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金易代之际金夏关于辽宋旧疆问题的交涉
摘要:宋人笔下金朝约西夏入攻宋朝麟府路或关中,而报以辽朝“三城八馆”或“四军八馆”等地记载,实际糅合了金将粘罕(粘没喝)所主导三次不同时期金夏盟约,三次所遣使臣、对夏要求、割赐地土均不相同。1123年西夏遣使请天祚帝临幸其国后当年夏秋,天祚帝避兵于河曲套内。1124年,粘罕遣王介儒使夏,主动割赐辽朝西京路西京西北军州,要求西夏执送辽主、以事辽之礼对金称藩。1125年天祚帝被俘而辽亡后当年秋,粘罕遣撒卢拇使夏,约其入攻麟府以牵制河东,并允诺西夏正式割付西京西北军州,且平宋后割赐北宋麟府路“河西三州”。 1127年“靖康之变”后,粘罕遣杨天吉使夏,约其入攻陕西以牵制关中,并允诺战后割赐宋朝“陕西北鄙”鄜延路予西夏。
关键词:辽末金初;粘罕之约;西夏;三城八馆;关中
辽末金初,有辽、金、北宋和西夏等多股势力进行角逐,由于时局激烈动荡,资料匮乏,在典籍中的记载十分分散、混乱,有些问题很模糊,至今没有搞清楚,金朝与西夏结盟问题就是其中之一。有关辽末金初的金夏盟约问题,学界已有一些研究成果。刘建丽、汤开建最早对金夏关系做过述评,将金夏双方分为不信任阶段、友好阶段、最后关系破裂时期,并分不同阶段进行了论述,整体上把握了金夏关系的趋势。[1]陈玮利用金代汉文碑刻指出金朝与西夏两国关系主要涉及双方关于辽天德、云内及河东八馆之地的争夺,降人返还的反复交涉,以及金太宗与海陵王时期两国在陕西沿边的划界、金朝鄜延路对西夏在本路军事骚扰的应对。由于金朝在边界赐地上出尔反尔,导致西夏不断侵边,致使金朝鄜延路与河东北路边境局势不稳。[2]马旭俊从金夏交聘制度与礼仪、金夏使节、金夏经济互动、其他政权对金夏关系的影响对金夏关系做了研究,最终将金夏关系分为初期、发展、破裂三个时期。[3]李浩楠指出金夏关系史研究需要注意新材料的使用,尤其是金朝方面的新材料、文献的性质是进一步拓展金夏关系研究的可取之路。[4]以上学者对金夏不同时期的关系、金朝新出土材料对金夏关系研究的意义做了分析,但有关金夏关系中的具体盟约内容涉及较少,有待进一步研究。
笔者在详细梳理有关金夏盟约的史料后,发现《松漠纪闻》[5]《三朝北盟会编》[6](史源为《金虏节要》[7]、《建炎以来系年要录》[8]所载金夏之盟实际为金朝为进攻辽、北宋、南宋而与西夏达成的三次年代与割赐地土均不相同的盟约。前人对此三次金夏盟约尚无研究专文,本文拟按时间顺序,详细考辨分析金朝灭辽平宋期间与西夏所达成割赐“西京路疆土(契丹边土)”、北宋河东路“河西三州”、南宋“陕西北鄙”三次盟约主要内容与盟约之间的关系,以期勾勒出其时辽朝西京道、宋朝麟府路与鄜延路在宋夏金之间的易主变迁。不当之处,敬祈方家指正。
一、1124年:金朝主动割赐“契丹边土”予西夏
1.金廷拟将“西京路疆土”“分与河西、毛揭室家”
宋使赵良嗣、周武仲、马扩宣和五年(1123)二月庚寅(初六)自雄州启程、乙未(十一日)至燕京,求金国割还山后西京地土。马扩《茆斋自叙》载:“兀室、杨璞至,云:‘西京地土,据诸郎君与臣下议言,当初得西京时,攻围四十日,军人死伤无数,不易得来,不若与河西家,却煞得进奉。唯是皇帝言:赵皇大度,我要岁添一百万贯物色,一字不违,千年万岁,却是多少。今却觅西京,如何违得?兼我在奉圣州时,心上许了。不若与去,共他大朝交欢也,胜似与河西家。谓夏国也。然其间人户,却待起遣将去。’良嗣相与辨之。兀室云:‘此事亦得皇帝处分,民土尽割还贵朝,只却要些答贺。’”[9]此反映宣和五年二月金廷除阿骨打之外百僚军人均曾反对将西京割予北宋,金朝曾拟将辽朝西京道疆土割赐西夏,但又苦于得不到“进奉”。
宣和五年二月甲辰(二十日),金使宁术割、耶律度剌、撒卢拇赉持(二月十九日)赐予宋朝燕京六州、西京八州国书及誓书随赵良嗣等赴宋,并求金朝士卒攻取西京赏赐。《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四宣和五年二月十九日《金人国书》后所附《事目》,载“昨者赵良嗣到上京军前,计议五代以后陷入契丹旧汉地州县,特许燕京……今来又命良嗣等计议西京,一就收复。虽贵朝不经夹攻,而念两朝通和,实同一家,必务交欢,笃于往日,特许与西京、武(今山西省五寨县小河东镇武州城遗址)、应(今山西省朔州市应县)、朔(今山西省朔州市朔城区)、蔚(今河北省张家口市蔚县)、奉圣(即后唐新州,今河北省张家口市涿鹿县)、归化(即后唐武州,今河北省张家口市宣化区)、儒(今北京市延庆区)、妫(即辽朝可汗州,今河北省张家口市怀来县东南旧怀来城)等州,并地土民户。其以西并北一带,接连山后及州县地土,不在许与之限”。[10]可知金朝当时仅允诺向宋割赐山后故地云州(包括大同府所辖弘州)及所辖武、应、朔、蔚、奉圣、归化、儒、妫山后八州,而“其以西并北一带,接连山后及州县地土”并未计划于北宋,此地区主要指西京道河西“三城”,河东宁边州、东胜州、云内州、天德军丰州、大同府所辖德州,夹山之北倒塌岭统军司辖境。
