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听说过李叔同的大名,后来他皈依佛门成了弘一法师。有一首委婉动情的歌曲《送别》是他作的词“长亭外,古道旁,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耳熟能详、口口相传。写李叔同的书籍很多,他的故事还拍成电影和电视,至于研究李叔同的文章那就更多了,大家都认同他是民国时期的艺术大师和教育家,但是后来为何出家修行成为高僧,还是各有各的说法,还是个谜。
有一年,我到浙江平湖,这个清幽的小城有一池湖水,临湖有座莲花造型的建筑,走进才得知是李叔同纪念馆,在这里我第一次看到他一生的介绍。后来我去了杭州的虎跑寺,这是他剃度出家的寺院。我也在杭州高级中学校史馆里看到李叔同的照片,他是原浙江第一师范的艺术老师。最近,我在泉州的开元寺,看到了他的纪念堂。李叔同1880年10月23日出生在天津,如今在天津修复了他的故居。而泉州开元寺附近的晚晴室,是弘一法师圆寂之处,时年1942年10月13日,享年62岁。
无意之中,我从他的出生地到他圆寂之处,似乎都看到过他的踪影。李叔同成了我有兴趣了解的人物。有些关于李叔同的书,都写成有故事情节的文学作品。后来我发现有《弘一法师文汇》和《悲喜交集》两本书,都是他自己写的文章汇编。读过之后,可以更客观地了解李叔同传奇的一生。
一、 风流才子转身艺术大师
李叔同出生于天津巨富之家,祖父辞官经商,财源亨达。父亲李世珍曾是清
朝同治年间的进士,官至吏部主事,后来继承父业经商。李叔同从小锦衣玉食,但是家教甚严。他自幼聪慧过人,5岁识字,能背诵诗文。受父母信佛的影响,很小也会诵读多部经书。家中有一架钢琴,这在当时既稀罕又贵重,专门请人教他识五线谱和弹奏钢琴。十六七岁时,他在京津的文人圈子里已小有名气,诗书琴画、金石篆刻无所不精。他的青少年时期,正是清朝政府腐败无能,甲午海战导致北洋水师惨败,于是割地赔款,再加上黄淮水患,民众苦不堪言。此时的李叔同深受康梁变法的影响,厌恶旧制、关心国事。后来在抗日时期,他也忧国忧民,留下不少诗词,足以证明他是一名爱国的热血青年。
1898年他随母亲移居上海,考取了南洋公学,与黄炎培等同窗读书,在蔡元培校长的教诲下接受新式学堂的教育,拓宽了他的视野。1903年南洋公学师生罢课抗议满清政府,当局反对学潮,致使蔡元培校长被迫离职,而李叔同、黄炎培等许多同学退学后成立“沪学会”,开办补习班、举行演讲会,提倡婚姻自由等民主思想。他编写新戏、写作诗歌,还创作了《祖国颂》等歌曲。他还爱好京剧,也曾与优伶艺妓一起登台演戏。他的多才多艺渐露头角,是沪上的风流才子。
1905年母亲过世,次年他东渡日本留学东京美术学校。当时,他与一些中国同学组建了话剧团,他自己扮演茶花女,成为第一位出演话剧的中国人。以后他又把话剧这一剧种带回了中国。他又是第一个尝试了画裸体模特的中国画家,把西洋油画的画技也带回了中国。他还是中国第一个用五线谱谱曲的音乐家,回国后编辑出版了中国第一本音乐刊物。他听到美国作曲家奥德威在1858年写的《梦见家和母亲》的曲调委婉动人,就写了《送别》的歌词,用中国歌词配以美国乐曲,成为一首充满了深情厚意的歌曲。他还曾把《诗经》填入西洋乐曲,创作出许多歌曲,真是“洋为中用”。
