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宇峰 | 甘南纪行（上）

相比如雷贯耳的河西四郡，对此行目的地甘南完全没有任何了解。去程沿着连霍高速穿过大西安，路过咸阳，路牌上跳跃的名字都是文献里的熟面孔，未央、蓝田、马嵬驿、沣、浐、灞、茂陵等等，秦岭在南边延伸，由东至西八百里秦川一览无余。因回程打算走天水宝鸡一线，体验一下麦积山石窟与周人始祖的遗迹，从宝鸡我们选择了银昆、平绵、静天、青兰高速，由西北方向贴着宁夏往兰州去，只是单纯想着不绕路，孰料路上要经过六盘山。六盘山在陕甘宁交界处，南北走向，正好屏蔽关中平原。踏入长征旧途，没有红旗漫卷的浪漫，但用翻江倒海卷巨澜形容山势倒很贴切，天清气朗，好友相伴，毫无压力的旅程，我等草民不敢以长缨在手自许，尽可放松心情欣赏六盘山壮丽的高原草甸美景，算是意外收获。

到了定西，映入眼里的是一片童山峻岭，灰扑扑的。因为杨显惠的《夹边沟纪事》和《定西孤儿院纪事》，定西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是灾难的代名词，眼前是夏日的绿阴与平整的高速公路，一派安静祥和，无法想象60年前书中记录的惨烈与严酷。

兰州东下高速后已经下午，十几千米的长下坡，举目四望都是水泥色的山峦，河谷地貌规定了城市的大格局，路窄人多楼破旧，好一座苍凉的大城。夜游兰州，时间不多，只是匆匆车上浏览。兰州是中国地理中心，此段还眉清目秀的黄河穿城而过，滨河路规划与景观在国内独具一格，夏夜微风习习，颇有凉意，在盛夏时节真是太难得了。城市的精华在于黄河两岸，夜里11点多仍很热闹，我们出来时看见沿河两岸都是休闲设施，啤酒摊延伸入河道，把酒临风听河水轻轻地拍击堤岸，河内有灯火辉煌的游船，两岸高楼流光溢彩，不愧为黄河明珠。中山桥附近人流如织，靓丽的青年欢声笑语，在频频拍照，他们聚集的地方总是充满魅力，这世界永远属于年轻人啊。

中山桥是座铁桥，位于兰州城北的白塔山下、金城关前，号称天下黄河第一桥。建桥的工程师是美国人满宝本和德国人德罗，施工负责为天津人刘永起。建造者以德商聘来的69名洋工华匠为主。1907年，全部建材从德国海运到天津，再由甘肃洋务总局转运至兰州。历时3年建成，造价白银30.6万余两。桥长234米，宽7.5米，与济南道口铁桥、郑州铁桥同列为黄河上三大桥梁，1928年改称中山桥。铁桥建成之前设有浮桥，始建于明洪武间，由宋国公冯胜督造，名镇远桥，岸边今天尚存建桥所用铁柱，名将军柱。一根高达三米，重约数吨，铁色沉沉，上有“洪武九年”字样。赵现海有篇长文《洪武初年甘肃的地缘政治与明朝西北疆域的形成：由冯胜弃地事件引发的思考》，里面详细论述了明初冯胜偏师经略西北始末，本是配合徐达北征，不料却意外战果辉煌，终因当时朱元璋对西北的政治定位而进行战略收缩，放弃敦煌，最终决定了以后明朝西北疆域止于沙州与哈密一线。铁桥如今是步行桥，河上已经有新的大桥供车辆通行，受制于河谷限制，兰州的街道普遍较窄。

铁桥免费，不怕凉就晚上坐在河边喝酒，定是炎夏人间第一美事。

兰州的美食思之令人垂涎，宾馆附近有家老妈春台手抓，从一进门的三炮台，到酿皮、烧烤、手把肉，很快就征服了一群挑剔的胃。

二、甘加秘境

甘南藏族自治州东与定西、陇南地区毗邻，南与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接壤，西与青海省果洛、黄南州相连，北靠临夏回族自治州。临夏处于青藏高原向黄土高原过渡地带，不大的空间东西落差近3000米，最西边是著名的积石城（积石山县）是苍凉的青藏高原边缘，最东的永靖县完全是黄土地貌，洮河自南而来，带着浑浊的泥浆汇入清澈的黄河，在刘家峡形成奇观，而且原始河床的红色部分与黄土层间有明显的界限。甘南分三个自然类型区，南部为岷迭山区，山大沟深，气候温和，是全省重要林区之一；东部为丘陵山地，高寒阴湿，农林牧兼营；西北部为广阔的草甸草原，是全省主要牧区。我们此行即将体验三种类型的风光。

上午九点向甘加出发，我们选择的路线是绕行刘家峡水库（今天叫炳灵湖），租了台汉兰达，车况很好，但兰州的交通真是无语，城内处处堵车，各种车辆行驶毫无章法，体验极差，只能被困其中眼看着时间流逝。终于出城了，从喧嚣很快就变得荒无人烟，山包光秃秃的，裸露着黄土，沿途除有一处疑是丹霞地貌的还算可观，总之是感觉漫长而无聊。相比之下突然出现的刘家峡水库，红崖蓝湖绿树黄花，格外赏心悦目。地图显示这附近有一处炳灵寺石窟，在黄河峡谷中，保存了魏晋以来不同时期丰富的石窟，可惜未能亲眼目睹。