此外,《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四宣和五年二月九日条下,于天辅七年(1123)二月十九日《答宋主书》《白札子》《誓草》后附载“天辅七年二月日,粘罕(完颜宗翰)、兀室(完颜希尹)指示地图,自宁边州以西横斜,至西京之北、德州之南,及天德、云内州,云:‘此地分待与河西家。’又以西京地图指示,且言:‘天德、云内、德州及龙门(今河北省赤城县龙关镇)、望云(今河北省赤城县云州乡云州堡)两县,要做夏国往来道路。’又言:‘将来[卢]龙平州(今河北省秦皇岛市卢龙县)、松亭关(今河北省宽城县南天门村西土城子遗址)及望云县、归化州要处做榷场。’良嗣遂行”,[11]可知西夏宣和七年十二月出兵占据辽朝西京道金肃、河清两军,宣和五年二月中旬宋使赵良嗣、周武仲、马扩抵达金廷时,金将粘罕、兀室已拟将“自宁边州以西横斜,至西京之北、德州之南,及天德、云内州”割赐夏国,“宁边州以西横斜”地区当指宁边州之西河清军及西北金肃军、五花城,即河西“三城”;金国拟赐予西夏之地大致包括河西“三城”、河东八馆、宁边州、天德军、云内州、东胜州(乃至大同府所辖德州)。
《茆斋自叙》所载金人兀室、杨璞所云“胜似与河西家”之事,《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宣和五年三月乙卯条,作“兀室、杨璞到馆,云:‘西京路疆土,据诸郎君言,初得之时,城中再叛,攻近四十日方下,士卒死伤极众,实为艰辛,又非元约当割。若我家不取,待分与河西、毛揭室家,必得厚饷。皇帝言赵皇大度,我增百万,一言不辞。今求西京,何辞以拒?兼我在奉圣州,心已许之。会议三日,今早方决。然其间人民,却待迁去’”,[12]“河西、毛揭室家”即西夏、阴山鞑靼,毛揭室(又作毛割石、谟葛失)为基督教人名Marcus,而为阴山鞑靼领主。《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引文史源当为《茆斋自叙》,《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四宣和五年二月九日所引《茆斋自叙》为节引,其时金廷实际拟将辽朝西京道疆土割赐北宋、西夏、阴山鞑靼三方,以“得厚饷”。
关于西夏、阴山鞑靼降金时间,《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宣和四年(1122)五月十八日引《金国书》载“后知契丹昏主窜于沙漠,分兵遣捕次,其余处所,并已归降。夏台亦遣人使,来议通好。鞑靼愿输岁贡,继久称藩”,[13]引文“夏台(即夏州,代夏国)”“鞑靼”分别指西夏、阴山鞑靼。《三朝北盟会编》靖康元年正月八日,载“夏国王李乾顺、达打毛合尖并助亡辽,犯我行阵,未鼓而破,为能改过,各复旧居,分裂契丹边土,以济其地”。[14]引文即《金文最》所收录天会四年(1126)宗望《移宋枢密院牒》,“达打毛合尖”当从《大金吊伐录》穴砚斋抄本、钱遵王抄本,作“达靼靺鞈舌”,[15]“靺鞈舌”即毛揭室。“分裂契丹边土,以济其地”,可证《茆斋自叙》宣和四年二月中旬金朝拟将“西京路疆土”赐予西夏、阴山鞑靼记载确有其事。
2.宋金“西京之议”有关“西京西北军”割赐西夏交涉
因金廷宣和五年二月并未计划将西京“其以西并北一带,接连山后及州县地土”付与北宋,当年春宋金围绕“西京西北军”辽亡后归属存在较大分歧。
金使宁术割宣和五年二月二十八日壬子至国门,三月五日觐见宋徽宗于崇政殿。《燕云奉使录》载“上复令(黄)珦谕旨:‘朝廷大信既定,岂有变更!’令依例诣宰臣王黼,赐第计议,出国书并誓书草读示。至西京地界事,黼谕宁术割:‘此非务广,土地本为边州,及天德、云内地分,若不屯守防托,夏人定来出没,要当以河为界。’宁术割辞以不知。又读至‘所示誓草云’五字,宁术割等乞不用,又云:‘已许了西京,要绿矾二千栲栳。’又言:‘士卒取西京劳甚,乞一个赏赐。’黼皆许之”。[16]宋廷对金朝割赐西京,特许二十万银绢作为犒军之物。宣和五年三月宁术割对北宋宰臣王黼所云金朝皇帝“已许了西京”属实,但对“西京地界事”或“天德、云内地分”归属“辞以不知”似乎不确,上文已言宁术割随赵良嗣启程赴宋前夕,粘罕、兀室已对赵良嗣言“自宁边州以西横斜,至西京之北、德州之南,及天德、云内州”待付与夏国。
