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黑胡桃木大茶桌上，各色花草轮番上阵，春有垂丝茉莉、桃花枝，夏有猴头蕨、睡莲，秋有百合、菖蒲，冬有腊梅、胭脂梅、金弹子、佛手。得承认，我喝茶，很大一部分乐趣，就来自茶桌上这些花花草草们。
空间不变，茶桌不变，变的是人、茶和花草。也因此，喝茶是一件让人期待的事。很多时候，你其实并不知道当天要喝到什么样的茶，因为茶随人变，喝茶的念头总是微妙，每一种茶都有要喝的理由，看最后哪个理由说服自己或关照大多数人的意愿。
而花草是大自然的钟表，一时有一时的物候，一季有一季的代表植物，“ 花草的时间 ”总让人后知后觉，鲜有先知先觉，往往是只有花开了，草发芽了，我们才会发觉，不入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草木生发，大自然的杰作，让人欢喜，花开堪折直须折，我们会把花草移进室内，插入合适的花瓶，修剪枝条，摆弄造型，进行“ 二次创作 ”，“ 虽由人作，宛如天成 ”，茶桌上，或赏花，或闻香，或看枝，是微缩的自然景色。空间的切割也因为绿植而发生了变化，视觉的层次也变得丰富。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花草，能隐约感到草木的气味和呼吸。
在茶界，“ 人在草木间 ”是通行的谜语，谜底是“ 茶 ”。“ 人在草木间 ”的第一层意思，说的是“ 茶 ”字的结构，从上往下，依次是草字头、“ 人 ”和“ 木 ”，这个字笔画不多不少，结构严密，规整，有着美妙的对称关系。有时想，为何偏偏是用这个字来表示茶的意思呢？
“ 人在草木间 ”的第二层意思是，它有一种令人愉悦的导向，把人引入大自然。茶树是一种草木，人在茶园、茶林里，立于天地之间，呼吸清新空气，有着天地人融为一体的画面。茶的品牌，也多用“ 草木 ”代指茶。应该还有第三层意思，“ 人在草木间 ”超越了人在茶园、茶林的活动范围，而扩散到了世界上所有的草木，就像诗经、楚辞、唐诗、宋词里，人与草木的诗意联系。
爱茶之人，多爱草木。拿一杯茶，从黑胡桃木大茶桌离身，缓步到室外，眼前是一方青绿小园。杯中映着石榴树的花枝，茶香淡淡在小园里流动，抿一口茶，好像把园子里的景色喝到了肚中。一边喝茶，一边看看园子里的花花草草，室外分明有一份清气，深深呼吸，慢慢走动，浅浅喝着，看看花草的动静，是一天里最为松弛的时间。
外出喝茶，偏爱种植着花草、摆放绿植的茶室。台北的紫藤庐，杭州的青藤茶馆，都以植物来命名，光听名字，就有让我去喝茶的意头。
千里迢迢跑去永福寺喝茶，也是为了在这座“ 中国最美寺庙 ”里一边喝茶，一边看青绿茶园。
“ 原本山川，极命草木 ”，作为植物爱好者，深入了解的事物越多，发现知道的越少，生有涯，而知无涯，个人发掘出来的认知，好像是无穷黑暗中的那点光亮，映照的范围，跳不出认知所覆盖的范围。单是识别绣球花的品种，就让人眼花。茶树同样需要再认识。三月飞去杭州，雨中漫步西湖龙井村，现场认识了龙井 43 号、群体种等。
获得认知，再去看这个世界，世界回馈给你不一样的体验。叹“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有点颓丧，我喜欢“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千山万水走遍，千难万险经历，千章万句读过，再次看到微小的绿色，仍然充满感动、热爱与喜悦。
正是：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
文｜郑子语
图｜欧巴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