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
苏珊•万托赫
题记：苏珊•万托赫的流亡小说《难路》，以朴实的手法、细腻的笔触，记录了河南大学坚持八年敌前办学的风雨历程，把中华民族抵御外来侵略的史实，客观地呈现在全世界人民面前；她像一颗流星，划过中国人民革命历史的长空，短暂而耀眼。本号选录部分章节陆续推送，此为其中一章。
革命者
李小姐收到了肖医生描写野战医院情况的信，她就是难路县城里女大学生马苏梅的同屋。肖医生和李小姐是同乡，老家都在河北省，离北京不远。那里的人只要一张嘴就能被听出来，因为他们说一口纯粹地道的普通话，这是中国最好听的语言。他们讲的普通话有“五声”，所以同样的一个元音在正确的音调里就会包含五种不同的意思。（原文如此。——译者注）中国最好和最著名的戏剧以及最受欢迎的语言教师都出自北京。那么两个来自崇尚教化的首善之地，在这山寒水苦的河南走到一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在难路县城还有第三个北京来的人。这是一位大概四十来岁、十分儒雅的男士，出身河北的名门望族。他的性格看起来豁达友好，穿着拖到脚的棉袍大褂，戴顶皮质的圆帽，脚蹬一双软布鞋，看着与这座小县城也算般配，但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家里似乎出了些变故。
此人是大学里的德语教师常道伟先生。他自称大卫·常，因为曾在国外生活多年，还曾留学过德国和法国。在从容举止和优雅风度的背后，人们可以感到一种西方人所特有的急躁性格。不过，还有那么几个人，至少是大学校监马先生和警察局长夏先生，觉得他身上还隐藏着其他什么情况，甚至是某种威胁。虽说现在还查无实据，但他们还是怀疑这位教师和一年多前因为思想问题而被逮捕的那二十多位文学院的学生有牵连。尽管怀疑，但一群文学院的学生和老师聊聊语言方面的问题，有什么不正常的？至于他们是否还聊了诸如共产主义和内战之类的违禁话题，那又有谁知道呢？不过就常先生的出身而言，他几乎可以对所有怀疑都嗤之以鼻。他的叔伯曾是最后一个皇帝的部长，而他的父亲曾是著名的北京燕京大学校长。
他的叔伯死得早，但他的父亲和母亲还健在。而正因为这二老，大卫·常才会身陷河南的一个小山沟里动弹不得。
就连最好的家庭也难免受到不良影响。
作为一个老共产党员，常道伟结束国外的留学生涯回到祖国时，已经是全面抗战的第三个年头。他随即前往延安，希望从事教育和教学方面的工作，这里是红色中国的首都。他把留在父母身边的老婆孩子也接到了这里来。
大家开玩笑称常先生是外国人，他离开中国很久后，的确需要重新认识自己的国家。很多事情都已经天翻地覆，但也有很多事情一成不变。同样，他自己也有了很大变化，但也可以说还是原来的那个人：这是一位来自河北却穿着洋装的老式中国人。虽然他把自己的精力完全倾注在工作中，但在陌生的陕西还是觉得不习惯。对老家的口音、饭菜和人的思念越来越强烈，而老家就是父母住的院子，现在却在日本人的占领之下。
当他的兄弟托人转告，母亲现在体弱多病，而父亲已经不认他这个儿子，把他当成了不孝子，怪他在离家十年后还不回家见双亲最后一面。在这一刻，悔恨和思乡之情一起袭上心头。尽管朋友们都反对，尽管妻子也苦苦哀求，他还是请了假，从延安踏上了返乡之路。从边区进入日本人统治的占领区并不是特别困难，其实回程也本该一帆风顺。但常先生被家人劝说，在老家多住了些时日，而且返回的路上又顺道去看望了在洛阳的姐姐。
家乡的几个星期使常先生流连忘返，这里虽遭日军占领，但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还能找到记忆中儿时的痕迹。不过也就在此时，共产党和蒋介石在重庆关于贯彻三民主义的谈判破裂，其结果就是重庆的十万中央军在边区周围布置了封锁线，禁止商旅通行。所以，正在返回延安的常先生被困在了半路上，只好接受了找到的第一个职位，也就是在难路的大学里当老师。到现在已经几乎三年，但封锁线还是铁桶般地包围着边区。这位革命者依旧被困在难路县城，虽说离延安和自己的家庭只有几天的路程……
这部短篇小说的故事情节发展到这里，就要另外介绍一下当时中国的政治生态。
在战争年代中，并没有一个统一的中国，而是四分五裂的三个互相攻击的部分：
第一部分位于中国北部和东部，是最富庶的地区，已经在抗日战争中被日本人占领，现在这里驻扎着日军和他们的伪军，也就是汉奸部队。这里是被占领的中国，是汉奸汪精卫的中国，他们与日本人沆瀣一气，其中心是南京。
第二部分位于西部和西南部，战时首都是重庆，由蒋介石领导。
第三部分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位于中国西北部的红色边区，这一地区是在抗日战争中发展起来的，有八九千万人口，其中心是延安。
蒋介石和共产党之间的对立早已存在，并延续了很多年。冲突的焦点在于年轻的中华民国应该走哪条路，是继续维持地主和贪污腐败的官僚体系占主导地位的封建社会，还是如同孙中山所倡导的三民主义，推行伟大的土地改革，促进中国的统治体系的民主化进程，使中国成为一个真正独立、自由和现代的国家？
共产党人建议走第二条路，而蒋介石选择了第一条路。在抗日战争开始时，因为整个国家都还处于爱国主义的热潮中，于是国共两党形成了抗日统一战线。但这个统一战线在两党面对上述的原则问题时，就很快破裂了，简直就和结成同盟时一样突然。对内进行改革以及民主化进程并没有实现。蒋介石越来越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是用主力军队消灭红色边区，要让边区对他们自作主张进行的土地改革负责任。于是，两党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多地见诸报端。
现在形成了这么一种现象，正当中日两国以死相拼时，在国内还有一场非官方却同样恐怖的内战。而之所以说是非官方，是因为从官方的角度讲，抗日统一战线依旧存在。而这一场非官方的内战将这个正在流血的国家分裂成了三个部分。
安宁祥和的小县城难路正好夹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中间，虽然隶属于蒋介石政权，但离日军前线和共产党领导的边区都不远。在难路县城，头顶上的云已经开始聚拢，但在绿色的田野中还未曾投下一片阴影。
作者：（奥）苏珊•万托赫（中文名：王苏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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