宋徽宗接见宁术割后次日己未(初六),即遣卢益、赵良嗣、马扩持国书及誓书携宁术割等人使金,议交割燕云时日;宋使三月丙寅(十二日)至金境递交《南宋回书》,同书封来《白札子》载“西京管下州县,前书(即宣和五年二月六日宋国书)已言,‘非务广土,实欲备御昏主,为彼此之利’。今若将已西并北一带州县土地付与夏国,则不特昏主见在天德、云内地分出没,若使夏国据黄河以东州县,必与昏主合力,为害不细。夏国自去岁(宣和四年)已辄占据金肃、河清两军,如欲与此两处,请贵朝详度外,其宁边、天德、云内已西并北一带州县土地,合以黄河及汉地为界。汉地外以北土地,如欲付与他国,并从贵朝”。[17]
宣和五年三月十八日,宋使赵良嗣等人至燕山,《燕云奉使录》载“(赵)良嗣云:‘未议之事有五:一、回答誓书;二、交燕日分;三、符家口(即符家寨口)立界;四、山西进军日时;五、西京西北军未定,兼赏军银绢二十万在涿州未交,安得便辞?所有宁边州至天德、云内一带是旧汉地,兼有黄河限隔,不知贵朝欲待自守为?复待与夏国?若自守时,与贵朝为邻,甚无害。若是夏国时,恐西人出没,常为边患。兼符家口系属南界,有新仓、永济两盐场在内,朝廷岁增百万贯,正为此盐场在其中,莫须改正。’兀室云:‘我以山西全境与汝,岂不能易此尺寸之地耶?’良嗣不能答”。②引文“山西进军日时”“西京西北军未定”,《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作“山后进兵时日”“西京西北界未定”,并载兀室云“皇帝圣旨:山西地土并符家口,已无可议者,使、副当亟辞去”。[18]“西京西北军”或“西京西北界”,即西京“已西并北一带州县土地”。
由上可见,关于宣和五年春宋金“西京之议”所涉地土隶属,当年二月十九日《金人国书》仅同意在割赐燕京及所属六州基础上,再付与西京及所辖八州地土民户,“其以西并北一带,接连山后及州县地土,不在许与之限”。金朝拟将西京道河西“三城”、河东八馆、宁边州、天德军、云内州、东胜州(乃至大同府所辖德州)割赐夏国,夹山以北则拟割赐阴山鞑靼。宋廷宣和五年春反对金人将“黄河以东州县”或“宁边州至天德、云内一带是旧汉地”付与夏国。关于“夏国自去岁(宣和四年)已辄占据金肃、河清两军”“汉地外以北土地”,“如欲付与他国”,宋廷则不介意金朝付与夏国。宋人所云“合以黄河及汉地为界”“要当以河为界”,文意为宋廷希望河东“宁边、天德、云内(以及东胜州)”归金朝,金宋之间以“汉地(即云武朔三州)”为界;河西“金肃、河清两军(以及五花城)”可付与夏国,夏金之间“以河为界”。
3.金朝割赐“西京路疆土”予西夏官方记载
天会二年(1124)正月甲戌(二十五日),“夏国奉表称藩,以下寨以北、阴山以南、乙室耶剌部吐禄泺西之地与之”。[19]《金史·夏国传》亦载:
天会二年,始奉誓表,以事辽之礼称藩,请受割赐之地。宗翰承制,割下寨以北、阴山以南、乙室耶刮﹝剌﹞部吐禄泺之西,以赐之。天会二年,乾顺遣把里公亮等来上誓表,曰:“臣乾顺言:今月(二月)十五日,西南、西北两路都统遣左谏议大夫王介儒等赍牒奉宣,若夏国追悔前非,捕送辽主,立盟上表,仍依辽国旧制及赐誓诏,将来或有不虞,交相救援者。……蒙降德音以宽前罪,仍赐土地用广藩篱……”所谓西北、西南两路都统者宗翰也。盖宗望以太祖命与之通书,而宗翰以便宜割地议和云。[20]
综合《金史·太宗本纪》与《金史·夏国传》,天会二年正月甲戌(二十五日),完颜宗翰(粘罕)遣王介儒等人使夏国“割地议和”,二月十五日,抵达夏国中兴府,赐夏国“下寨以北、阴山以南、乙室耶剌部吐禄泺西之地”,“仍赐土地用广藩篱”;要求西夏“以事辽之礼称藩”“捕送辽主,立盟上表”。
天会二年三月“辛未(二十三日),夏国王李乾顺遣使上誓表。闰(三)月戊寅朔,赐夏国誓诏”,[21]三月辛未为夏使把里公亮等携誓表抵达金廷时间;闰三月戊寅为金廷遣使回赐夏国誓诏时间。“维天会二年岁次甲辰,闰三月戊寅朔”,金太宗使王阿海、杨天吉往赐誓诏于夏国王李乾顺,“迨眇躬之纂绍,仰遗训以遵行,卿乃深念前非,乐从内附,饬使轺而奉贡,效臣节以称藩。载锡宠光,用彰复好,所有割赐地土、使聘礼节、相为援助等事,一切恭依先朝制诏”,[22]进一步确认金朝“割赐(契丹)地土”,而西夏“内附”“称藩”。