1911年李叔同携带日本妻子回国后,在杭州的浙江第一师范学校任音乐美术教师,并受邀到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兼课,常常奔波于杭州和南京两地。他的艺术才华赢得众多师生的崇拜。他在浙江第一师范教书时慧眼识才,培养了学生丰子恺、刘质平、刘海粟等学生,后来都成为名家大师。李叔同是一位非常敬业的老师,他事事严格律己,对学生以身作则、对朋友以礼相待,所以他的同事与学生都十分敬重他。特别是他的高足丰子恺时时处处以他为楷模,后来不仅成为著名漫画家,而且在文学、书法、音乐等领域也是一位全才。
李叔同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者。他把西方的钢琴、乐谱、油画、话剧等等艺术形式引进中国,而且他也精通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书法国画、诗词歌赋、金石篆刻都负有盛名。他的画作、书法和篆刻等作品,现在受到国家文物局的保护,列为不得流传国外的艺术珍品。
二、皈依佛教修成一代高僧
正当李叔同在文学与艺术领域的发展如日中天、登上了我国近代艺术巅峰之时,一个深深蕴藏他心中的愿望,使他的后半生的命运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骤变:38岁那年,他看破红尘、出家皈依佛门。由此,“世上再无李叔同”,使得很多人为他感到惋惜,无法了解他内心真正的念想。
有人认为他是初恋未果,有人认为他是对母亲做主的婚姻不满,也有人认为他中年后家道开始中落,还有人认为李叔同身体不好需要修身养心等等原因,其实都不是他出家的真心实意。
在他自己写的“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一文中,把内心想法表达得很真切。
李叔同出生在一个信佛的家庭里,从小就看到父母诵经拜佛,并且常与僧人来往。他小时非但能诵经,还懂得些佛教礼仪,所以内心从不排斥佛教,他认为自己从小就有“佛缘”。
成人后,他与一些文人雅士谈论学问时,也常常会涉及佛学。被称为国学大师的马一浮是李叔同的好友,两人谈今论古之间,都很欣赏佛学高深的人生哲理。李叔同在马一浮那里读到很多佛学经书。马一浮对于李叔同的出家有很大影响。
李叔同自幼身体单薄多病,他记得自己在日本时看到过有关断食有助于病体调养的文章,于是与他的好友夏丏尊在西湖畔喝茶时说起,自己想找个寺庙中安静之处进行断食,没有想到夏丏尊说:“像我们这种人,出家做和尚倒是很好的。”此言一出,李叔同心头一震,他在文章中说:“这可以说是我后来出家的一个远因了。”
他在1916年11月住进了虎跑寺的方丈楼中一间客房,开始了为时三周的断食。第一周每日逐渐减食、第二周每日只是饮水,第三周开始逐日适量增加食量。他每天都记日记,渐渐觉得人虽消瘦,但是神清气爽,对于寺庙的清净生活竟然“很喜欢而且羡慕起来了”,甚至对于素食菜蔬“更是欢喜吃,回到学校后,就请人依照那样的菜煮来吃。”他说“我到虎跑寺去断食,可以说是我出家的近因了。”从此他更笃信佛法,“这一年放年假,我并没有回家,而到虎跑寺去过年了。”
1918年8月19日上午,李叔同身背了简单行装,由丰子恺等学生陪同去虎跑寺。途中,他脱下便装,换上僧衣和袈裟,双手合十,向送行的弟子们鞠躬辞行。学生们眼含泪花,看着老师告别了他繁华的前半生,从此成为出家僧人,跨入他的后半生。
寻常普通人看来,出家做和尚意味着有严格戒律,要循规蹈矩,穿着僧衣、剃去青丝、素食果腹,过着十分清苦的日子。而且终日念经拜佛,要切断情思、断绝财物。对李叔同来说,他还要忘却自己曾是艺坛的风云人物、要割断自己享受过的荣华富贵,还要离妻别子、斩断俗念,这样的人生转折他能承受得起吗?
