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
苏珊•万托赫
题记：苏珊•万托赫的流亡小说《难路》，以朴实的手法、细腻的笔触，记录了河南大学坚持八年敌前办学的风雨历程，把中华民族抵御外来侵略的史实，客观地呈现在全世界人民面前；她像一颗流星，划过中国人民革命历史的长空，短暂而耀眼。本号选录部分章节陆续推送，此为其中一章。
五封信
1944年7月15日，陶清河写给重庆叔叔的信：
亲爱的叔叔：
我想大概和您说说我这里发生的事。我们的学校被高山环绕，这是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地方。所以大家完全没想到敌人会来。星期五的时候，我们还听说要继续上课，但当天晚上敌人就已经离得不远了。子夜时分传来了命令，让我们前往栾川。大家不知道这次离开是暂时的还是长期的。我带上了几件衣服、两双鞋，然后在第一天和大部队一同前往大青沟。在那里我们也听到了炮声，于是就爬上了伏牛山，这座山又高又陡峭。环顾四周，看到的都是高山、野兽和山中的飞鸟。今年夏天炎热，我们提着行李，一直跟在十三军的后边逃命。这里的山民还没开化，特别害怕当兵的。他们听说逃难的大学生来了，就先逃走了。当我们抵达时，四下已经空无一人，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所以大家两天都没吃上饭。18日，我们到了大章，有人告诉我们，敌人离我们只有三十里地了。于是大家就又立刻动身了。当时天已经全黑，河流、雨水的咆哮就在周围。我们看不清山有多高，峡谷有多深。大家向前瞎走，我把行李中还剩下的东西都扔了。我们连着两个夜晚都没有睡觉。大概子夜的时候，我们生起了篝火想煮点汤喝，然后所有人继续走。第二天我们又走了一百里地。身无分文，又饿又累。大家都忍住泪水。最终，我们抵达了一座城市，幸运的是学校给了每个学生两斤大米。
文学院的女学生刘沛生写给她在西安的大姐的信：
亲爱的姐姐：
学校是星期五转移的。我和另外两个同学留了下来，因为没钱，也因为不相信敌人能这么快就打过来。突然，听说敌人离我们只有十里远了，我和同学慌忙上路逃跑。前一天晚上下了雨，河水暴涨。我们没时间脱下鞋袜，只好直接蹚水渡过河去。这时，我遇见了杨教授，怀里还抱着孩子，于是就帮他背了一段。当天晚上，我们停留在一处农舍里，有七八十人，都是学校的人。那天夜里，我们听到炮声。我想敌人也许还没有来，于是就返回城里，想找点吃的。很快我就听说敌人已经到了东门。我当时扛着一整袋大米在西门，于是赶快逃跑，结果摔进了河里。衣服和大米都湿了。我把大米扔掉，赶快爬上了山。当天晚上我还不得不渡过另外一条河，这条河的水流十分湍急，我差点淹死。在接下来的两天中，我靠一路讨饭才抵达了重渡。在那里又听说敌人已经到了卢氏，许多学生在西坪被杀害了，还有许多难民遭到抢劫。接着，学院会合了藏在这里的家属继续向南走，我加入队伍和他们一起走。在7月20日，我们到达了荆紫关，在这里找到了学校的其他团队。
25岁的女大学生唐若婉写信给她母亲的朋友寻求帮助：
当学校要转移的时候，我刚生过一场病，没钱，所以只能看着数千教授和学生上路。我眼中流着泪，留了下来。15日，敌人占领了嵩县，当天晚上我们就听到了交火的声音，于是连夜跑了出去，睡在了城北的山里。雨下得很大，非常冷。第二天，敌人闯进县城里。一部分敌人包抄了北山，那些向这个方向跑的教授和学生落入敌手，其中大概有十二个人被杀，被抓。我藏进了树林得以幸免。这天夜晚我又是在山里度过的。接下来的一天，我们听到了大炮的声音，四下里到处是烟火。后来几天，有人说敌人离开了城市。而我因为实在太饿，就套上了一件农民的衣服，回到了城里。没想到敌人又返回，结果我遇见了日本兵，他们冲我打手势。我转身逃往城南，躲进了一家农舍。当时我已经跑脱了力，没有一点劲儿了，但一个日本兵跟在后边追上来，抽出了他的刺刀。幸运的是，我们寝室的一个阿姨正好在屋子里，她和那个日本兵说了几句话，把他的注意力引开了。日本兵抢走了这家里所有的粮食。敌人在城里待了六七天，许多人被杀害，许多房屋被烧毁。这一切实在太可怕了，所以我不愿意去回忆。再往后，我又接着逃。北山上的居民害怕大学的人给他们带来灾难，不让我们进屋。我没钱，也没衣物，是讨饭到的西峡口。在这里，一个朋友给了我一件衣服，然后我把身上农民的衣服换掉。三天后，我到了荆紫关，遇见了其他人。我现在又饿又病又弱。
理学院学生杜兴仓写给熟人的信：
我是眼中含着泪在给你写这封信。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入敌手成了俘虏。敌人跨过黄河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扫荡抢劫，但实际上情况要糟糕许多。我们在的地方陷入危险，一部分教授和学生已经逃掉了。我没钱，所以就留了下来，也觉得敌人不会到这里来。但是到了18日，我们听到了机枪和大炮的声音，有人说敌人离我们只有三十里了，于是所有人都跑掉了。我和秦淡泊教授一起往北逃向山里，来到了一间农舍，接着就听见附近有交火的声音，我们想这一定是国军士兵。突然，门被撞开，我们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和一个汉奸。我不知道自己能活下去还是会死掉，汉奸抢了我们的钱。我抱定主意不再害怕，无非就是逃跑或死亡。当日本人离开院子，想去抓更多人的时候，我闪身躲在了房子后边。我脱掉了绿色的大学生制服打算逃跑，然后我向前爬去，看到了一群日本兵在三百米远处。他们没有开枪，我跳进了一个坑里。在那里我躲了六个小时，然后去了大坪乡，在那里又躲了十天，接着逃到桑坪，最后终于到了荆紫关。在这里我看到了学校的旗子迎风招展，学校发给我一百块钱。
第五学年得了轻症肺结核的医学院男生刘岐山写给身居高位的监护人：
我的家乡早就被敌人占领，我在亲朋好友帮助下得以继续学业。去年河南省大旱，收成差，结果我几乎放弃了学业。今年四月，河南中部燃起战火。战事发展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我5月6日就踏上了逃难之路。我扔下了一多半书籍和行李没带走，两天后到达潭头。我们听说敌人已经占领了我们的校园，现在正向潭头扑来。我和同学们继续向南方逃跑，最终到达了荆紫关。这一路，我们走了五百多里，翻过了许多山，跨过了许多河。这片土地几乎没人居住。在路上，我们经常每天只能吃一餐，有的时候甚至什么都没有。就算下大雨，我们也脚不停步，一直往前走。行李太重了，所以我们扔掉了行李，最后只剩下些轻便的衣物。我们又饿又冷，心想自己也许会死掉。我们到达目的地时，已经破衣烂衫、浑身是伤了。
作者：（奥）苏珊•万托赫（中文名：王苏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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