需要注意的是,“下寨以北、阴山以南、乙室耶剌部吐禄泺西之地”,即天辅七年二月粘罕、兀室拟割赐西夏之地,“自宁边州以西横斜,至西京之北、德州之南,及天德、云内州”。上文“天德、云内、德州及龙门、望云两县,要做夏国往来道路”,暗示德州与望云县之间白水泺(今内蒙古黄旗海)、九十九泉(今内蒙古灰腾梁)、鸳鸯泺(今河北省张北县安固里淖)、狗泊(今河北省沽源县九连城淖)等夏捺钵均归金朝,吐禄泺盖即德州城西南奄遏下水(今内蒙古凉城县岱海)。完颜希尹神道碑载“为先锋经略使,尝权西南、西北两路都统。初,夏人系言与辽为援,据有天德、云中六[八]馆之地,并招纳我已获奚、契丹人。我方事灭辽,故置之弗取”。④夏国宣和七年十二月“据有天德、云中八馆之地”之前天辅七年(宣和五年)二月,完颜希尹(兀室)、粘罕已拟将其地割赐夏国,碑文对金朝主动割赐“天德、云中八馆之地”有所隐讳。保大三年(1123)“五月乙卯,夏国王李乾顺遣使请临其国”;当月辛酉,天祚帝“渡河,止于金肃军北”;“冬十月,复(自金肃军?)渡河东还,居突吕不部”。[23]天会二年(1124)正月,粘罕主动遣使割赐其时尚归辽控制“西京路疆土”或“西京西北军”予夏国,目的显然为离间夏辽甥舅之盟。
章綡宣和七年(1125)正月去世十五年之后,其女婿孙觌为其所撰墓志铭,载“时金人纳夏羌之请,割畀拓跋故地云中以北二千余里遗之,止以朔、武归我,夏人骎骎向朔州境上。(谭)稹次河东(太原),诏稹发兵讨之。公(章綡)言:‘两国通行,囊槖包藏甚深,未可轻动,第檄问金人可也。’而太上皇亲笔督战,至八九不已”。[24]引文之事系于宣和五年松亭关食粮军从奚人破景州、宣和六年八月谭稹罢河东燕山府路兼河北宣抚使期间,“割畀拓跋故地云中以北二千余里遗之”即粘罕天会二年正月“割下寨以北、阴山以南、乙室耶刮﹝剌﹞部吐禄泺之西”赐夏国之事;此次割地并非因“夏羌之请”,而为粘罕主动向西夏“便宜割地议和”。辽朝西京道最西部辖境约在《辽史·地理志》所载大同川西唐代天德军城一带,自吐禄泺西至其地,东西至多千里,“云中以北二千余里”并不属实。
宣和六年七月“甲申(初九),夏人犯朔、武,令陕西五路帅臣严备”,[25]“夏人骎骎向朔州境上”当发生于当年夏六月。《金史·夏国传》“于是,宋人与夏人具受山西地,宋人侵取之,乾顺遣使表谢赐誓诏、并论宋所侵地”;[26]完颜希尹神道碑载“夏为宋所侵,求援于我,乃贻书于王,以为我为失信者,辞意不逊”;⑤均指宣和六年宋夏武州之争。《金史·斡鲁传》亦详载此事,“宗翰朝京师,诏:‘以夏人言,宋侵略新割地,以便宜决之。’斡鲁奏曰:‘夏人不尽归户口资帑,又以宋人侵赐地求援兵。宋之边臣将取所赐夏人疆土,盖有异图。’”[27]
杨宗闵墓碑载“其后议兴燕山之役,以公统领麟路军马驻兵武州之偏头(即火山军北百二十里偏头寨)、独运(地望不详)”,⑦引文很可能为宣和六年之事。宣和六年六月,辽朝蔚、朔、应三州守臣陈翊、韩正、苏京各以城归宋,北宋并出兵占据武州,麟路军马进驻武州偏头、独运时可能踏入偏头西北宁边州辖境,甚至“将取所赐夏人疆土”,而其时金朝赐予西夏山西之地(尤其是河东天德军、云内州、东胜州、宁边州)尚未正式割付,西夏遂攻武州,骎及朔州。
《金虏节要》《三朝北盟会编》所载金朝割赐武州予西夏并不准确,金朝原拟割武州予宋,且《三朝北盟会编》所载宣和七年十二月夏人取武州亦有误。《三朝北盟会编》宣和七年十二月八日条,明载“粘罕犯朔州,汉儿开门献之。又至武州,汉儿为内应,遂陷朔、武二州。长驱至代州,汉儿又擒李嗣本以降”;[28]粘罕九日至忻州,进而经石岭关围太原府。此外,《宋十朝纲要》载靖康元年“是月(三月),夏人由金肃、河清军渡河取天德、云内、武州及河东八馆”;“是夏(六月),粘罕复夺夏人所割河东八馆”;[29]《宋史·夏国传》载“靖康元年三月,夏人遂由金肃、河清渡河取天德、云内、武州、河东八馆之地”;[30]《宋史·钦宗本纪》靖康元年三月条载“是春,夏人取天德、云内、武州及河东八馆”。[31]上述史料所载夏人攻取三城八馆、金人夺取河东八馆系年均误。
西夏正式出兵占据金肃、河清两军时间当为保大五年(宣和七年、天会三年)天祚帝被俘,而小胡虏归降西夏后当年。虽然天会二年正月粘罕割赐“拓跋故地云中二千余里”予西夏,但保大五年二月天祚帝被俘前,西夏不可能渡河取河东八馆、天德军、云内州等地。《三朝北盟会编》所载西夏宣和七年十二月渡河取河东八馆、天德州、云内州时间较其他记载更准确可从。
需要指出的是,宣和四年九月十八日《宋国书》后所附《事目》,载“一、夏国素务矫诈。昨闻尝遣使诣金国贺功,其实力助契丹。至公行文字,诋毁金国甚切,及勾集众兵借与契丹。闻累与金国接战,已占据契丹金肃州、河清军、天德军、云内州”。[32]“契丹金肃州、河清军、天德军、云内州”即“四军八馆”之“四军”,与宣和五年三月丙寅宋使卢益、赵良嗣、马扩至金境所递交《南宋回书》同书封来《白札子》亦载“夏国自去岁(宣和四年)已辄占据金肃、河清两军”。宣和四年夏国占据“四军”之事当理解为其时夏国出兵助辽抗金,并非金朝割赐“四军”予西夏。《金史·夏国传》载“天辅六年(1122),金破辽兵,辽主走阴山,夏将李良辅将兵三万来救辽,次天德境野谷,斡鲁、娄室败之于宜水,追至野谷,涧水暴至,漂没者不可胜计”,[33]《金史·交聘表》系引文之事于天辅六年六月,可知其时夏将李良辅率军至辽朝天德军境内助辽抗金。