插播一条：黑暗隧道中对向有车野蛮逆行超车，我们的驾驶员只能高声尖叫着急踩刹车，那一刻只能听天由命，可这也阻挡不了我们的游兴！

中午在永靖县吃饭，这里古称“西羌”，宋以前长期归吐蕃管辖，今属临夏回族自治州，还有大量东乡族与保安族人，沿途村庄都有浓郁的民族风格装饰，炎炎烈日下紫外线极强，可一旦走入树阴下马上就感到凉爽。此地百姓长相已经与内地人普遍不同，女子多半戴面纱；感觉物价不高，人很淳朴。饭店门口有个西域风情的锡水壶，用来让客人洗手，这个水壶在之后的每个饭店门口都会见到，其来源究竟待以后细考。

临夏市古称河州，古人长期认为这里是黄河源头，又叫河首，是吐蕃进入陇西的最主要突破口，城市就在大夏河边，河水来自青藏高原，清澈冰凉，是黄河一级支流，在缺水的甘肃算得上一条大河。临夏市容整洁，文化广场等公共建筑有连续的拱廊与大圆顶，看上去又十分实用，富有传统而极具现代化，行走的人们扶老携幼，时尚而平和，但稍微一翻史书，就发现这是表象，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西北三马都是源于这里，有朋友圈发来马家庄园的照片，仿佛居家的富翁，游客大多不知道这里的主人绝非良善，血腥杀戮与精神控制，曾经统治着青海宁夏的他们的事迹可不能用和平来形容。再往前追溯，就是作为宋代茶马贸易最重要的通道，临夏吸引了大批西域穆斯林商人聚集。如今回族、撒拉族、东乡族都有自治县，在这里我们反倒成了少数民族，转上乌玛高速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天青气朗，白云触手可及，两边的山峦气势明显不同兰州，林深草密，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玛尼堆与经幡，每个村落都有白塔与庙宇的金顶闪耀。连路标上都开始用汉藏两种语言显示。

到了夏河县，路边已经有喇嘛在招手，我们不明就里，直接无视开过；后来在县里才看见很多喇嘛都是挥手车停，大概是藏区民众对他们的礼敬吧。县城有大片的庙宇，出城三两转处就看到了辽阔的草原，蜿蜒的小河缓缓流过，牦牛与羊群散步其间，高耸处有零星的蒙古包与经幡。这就是草原腹地了，并非一览无余的平整，而是缓缓的起伏，苍茫到没有边际，蓝蓝的天上是懒懒的白云，大团的棉花一般，在广阔的天幕上看似不动，其实在缓慢移动，神奇的是，草色也有变化，晴空下的草原是一片葱绿，白云投下的阴影处呈现黛青色。

甘加是夏河县的一个镇，还是大片的牧场，甘加秘境是热门景点，出来之后才发现其实可以很容易绕进去。里面有一座泥土版筑的古城，叫八角城，据说汉唐时就有古城堡，在甘加滩东部央曲河与央拉河交汇的台地上，是古代甘青交通的要冲，也是吐谷浑、吐蕃、西夏、嘶罗王朝剧烈争夺的军事重镇。今天八角城遗址基本保存完整，现在还有居民，远处高坡上搭了个观景台可以俯瞰全城。城墙四方合围，基本完好，南门尚存。据载，明弘治二年兵使王璇筑八角堡。嘉靖四年建八角仓，六年扩建。万历十五年砌砖堡圈周长4里，高3丈5尺，有东、西、南三门。远看成空心十字，共有八角，每角有一堡垒，弓箭手可无死角射击。我引用夏河县政府官网介绍：

1.南城门洞口墙基厚1.4米，高13.5米，顶宽5.2米。门前两端较为开阔，沿外廓而大，便是10余米的砂土崖，崖下就是央由河，这是当年入城的唯一通道。南城门瓮城面积约 15.3 X 10米，城垣东、西、北三角，各有外凸的大墩台一座，面积约20平方米。在东西两墩之南廓城墙上，各有一半月形小夹道，东夹道3.6米，西夹道宽2米，可供单人骑马出入城外廓之间。