出家之前,他把自己的文章字画都赠与学生,把金石篆刻交付西泠印社,把生活有用之物送于友人,把积蓄和房产交给妻子,做到了“断离舍”。他在信中对妻子说:“作这样的决定,非我寡情薄义,为了那更永远、更艰难的佛道历程,我必须放下一切。”“人生总是在不断地送别,我只不过把这个时间提前罢了。”
传说中,李叔同出家后,其妻子赶到寺庙,呼唤他“叔同、叔同……”他双手合十低声言道:“请唤我弘一法师”。妻子问道:“你真的不爱我们了吗?你告诉我,爱是什么?”他沉思后回答“爱就是慈悲。”此时的弘一法师的眼晴里含着泪花,但再也没有说任何话了。后来,他的妻儿返回了日本。
他选择出家,是深思熟虑的事情,但在他写的“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一文中,是用极其平和的文笔,叙述这件事情的由来。丝毫没有言及他起伏的心绪,更不像那些经过艺术渲染的文学作品描写的那样。不能说他对于世俗世界丝毫没有念想,但是他更多期望的是在佛门世界里会获得自己灵魂的寄托。
三、潜心研修成为众生导师
他的学生丰子恺说过:“人生境界可分三等。一曰物质生活、此大多数也。二曰精神生活,即学者之流也,此亦不在少数。三曰灵魂生活,即宗教也,得其真谛者极少数耳。”丰子恺还评价自己的老师是个“做事极其认真的人,凡事要么不做,要做非要做到彻底方可。”
弘一法师说:“学佛就是一个正常生活的人,一个善良的人,懂得用佛法降服自己,消减烦恼。……心空烦恼自然无,心贪哪能有片刻心安。”他出家后,苦修佛法、严持戒律,穿着破旧僧衣、一床旧席子裹着旧被子,两三件旧衣服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脚穿纳鞋,背着行李,拄着竹杖,行走四方佛寺去拜师学法。他完全食素,每日两餐,午后不食。有一次,他的学生前来看望他,他正在用膳,只见他把一小盘素菜和一小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还用茶水洗刷饭碗后又喝了下去。学生看到老师日见苍老,人渐消瘦,不禁眼泪直流。好友夏丏尊见他视力老花,送他一副进口的金丝边眼镜,他舍不得用,直到寺庙接受许多难民避难之时,他取出眼镜说:“这副眼镜可卖500元,作为赈粮所用”。
弘一法师出家后,专修律宗。律宗是最重戒律、最难修行的。一举一动都有戒规,非一般僧人所能忍受,故以中断了七百年。为了弘扬律宗,他一边钻研编述律学,一边四处奔波传讲律学。弘一法师用了四年时间。撰写了《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以绝大的毅力重兴了律宗,被佛教界奉为“南山律宗十一代祖师”。以后,他常受邀到各寺院讲经说法,但是他约法三章:一不为人师;二不开欢迎会;三不登报宣传。即使用膳,也粗茶淡饭而已。有一次在某寺院讲学,午膳有四个菜,他一筷未动;后来撤掉两个菜,他还是未食,最后调换成普通僧人的一菜一饭,他才动筷。有些地方的长官仰慕他的大名,设酒席宴请,他都断然拒绝。
他的人格品行和佛学造诣都受到佛教界和社会公众的赞誉,这也说明了他恪守了自己出家的初衷。他出家后写了大量文章,大多是对佛经的论说和读经的笔记,也有他给好友和学生的书信,以及一些诗歌、偈语和短文。其中不少富有深刻的人生哲理,例如“一念放下,万般从容”“聪明睿智,守之以愚;道德隆重,守之以谦”“以淡泊之心面对世事,以美好之心看待人生”等。还有他言传身教的为师之道,一直被他的学生传颂,徐悲鸿、黄永玉等著名画家都得到过他的指教。他的学生刘质平家境贫寒,一直受他资助,直到刘质平留学时还按月收到汇款。书中有一张照片:身穿破旧僧衣的弘一法师端坐中间,面含笑容,两侧是盘坐在地的两位虔诚弟子,即丰子恺和刘质平,真是师父教诲,受益终生。
1942年秋天起,弘一法师感觉身体患病、食量减少,寺院请来医生,他对医生说“小病从医,大病从死”,自知寿数将至。于是平静地与多位好友叮嘱交代后事,他为好友夏丏尊和学生刘质平留下最后的诗偈:“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而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10月10日他写下“悲欣交集”四字成为最后的遗墨。10月13日他没有痛苦地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弘一法师传奇的一生和他的真诚为人和认真处事的品格,是值得崇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