二、1125年:“约入寇麟府,以牵河东之势”
绍兴十三年(1143)九月,前大金军前通问副使、右宣教郎、直秘阁主管佑神观朱弁《上朱昭等忠义奏疏》载:宣和间,边隙大开。北人冯忠信知西夏与女真有入寇之约者,窃其书,以单骑夜望星行榛莽,驰告边臣。……乙巳(1125)冬,女真陷我雁门,又陷定襄,逾石岭关(今山西省太原市阳曲县大盂镇石岭关村),围太原。凡戍边士卒皆入援,夏人乘虚犯河外,河外诸城如宁疆(堡)、斥堠(堡)、宁丰(寨)、府谷(县)、安丰(寨)、保宁(寨)、靖化(堡)诸处,悉望风褫气。独朱昭者,率老幼婴震威城(宣和六年以府州铁炉骨堆新寨改震威城)拒敌。……诸城既先下,贼怒独不得昭。来春,约女真自下镇(即下镇寨,位于火山军西北五十二里)渡河,并力来攻,且先遣人大呼于城下,以祸福动昭。昭讫不对。久之,贼酋悟儿思贤介胄来,以毡牌自障,请昭议事。……思贤却毡牌而前曰:“宋天子听用奸臣,失信邻国,大金约我夹攻,自河以北,大金得而有之;自河以西,我国得而有之。大金军已在京城,城下之盟,画河为界。太原朝夕不保。麟府诸垒,悉已归附,公何待而不降乎?”……被围实在乙巳冬十有二月,其死之月,即靖康元年夏四月二日也。[34]
据上述史料,金夏夹攻北宋盟约达成于宣和七年乙巳冬。此外,杨宗闵之子杨震墓碑载“初契丹骁将大﹝小﹞护虏奔于西戎,居清﹝金﹞肃、河清军,招集散亡,杂西北胡羌众十数万,破丰州(今内蒙古准格尔旗羊市塔乡城梁村北侧丰州故城),攻麟府城寨,魏公(杨宗闵)统领麟府路军马屡摧败之,尽得其父母、妻子。靖康初(1126),金人围太原。冬十月,驱幽燕叛亡与夏人、奚人等兵大至建宁(今陕西省榆林市府谷县新民乡新民村内镇羌堡故城)”,[35]杨宗闵继室刘氏墓碑载“男四人,曰震,敦武郎,靖康初,知麟州建宁寨,夏人与契丹将小护虏寇河东,死于职,追赠太师”,[36]则靖康元年十月围攻麟州建宁寨者为西夏与契丹降将小护虏。
《三朝北盟会编》载宣抚司干办公事陶宣干靖康元年十月二十四日谒见都统制刘锐,刘锐云:“又得府州知州折可求书来求援兵,书辞恳切,要郝仲连提兵三二千救援府州,已破丰州并二寨,探报得欲来攻府州,极是危急。”[37]可见靖康元年冬西夏已破丰州及建宁寨等两寨,并欲攻府州。《东都事略》载“金人既灭辽,夏人乃与黏罕约犯塞,黏罕犯忻(今山西省忻州市)、代,踰石岭关,围太原,夏人犯丰、麟二州。靖康元年,夏人知我戍边士卒入援,遂乘虚犯河外,寇震威城,(靖康元年四月)朱昭死之。又取西安州(今宁夏海原县西安镇西安州故城),(靖康元年十一月)陷怀德军(今宁夏固原市黄铎堡镇黄铎堡古城),刘铨、杜翊世以城死”。[38]“金人既灭辽,夏人乃与黏罕约犯塞”,亦证“西夏与女真有入寇之约”达成于宣和七年(保大五年、天会三年)天祚帝被俘辽亡后当年;“黏罕犯忻、代,踰石岭关,围太原”为宣和七年十二月之事;“夏人犯丰、麟二州”为靖康元年冬十月之事,“犯丰、麟二州”者即投奔西夏契丹降将小护虏。小护虏保大五年(1125)正月任辽朝西南面招讨使,其约当年二月天祚帝被俘前后归降西夏,居金肃、河清军;靖康元年冬破北宋丰州、麟州建宁寨。
此外,杨宗闵墓碑载“靖康初载,西戎乘间攻取诸城,无援而降者半,长子(杨)震时知麟州建宁寨,虏攻其城,公(知麟州杨宗闵)闻之曰:‘吾子忠勤类我,必不免。’已而果然。是冬朝廷遣聂山再割三镇,金人以麟、府、丰啗西夏。可求命公之保德(军)计议,寻弃(麟)城由河西入晋宁(今陕西省佳县葭州古城)”。[39]综合《上朱昭等忠义奏疏》、杨震墓碑、杨宗闵墓碑,宣和七年冬金军南下攻宋时西夏乘虚进攻北宋“河外诸城”,夏将悟儿思贤次年四月破震威城;小胡虏部靖康元年冬破丰州、麟州建宁寨,知麟州杨宗闵弃麟城而退守晋宁军。
《徐徽言传》载“虏再入攻国都,陕西制置使范致虚纠合西诸侯兵赴难,檄(徐)徽言镇守河西。会诏分遣大臣割两河地予虏以纡患,同知枢密院事聂昌(原名聂山)出河东,为虏劫胁割河西三州予夏人,晋宁民大恐曰:‘弃麟、府、丰,我将不得独全,奈何?’徽言晓告父老第毋恐,此行人失使指耳。三州自河西地,藉令割弃,事出诏意,犹当中覆,且建不可,况无尺一书耶。寻闻朝命,自以麟、府、丰及晋宁俱隶陕西,徽言遂引兵复三州,并取岚(今山西省吕梁市岚县岚城镇)、石(今山西省吕梁市离石区吴城镇离石古城)等郡邑”。[40]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宋廷下诏遣使交割河东、河北地界,同枢密使聂昌使河东粘罕军,门下郎耿南仲使河北斡离不军。《靖康要录》载“(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至永安军(原西京永安县,治今河南省巩义市芝田镇芝田村)孝义桥,遇粘罕中军,约明日相见粘罕,随行至閤门。明日,盛甲兵之卫接见使人”。④聂昌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十二日至绛州(今山西省运城市新绛县)时被城内百姓杀害,金人胁迫聂昌“割河西三州予夏人”具体时间当为靖康元年(天会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粘罕接见聂昌之时;靖康元年十一月金朝已“割河西三州予夏人”,其事亦即杨宗闵墓碑“金人以麟、府、丰啗西夏”。
