身穿军大衣，头戴三块瓦棉帽，手里拿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貌似像一把猎枪。这下可把我吓得不轻，我站在桥头不敢动弹。直到那个人从我身边经过，好像还冲我笑了笑，我才反应过来，那个大叔手里拿的是一块自行车的挡灰板。等那位大叔走远了，我才敢迈开脚步，这时发现自己的全身都被汗水淋透了。好在一学期的辛苦没有白费，后来在钱集中学组织的转学考试中，我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了。现在想来，当时我搭乘了邻居大哥一个学期的便车，这为我的学习提供了许多便利，可以说，我的学习成绩里面，应该也有邻居大哥的功劳，我至今还很感激这位大哥。说真的，这一路走来，我需要感恩的人真是太多太多了，我是搭乘了许多热心大哥的“便车”才能够走得那么远那么稳的。

借车。那一年中考，考场设在距离我家约30里远的塘沟镇。由于我们那个村比较穷，为了让我去赶考，家人奔波了大半天，才从村子里借到了一辆记不得是什么牌子、锈迹斑斑、老旧的自行车，还有一块表面已经磨损、模糊不清的钟山牌手表。出发赶考那天，父母把我送到路口，直到我走出很远，他们还站在那里，久久的，一动不动。我一路骑车，大汗淋漓地来到考点，只见校园里站满了前来送考的学生家长；我把自行车停放在操场上，在一排排新的或者大半新的自行车中，不由感到我借来的那辆记不得是什么牌子、锈迹斑斑、老旧的自行车，显得是那么的刺眼。就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底隐隐生发出一种淡淡的孤单和自卑。还好，我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从容走进考场，坐到自己的考桌前，做了几个深呼吸，一心一意答起试卷来。走出考场，我又吃力地骑着那辆记不得是什么牌子、锈迹斑斑、老旧的自行车，一路往家赶。骑到半路，不知怎么回事，自行车的链条突然掉了下来。这可把我急坏了，忙乎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链条上起来，又重新骑上了自行车。而此时，我满手都是油污，脸上也变成了大花脸。当我在满天星斗的夜晚，气喘吁吁地赶到家，我的父母正站在路口等着我。看到他们焦急的眼神和心疼的表情，就在一刹那间，我一切的委屈和难过都烟消云散了。那一年的中考，我的考试成绩又是全乡第一名。后来我经常会这样想，尽管我小时候家境贫寒，物质条件远远不如别人，但是，父母给予我们的爱和温暖却一点也不比别的家长少，而我，也还算争气，一路走来，一直在用优异的成绩和健康的成长在告慰和回报我的家人。

买车。中专毕业，走上工作岗位，我至今清晰记得，自己拿到手的第一个月工资是二十九块半。这个工资确实不算高，但放在消费水平很低的那个年代，基本生活是不用发愁了，除了日常生活开销和购买书籍，每月工资还能有点结余。这个时候我产生了一个念头：应该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了。至于买车的理由，一方面，方便出行，有需要；一方面，工资略有结余，有条件。那时候自行车可不是谁想买就能买的，在当时计划经济体制和物资极度匮乏的时期，买什么都得凭票，买米买面买肉买布得凭票，买煤球得凭票，甚至于买豆腐都得凭票，那买自行车得凭票就更不在话下了。当时好不容易通过一个同事的关系搞到了一张自行车票，是上海永久牌的，非常难得。当我骑着崭新闪亮的自行车上下班时，除了体会到出行的方便轻松，还有一点虚荣心得到满足的自得。那几天，我简直把这辆车看作自己的心肝宝贝了，每天回到家都要把车子仔细打理一遍，隔两天还要到修车的地方上点机油。可惜好景不长，新车刚骑了一个星期，那天我下班去自行车棚取车，竟然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车了。开始我以为自己眼睛花了，眨眨眼，眼睛没问题呀；后来又怀疑自己记错停放的位置了，围绕不大的车棚找了几圈，也找不到呀；最后猜测是不是谁恶作剧把我的车藏到什么地方了，可是把单位的大院里里外外跑遍了，还是没有车的影子呀！这下终于死心了：车被偷了！为此我难过了好些日子。后来听同事们说，许多买新车的人，都有跟我类似的遭遇，现在大家都不敢买新车了，很多人都去二手车市场“淘”好点的旧车。吃一堑长一智，从此以后，好多年以来，陪伴我出行的，都是一辆又一辆的二手自行车。而那辆只骑了一个星期的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竟然成了我几十年以来唯一购买的新自行车，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时过境迁，现在想来，对于经济落后年代的那些“小偷小摸”现象，也要客观看待、冷静分析，不必过于计较，随着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那些落后的现象和行为，终究会慢慢淡化甚至于销声匿迹的。你看，过去大家司空见惯的小偷小摸、流浪乞讨等情形，现在不是已经难得一见了吗？！

换车。最近二十年，我逐步走上领导岗位，先后在县区和市级机关任职，根据有关政策规定，参加公务活动可以由公务车保障，个人用车家里有私家车，实在不行呼叫滴滴快车也特别方便，这样一来，就很少骑自行车了。有时坐在车上，看着路上庞大的电动车和自行车车流，觉得骑车也自有优势：可以呼吸新鲜空气，可以穿过后街背巷，停车比较方便，没有多少成本，等等。临近退休之际，我在想，退休之后，没有了繁重的工作任务和压力，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和空间，价值取向应该调整，生活模式应该转型，出行方式也应该变化。谈到出行方式，记得之前和夫人在里运河畔散步时，看到许多人骑着一辆辆富有现代气息、充满运动张力的山地自行车，纷纷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转眼已在远方，骑车人是那么的轻松、快捷，显得潇洒而有活力，当时就煞是羡慕，两人商量着退休后家里也要购置一辆山地自行车。终于有一天，我们走进了一家专卖店，真的选购了一辆捷安特山地自行车。自从把“捷安特”推回家，我慢慢体会到了诸多好处：绿色低碳，保护环境；轻松快捷，方便出行；运动健身，利于健康；无需加油，节约成本，等等。我由此想到，生活本来就是五彩斑斓的，退休之后有了更充分的自由和条件，我们应该带着激情去拥抱生活，用乐观的心态去感受生活，尽情去享受生活的美好和幸福。

这么看来，我这一生还确实和自行车挺有缘的。这么多年，自行车，实实在在见证了时代的演变，见证了我的成长，也见证了我们这一大群人价值取向和生活方式的调整。如今，站在新的人生赛道上，我又有了新的期待，希望自行车能够载着我，平稳、愉快、有意义地度过新的人生旅程。

张锋，江苏沭阳人。嗜好读书，热爱写作。曾先后在多家省级以上报刊和出版社刊发出版各类文章40多万字，其中，《丘比特的箭》《我的“三大推论”》《帽子》等多篇文章在各类征文比赛中获奖，《眼睛》入选全国中师生《作文》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