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茶一盏，机缘万千。
我们为何喝茶？
为渴而喝，为蹭而喝，为鲜爽而喝，为醇厚而喝，为高价而喝，为交际而喝，为风雅而喝，为比较而喝，为跟风而喝，为品评而喝，为壶而喝，为水而喝，为喝而喝。
可是，喝茶，喝什么？
从苦喝到甜，从浓喝到淡，从深喝到浅，从此时喝到彼时，从疲惫喝到轻松，从狭小喝到宽阔，从干渴喝到滋润，从滞涩喝到流畅，从浑浊喝到澄澈，从陌生喝到熟悉，从无明喝到豁然开朗。不言大悲大喜，没有起伏跌宕，喝茶是欸乃山水，撑杆而行，慢船徐渡。如此，喝茶是一种“ 渡 ”，品茗的尽头，有一份清冽的内在。
遥想当年狂热，无数刁嘴的茶客，非名山头不喝，非号级茶印级茶不喝，非好壶不用。顶好的茶，谁不想得到？昂贵的壶，更是求之不得。如今好茶好壶，并非不可触碰。可是，得到之后呢？
穿素雅的衣服，插疏朗的花枝，用洁净的茶具，说温和的话语，动作缓慢而自有节奏。此间之趣，是清趣。此间之境，是清境。此间之欢，是清欢。此间之福，是清福。“ 茶可清心 ”四字过耳无数，现在停留下来。“ 清心 ”二字，多少虚无了一些。
可是细想，事易时移，时代终究有变，却也不过是这些年的事。各种技术把人类未来透支得透透的，各种算法把世界算得明明白白的，可就是忽略了内心的真实感受。信息过载，只有信息，智慧被遮蔽，世界更新太快，令人无措。心在存储、强咽各种信息，消化需要时间。某某新闻“ 震碎三观 ”，某某事情“ 拉低下限 ”，某某消息“ 反转又反转 ”，人活在快速更新的焦虑里，活在光怪陆离的“ 坑 ”中，谁安抚被现实锤打的内心？
茶是走心的饮品。亲近一杯茶，就是静观内心的开始。茶烟袅袅，清香流动，伸出去的手轻盈而有重量，杯子的温度滚烫转而变为温热。当双眼窥见杯中浮动的面孔，便开始了一场自我对视。沉浸在一杯茶里，茶在身体里往各个方向缓缓流动，你一一交出疲惫，倦怠，浑浊，变成另一个自己。
我喜欢每次喝茶之后，心无挂碍的清冽感。茶本身是热的，喝茶之后体温达到一种令人舒服的平衡，但是内心却是平静且略有清凉之感。在很多时候，你沉默不语，但是却觉得丰富，拆分这份丰富，发觉里面的念头被理顺抚平，而不是毫无头绪。内心清冽，诸事举重若轻。
“ 心是我们一生的伴侣，以一颗调伏、温驯的心努力修行，就会收获究竟的喜乐。”经常喝茶的人，茶水和喝茶这件事，会在身上、表情和内心留下痕迹。见过很多茶人和爱茶的人，胖瘦不同，高矮有别，天南地北，或内敛或外向，都令人愉悦，彼此能提供优质的情绪价值。茶改变了人，让人懂得天时地利人和，知晓应世而作，遵循泡茶技法，明白待人接物，深谙和而不同。
茶浸润生活，滋养内心，内心也会发生变化。
喝了那么多茶，茶让我遇事不慌，处乱不惊，凡事预则立，在喧嚣与悬浮中建立秩序感。世界太大，属于自己的切口又十分微小而具体，分散在某个省，某个市，某个小区，某栋楼。
一年出门的路径，也不外乎那几条。城市很大，观察的角度也还是有限。有时变化比计划快，就在变化中再次确定新的秩序。
在一杯茶的时间里，让内心稍作停留，渐渐觉察到心在恢复。告诉自己，尽力做到只生欢喜不生愁，就算真有烦心事，也要从中抽取正向的意义。所谓：“ 每一种烦恼都是智慧的基础。”或，“ 烦恼即菩提 ”。生而为人，慢度日常，修好这一颗心。
原文刊载《普洱》杂志
2024年4月刊
文｜郑子语
图｜欧巴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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