上文“寻闻朝命,自以麟、府、丰及晋宁俱隶陕”之事,即《宋会要》所载靖康元年“十一月三日,诏麟、府、丰、岚、宪州(今山西省忻州市静乐县)、保德、火山(今山西省河曲县旧县镇旧县村火山军故城)、宁化(今山西宁武县宁化镇宁化故城)、晋宁军并隶陕西鄜延路帅府”。[41]引文五州四军旧隶河东路,鄜延路此前下辖五州二军:延州、鄜州、丹州、坊州、银州、保安军、绥德军,但靖康元年十一月三日后鄜延路并非下辖十州六军。因为《大金吊伐录》所收录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宋主与河北河东敕》、天会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枢密院告谕两路指挥》所载其时北宋向金朝所割河东路府州军,涵盖岚、宪二州与保德、火山、宁化、晋宁四军,[42]而均不包括河东路麟、府、丰“河西三州”,此可证粘罕宣和七年秋遣撒卢拇使夏“约入寇麟府,以牵河东之势”割赐之地确实为北宋“河西三州”,且“麟、府、丰、岚、宪州、保德、火山、宁化、晋宁军并隶陕西鄜延路帅府”仅为权宜之计。
宋廷拟将“河西三州”改隶“陕西鄜延路帅府”时,并不知聂昌私自“割河西三州予夏人”;“河西三州”正式割付西夏时间约在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当月徐徽言闻悉麟府路“河西三州”改隶鄜延路“朝命”,当月或次月“引兵复三州,并取岚、石等郡邑”。《西夏书事》载元德八年(靖康元年)夏四月“金劫麟、府、丰三州地来归。秋七月,知晋宁军徐徽言复取之”,[43]所载麟、府、丰三州交割时间与徐徽言收复三州时间均误。
天会五年(1127)“三月丁酉,立宋太宰张邦昌为大楚皇帝。割地赐夏国”,[44]其事即天会五年三月二十七日《与楚计会陕西地书》“自黄河已外,除西夏新界,疆场仍旧”,“楚夏封界,就便从长分画施行”,“以限楚夏之封”。[45]《金史·地理志》亦载“天会五年,元帅府宗翰、宗望奉诏伐宋,若克宋则割地以赐夏。及宋既克,乃分割楚、夏疆封”。[46]完颜希尹神道碑载“至克宋,建立张楚,画大河为界,遂尽复旧疆,(夏人)并还我官民”,[47]说明天会五年三月金廷拟定“陕西北鄙”楚、夏以黄河为界。《与楚计会陕西地书》未载麟府路府、麟、丰三州属楚,亦证天会五年三月金朝割赐夏国之地为“黄河已外”“河西三州”。
宣和七年十一月十九日,河北河东陕西路宣抚使童贯遣马扩、辛兴宗诣云中府粘罕军前,议山后地土只交割蔚、应二州及飞狐、灵邱两县,其他境土均还金朝,并“探赜罕果有南侵意否”;粘罕对马扩笑云:“尚自待要(蔚、应)两州,我若与你,又是和西京谓云中府人民存住不得。山前、山后乃是我家旧地,更说做甚,你家地土却须罚取些来,方可是省过也”;“翌日,馆中供具良厚,撒母(即撒卢拇)笑曰:‘待使人止此回矣。’盖示决入寇之意”。[48]宣和六年三月,金人遣使诣宣抚司索要宣和五年四月赵良嗣所许借粮二十万斛(实际为十万斛),河北河东燕山府路宣抚使谭稹不与,八月,金人遂破应、蔚二州,陷飞狐、灵邱二县,绝交割山后之意。宣和七年十一月粘罕不但拒绝割付蔚、应二州,且决意南下将宋朝“地土却须罚取些来”。
宣和七年九月二十四日,“河东奏报粘罕经营南寇”;金廷当年“十月甲辰,诏诸将伐宋”;[49]当年十二月,“夏人由金肃、河清军渡河,取天德、云内、河东八馆及武州,以应粘罕之约”,且夏将悟儿思贤当年冬围攻麟府路府州震威城时,声言“大金约我夹攻。自河以北,大金得而有之;自河以西,我国得而有之”。上述一系列事件均反映粘罕遣撒卢拇出使西夏“约入寇麟府,以牵河东之势”为宣和七年之事,且金朝赐予西夏之地为北宋麟府路“河西三州”,并非原辽朝西京道“三城八馆”或“四军八馆”。撒卢拇当宣和七年粘罕决意南下攻宋前夕(约九月)出使西夏,并在当年出使返回云中后十一月见到前来计议交割蔚、应二州宋使马扩、辛兴宗,以致其“笑曰:‘待使人止此回矣。’盖示决入寇之意”。粘罕决意攻宋主因并非宋朝宣和五年接纳平州节度使张瑴(张觉)叛金归宋,而当为宣和六年三月谭稹不与宣和五年四月赵良嗣所许借粮十万斛,其事可谓宋廷正式渝盟之始。