八角城经考古专家调查、勘测，所得出的初步结论为。八角城在0.5平方公里的范围内设城建制，以其城为正南北方位的中轴线标志建筑来看，已属我国古代社会典型的城市风貌，夯筑加根大小、夯土层厚度，夹眼横排列行距作法，与汉代长安和汉魏洛阳城完全一致。城墙下层夯土层中常夹有新石器时代碎陶片，其上层也有唐、宋以来的陶片出现，再加上城外西北高地汉墓群和出土王莽时代货币，推出八角城建于汉代。八角城以它特有的城垣结构，为我们展现了古代屯田点上设计守防城市的风貌。在城堡的设计上突破过去方形、矩形的老框框，而自成体系，在我国现存古城中独一无二的。八角城，以其悠久的历史，重要的地理位置，奇特的城边建筑，引起了史学界的关注，于1981年被列为甘肃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5月25日八角城古遗址列为全国第六批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桑科属草甸草原，平均海拔超过3000米，草场面积达70平方公里，以其优良的草场和历史上多在此举行盛大的藏传佛教佛事活动，而享誉西北藏区。夏季的桑科绿草如茵，野花争妍，绚丽悦目，似一块天然地毯铺展于天际。大夏河蜿蜒而来，蓝天、白云掩映水面，碧波荡漾，宛如一条哈达，为你献上草原吉祥的祝愿！炊烟袅袅，牛羊点点，帐篷星罗棋布，马背牧歌悠扬，朝霞为你展开一副副如诗如画的游牧景象。

还有一间不小的寺庙，是女活佛的住地，没有进去，绕墙全是连绵不断的转经筒。目光尽头是高耸入云的大山，因山峰陡峭，蜿蜒数公里，颜色略浅而得名白石崖。在草原的背景下，裸露的岩石显出不同的阳刚之气。大山里开辟出一处景区，叫峡谷，据说还有溶洞，也没进去，峡谷里流出的小河倒是温婉可爱，成群的牦牛与马儿悠闲地饮水吃草。河水潴流之处就是湖泊，大大小小分布在辽阔的草原上，如散落的宝石。大的湖泊附近有成片的帐篷区，是极具特色的民宿，提供停车餐饮等服务。

土拨鼠是这里的原住民，随处可见它们的巢穴，车上望去都是进进出出的土拨鼠，经此场景，就觉得打地鼠的游戏设计很传神，这些家伙们在草原上尽情玩耍，个别接受招安者还会上到公路向游客讨要食物，变得大腹便便，不过景区有提示，小心鼠疫。

到处是草原，人在这里渺小而自由，忘却烦扰尽可撒欢，古人讲望峰息心窥谷忘反之意也。

甘加门票80元，草原广阔，胆儿大的可以逃票。

三、高原反应

夜宿夏河县，宋代名怀羌，清属循化，是清冷的大夏河边一座非常幽静的小城，傍晚也流行广场舞，不过是藏族歌曲，能歌善舞的民族舞姿也优美得多。夜幕降临，已经能感到寒气渐渐逼人，天气预报是5-24度，街上到处是着僧袍与藏族服装的。这里的住宿比较贵，找了几家都不合适，后来我们居然遇到一处名为喜马拉雅的酒店，乍一看大厅里的陈设古雅，装修精美，格局高大，服务员是朴实的藏族姑娘，言语诚恳，进出的喇嘛谈笑自若，对面是新式网红模样的唐卡小镇，周边环境与价格均不错，感觉功夫不负有心人。欣然入住后才发现卫生条件很差，各种奇怪的味道，浓郁的民族气息。

酒店对面的牧乡源饭店，店面雅致，主推牦牛火锅。主人是位帅气的藏族小伙子，美丽的妻子管前台，都灵活健谈；这个季节牦牛正肥美，牦牛火锅确实名不虚传，晶莹的脂肪、暗红的瘦肉、乳白的汤汁在锅里翻腾，主人推荐的酥油茶也不错。肉块香、酥油甜，天凉正好吃得酣畅，不过高反的诱因就包括晚上暴饮暴食、洗澡与过于兴奋，当然这是后话。

累了一天早早入眠，窗外极寒，露出被窝的胳膊都觉得冷飕飕；半夜里头疼醒了，疼得非常厉害，几乎无法再次入眠，听到夫人也在辗转反侧，一问，她也一样，才意识到这是高原反应。幸亏昨晚没听孩子的住帐篷，否则非要命不可。胡思乱想一夜，第二天起来还是严重晕车的感觉，毫无食欲；一早问Z，他也痛苦不堪，甚至想回兰州；L与俩孩子倒是精神焕发。我算不轻不重，挣扎着出门到药店，店员早已经见惯了，直接推荐了氧气瓶与布洛芬。回来他们二位就靠在床上抱着瓶吸氧，像极了老照片上旧社会里的抽大烟的。

酒店的次顶层是个藏式酒吧，华贵而温馨；餐厅在顶层，视野极佳，可看见远处的拉卜楞寺灿烂的金顶与远山高翔的鹰；装修很符合我对藏式的认知，餐桌三面是合围的大炕，软软的垫子，靠上去可以想象旧日的头人们的舒适。早餐很有特色，糌粑、酥油茶都有，他们仨吃得兴高采烈，我勉强喝了碗小米粥；Z不想吃东西，我与夫人病恹恹地坐着，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六人行必有病夫焉，这一天只能辛苦L来开车了，瘦弱的她倒成了唯一一个壮劳力。

值得推荐的是牦牛肉，味道很棒，后来的舌尖上的面片店味道也很不错，你可以相信网络的力量。

吸大烟的照片太喜感，就不放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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