《金史·完颜希尹传》载金军首次南下攻宋前,“是时,夏人已受盟,辽主已获,耶律大石自立,而夏国与娄室书责诸帅弃盟,军入其境,多掠取者。希尹上其书,且奏曰:‘闻夏使人约大石取山西诸郡,以臣观之,夏盟不可信也’”,[50]反映宣和七年二月天祚帝被俘后、宣和七年十月金军首次南下攻宋前,权西南、西北两路都统完颜希尹(兀室)因“夏盟不可信”,并未允许西夏出兵正式交割“山西诸郡”。因此,粘罕宣和七年秋遣撒卢拇使夏“约入寇麟府,以牵河东之势”时,当不但允诺克宋后赐予西夏“河西三州”,且允许西夏前来正式交割“西京西北军”;西夏当年十二月遂遣军渡河取河东八馆、天德军、云内州等地,以致《金虏节要》《松漠纪闻》《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均误载金人约夏攻宋而赐以辽朝西京道“三城八馆”“四城八馆”等地。
三、1127年:“约同寇陕西”,“牵制关中,合从以攻南宋”
《三朝北盟会编》建炎二年(1128)八月二十九日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建炎二年正月末条,均引据赵甡之《中兴遗史》:“先是春初,夏人谍知鄜延无备,有可乘之机,宥州监军司(今内蒙古鄂托克前旗城川镇城川古城)忽移文本路,称:‘大金以鄜延割本国,须当理索,若敢违拒,当发大兵诛讨。’鄜延路经略安抚使王庶即口占据﹝报﹞檄词,曰:‘金人初犯本朝,尝以金肃、河清畀尔,今谁守之?国家奸臣贪得,不恤邻好,以至如此。贪利之臣,何国蔑有?不意夏国躬蹈覆辙!比闻金人欲自泾原径捣兴(今宁夏银川)、灵(今宁夏吴忠市北),方切为之寒心不图,尚欲乘人之急。募府虽士单寡,然类皆节制之师,左支右吾,尚堪一战,果能办此,何用多言?’径檄兴中府,因遣谍间其用事臣李遇伤(即李遇昌)。虏主乃谋移檄贺兰司,忽亦缩甲不复敢言,故朝廷议遣人夏国,乃诏主客司员外郎谢亮往抚谕夏国以继旧好……亮自环庆入夏国,使还,夏人随之,以兵掩取定边(今陕西省吴起县铁边城镇铁边城),而鄜延无警报。”[51]引文“金肃、河清”即原辽朝西京道金肃军、河清军,且暗示金夏之间围绕金肃、河清二军曾有过争夺,其事即丁未(1127)兀室夺取天德军之事。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建炎二年正月“庚子(十五),主客员外郎谢亮为陕西抚谕使、兼宣谕使,持诏书赐夏国主乾顺,从事郎何洋为太学博士,偕行”,[52]故西夏宥州监军司建炎二年春移文南宋鄜延路当发生于建炎元年冬《三朝北盟会编》建炎元年(1127)七月十六日甲辰条,载“粘罕自草地归至云中,遣杨天吉使夏国,约同寇陕西”。[53]《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宋史·夏国传》均系此事于建炎元年九月,且两书分别误载金朝遣使之人为“金左副元帅宗维(当为宗翰)”“金帅兀术”。因此,可确定建炎元年秋杨天吉约夏国攻陕西,而允诺将南宋鄜延路割赐西夏。
天会六年(1128)七月金军南下追击宋高宗前夕,“河北诸将欲罢陕西兵,并力南伐。河东诸将不可,曰:‘陕西与西夏为邻,事重体大,兵不可罢。’宗翰(即粘罕)曰:‘初与夏约夹攻宋人,而夏人弗应。而耶律大石在西北,交通西夏。吾舍陕西而会师河北,彼必谓我有急难。河北不足虞,宜先事陕西,略定五路,既弱西夏,然后取宋。’宗翰盖有意于夏人也”,[54]可确定金人天会六年七月前确实曾“与夏约夹攻宋人”,但“夏人弗应”。《宋史·夏国传》载谢亮觐见夏国主李乾顺,“留居几月,始与约和罢兵。亮归,而夏之兵已蹑其后,袭取定边军”。[55]上文“夏人弗应”乃因“金人欲自泾原径捣兴、灵”,且谢亮建炎二年正月出使夏国之行一定程度上促使宋夏“约和罢兵”,西夏没有立即进军鄜延路,而仅趁谢亮返程归国时袭取了环庆路定边军。
《金史·夏国传》载“及娄室定陕西,婆卢火率兵先取威戎城(今陕西省榆林市子洲县马岔镇教场坪村威戎故城)。军至威戎东与敌遇,击走之,生致二人,问之,乃知为夏将李遇[昌]取威戎也,乃还其人而与李遇通问。李遇[昌]军威戎西,蒲察军威戎东,而使使议事于娄室。娄室报曰:‘元帅府约束,若兵近夏境,则与夏人相为掎角,毋相侵犯。’李遇[昌]使人来曰:‘夏国既以天德、云内归大国,大国许我陕西北鄙之地,是以至此。’蒲察等遂旋军。睿宗既定陕西,元帅府不欲以陕西北鄙与夏国,诏曰:‘卿等审处所宜从事。’”[56]《金史·娄室传》载“(天会六年九月)娄室、蒲察克丹州(今陕西省延安市宜川县),(十月)破临真(今延安市宝塔区临镇),(十一月)进克延安府,遂降绥德军(今陕西省榆林市绥德县)及静边、怀远等城寨十六,复破青涧城(今陕西省榆林市清涧县)”。[57]夏将李遇昌驻军鄜延路威戎城西,当发生于天会六年冬娄室、蒲察进征鄜延路期间。
西夏建炎元年冬移檄鄜延路“大金以鄜延割本国”,鄜延路经略安抚使王庶遣谍离间西夏国相李遇昌;次年冬娄室、蒲察进征鄜延路时,西夏国相李遇昌进驻延安府威戎城西,其使臣所曰“夏国既以天德、云内归大国,大国许我陕西北鄙之地”,可知建炎元年秋杨天吉约夏国攻陕西时代背景为:靖康元年冬同知枢密院事聂昌“割河西三州予夏人”后,杨宗闵弃麟州而退守晋宁军,西夏暂时占据“河西三州”。其后不久,知晋宁军兼岚石路安抚使徐徽言引兵收复三州。西夏宣和七年、靖康元年入寇麟府路,并未达到长期占据“河西三州”目的。金朝建炎元年夺取西夏所占据天德军、云内州,而拟以南宋“陕西北鄙”鄜延路补偿西夏,故《金史·夏国传》载“复分陕西北鄙以易天德、云内”。建炎元年秋“陕西北鄙”即其时鄜延路,下辖五州二军:延州、鄜州、丹州、坊州、银州、保安军、绥德军。
《大金国志》载天会五年“秋,粘罕自草地归至云中,遣杨天吉约夏国同取陕西,夏人从之。粘罕已尝渝盟于夏国,而夏人又从之,何哉?盖夏人非不知和好不可久也,是时金国方盛,胁而从之,亦欲因而掳掠耳”,[58]引文史源不详,“粘罕已尝渝盟于夏国”当指兀室丁未(1127)夺取天德军、云内州等地之事。《三朝北盟会编》靖康元年六月十八日条所载“粘罕复夺所割与夏国天德、云内等地”,系年有误,据此条下所引《金虏节要》“至是,既见中国之易(取)”,可知粘罕遣兵夺取天德军、云内州时间当为“靖康之变”后。《建炎以来系年要录》载“丁未之岁(1127)”兀室率数万骑夺取天德军,疑“粘罕复夺所割与夏国天德、云内等地”当系于建炎元年六月十八日条下。丁未(1127)夏,粘罕自河东班师返回云中,当年夏六月(或夏秋之际),其遣兀室以出猎为名夺取西夏天德军、云内州等地。
金朝背盟夺取西夏天德军、云内州之地,与“既见中国之易(取)”、西夏入攻麟府不力而未有效牵制河东均有关系。夏将悟儿思贤宣和七年十二月围攻府州震威城不下,次年春月约请金军合攻而于四月破城。靖康元年十月,契丹归降西夏降将小胡虏破丰州、麟州建宁寨。《死节录》载“靖康元年秋,五路之师率皆勤王,关辅一空,夏人乘虚遣太子及其国相李遇昌诱三瓜诸部兵,合二十余万人寇怀德军”,[59]十一月丙寅(十五日),夏人破怀德军,杀知怀德军刘铨、通判杜翊世。靖康元年冬西夏对宋主攻方向为泾原路怀德军,并非麟府路“河西三州”。西夏与金朝1125、1127年两次夹攻宋朝盟约,西夏未认真履约而重兵入攻麟府、陕西,其试图借助金军占据“河西三州”或“陕西北鄙”鄜延路计划亦落空。天会七年(1129)“二月戊辰,宋麟府路安抚使折可求以麟、府、丰三州降”。[60]绍兴九年(1139)春,西夏趁府州守臣折可求去世始攻占府州,其后金朝默许此事,故《金史·张奕传》载“折氏世守麟府,以抗夏人。本朝有其地遂以与夏”,[61]其后西夏占据“河西三州”,而与金朝大致以黄河为界。
结 语
综上所述,《松漠纪闻》《金虏节要》与《三朝北盟会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所载金人约夏攻宋之盟表面上为一次盟约,实际为金将粘罕所主导三次不同时期盟约,三次金人使夏时间与使臣、金人对夏要求与回报割赐西夏地土均不相同。第一次盟约性质为金朝主动割赐“契丹边土”结约西夏,以期早日执拿辽主;第二、三次盟约性质为金朝分别割赐宋朝麟府路“河西三州”“陕西北鄙”鄜延路,约西夏分别出兵河东、关中,以合纵夹攻宋朝。
金朝与西夏三次盟约,金朝仅履行第二次“粘罕之约”,而胁迫聂昌“割河西三州予夏人”;第一次、第三次盟约金朝均败盟,先夺取所割于河东八馆、天德军、云内州等地,后又“不欲以陕西北鄙与夏国”。此三次金夏盟约所赐予西夏境土,仅为金朝书面或口头约定,并非正式割付。西夏主动出兵占据了原辽朝河西“三城”、原北宋麟府路“河西三州”,此为辽亡金兴之际西夏东北边界最大变化之处。以上述金夏三次盟约为视角,有助于深入了解金朝建国之时辽朝西京道、宋朝麟府路与鄜延路行政建置,以及其时“西京西北军”、河西“三城”“河西三州”隶属变迁。
辽“西京西北军州”与宋“河西三州”示意图[62]
按:作者张晓非,陕西师范大学中国西部边疆研究院师资博士后,主要从事蒙元史、西北民族史研究。原文载《西夏学》2023年第2期。图片来源于网络。原文注脚已删除,为便于读者了解原文引用史料或特别说明之处,正文中用“[1][2][3]”等字样标出。
责任编辑:胡敏
▽ 西南边疆精选拓展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