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做的事永远不要拖
旅行
心灵鸡汤
2022-10-24 22:28
新疆
不眠不休开了一千多公里后,主动投案隔离了几天,再凭着运气和越野车的狂野性能,总算赶上了喀纳斯汹涌迷人的秋色。晨雾缭绕时,常常觉得自己还没睡醒,或是已不在人间。此等美色,只应出现在梦中或是在仙境。做着难能可贵的梦,怎么不得多看几天才不算辜负呐,没想到一拖,那唯一离疆的窗口期,就这么被我给错过了。接下来是铁路取消,航班取消,连油站,服务区和公路的出口也全部关闭了。我倒也没太在意,本来去哪也挺随缘。性子很慢,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消化一些情感,譬如送别朋友,也得过些时候才能察觉到不舍,所以离别时我总是悲伤不起来,以至于常常被误会为没心没肺的人。尤其后来干起了线路,送人成了工作的一部分。虽然旅途玩得很好,也有不舍,但临别前客人往往会投诉:“你能不能收敛一点啊?你那种快要下班的快乐已经快溢出来了。”这种时候,我总要搬出物理学家费曼的例子来试图辩解。费曼的老婆得癌症走了,走的时候他也没啥感觉,但几个月路过橱窗看到一条裙子,他心想:“要是波斯猫(他老婆的绰号)穿上这衣服一定很好看呀。”悲伤这时才突然袭来,他才意识到有多么爱自己的妻子,在路边嗷嗷大哭。怎么说呢,“有些悲伤会如同洪水倾泻,有些悲伤则会如同墨水慢慢散开。”我的情感更像是墨水,还是劣质的,都不一定能化得开的那种。既然暂时走不了,我就干脆找间小木屋待了下来,拉开窗帘就是雪山,炊烟,牛羊,日落月升,光影流动,偶尔飞过一只鸟,或是划过一阵风,风是看不到的,但能看见树枝摇动,树枝飘落。屋里有地暖,浴缸,舒适的床,高度合适的书桌,桌头放着喜欢的书,有自己写的文章的杂志,边上是橘子味汽水,惯常抽的烟,随缘度日,好像也还不错。直到有一天,很多朋友给我转发新闻,说是政府开始鼓励滞留旅客留疆就业,实现“双向奔赴”。感觉有些不妙了,这是很长时间都走不了的节奏了吧?“多年以后,面对孙子问怎么会搬到新疆时,老王一定会想起那个毫不起眼的遥远的秋天之旅。”痛定思痛之后,开始考虑实际问题,滞留下来的话,我能干嘛呢?一下陷入了回忆的河流,我那充满失败的一生跟随着牛群从窗户流淌而过。首先,我是金融科班毕业的,也算在金融界混过一两年,但也就是混过,金融业肯定是回不去了,你怎么解释十几年在外面瞎晃跟金融有啥联系?考察各国的项目吗?如果有哪家公司蠢到相信我的鬼话,那么这个公司就是不值得去的,基本没啥前途。投资就更不用说了,所投之处风声鹤唳。我做过最成功的投资是没去投资,基本是靠着贫穷躲过了几轮波涛汹涌的金融危机。另外,我这两年刚开拓的行当是做线路,承蒙朋友们盲目的信任,也算是曾经还挺有希望。但疫情之下,景区里的牛比游客还多,就算有头铁的朋友不死心地想来,我也不敢让人来,就算我敢,他们也不好来,就算最后真来了,也不一定能赚钱。这条路子基本上也是风风火火一年多,钱没赚到,鬓先秋,泪空留。天无绝人之路,肯定还有些什么能干的吧?朋友们也纷纷给我支招,像摘葡萄,采棉花啥的,先别说我会不会,压根就到不了那边啊……天生我材必有用,还有什么呢?要接地气一点,要当人民的螺丝钉,哪里需要哪里去。我突然又想到,我可是修过路的啊,还是在海拔5200米的高原,体力杠杠滴,而且遇到个好老板,亲自传授我做水泥板的诀窍。“下回再去找活,就说你会做水泥板,工资基本三百一天起了。”临别时他拍着我肩膀交待到,像老父亲交待自己不成器的傻儿子,让我很感动。于是我开着车四处溜达,想找到修路的工地,但所行之处,通往人烟的地方路都很好,鸟不拉屎的地方又没有修路的必要,太难了。网上找抛光教程时,我发现了另一门课,“如何打开一座古墓”,我突然想起来我还在埃及干过“盗墓”的。“丝绸之路几千年来多少王朝兴衰,古墓应该很多啊……”我迫不及待地找骆驼融资买铁锹和罗盘,“如果你只是想有人管吃管住,你主动去隔离就好了,没必要留个案底。”骆驼回。切,这混蛋那会在老挝山里挖矿,感觉也不比盗墓靠谱多少。住进朋友的高端民宿体验,算是景区里的天花板之一,硬件和服务都无可挑剔,尤其是那窗外的风景,可以呆呆地看一天。书品也非常好,竟然还有孤独星球杂志,上面还有我写的文章。感叹主人品味真好的同时,愧疚像水龙头的水那般涌了出来。无它,我是那本杂志的“签约作者”,欠着稿子,而且拖了很久,想起来都会觉得羞愧难当那么久。
“当要做出一项承诺时,答应还是不答应直接取决于时间的远近。所以,比方说,我可能今天礼貌地拒绝给我妻子倒杯茶的合理要求,但却爽快地答应明天去食品店买东西。帮直系亲戚搬去新公寓,如果日期距今一个月左右,我毫无疑问会自愿帮忙;而如果我们讨论的是六个月之后的事情,我甚至愿意一丝不挂地和一只北极熊摔跤。这种性格特征中唯一要命的问题是随着时间不断向前推进,最终,当你发现自己站在北极冻土上瑟瑟发抖,面对一只长满白毛、露出牙齿的熊时,你不禁多么希望半年前自己对这档子事断然拒绝啊。”实在对不住,尽管已经连夜奋战了几天,但稿子还是没写好,明天要开始带线路,所以也没时间了,目前的稿子还拿不出手。如果这些截稿期再也完不成,我愿意一丝不挂地和一只北极熊摔跤。“我立即爬起来,停掉浴缸放了一半的热水。勒紧裤头带,踌躇满志的坐到桌前,开始奋笔疾书。之前怎么没想到还能写稿呢?在全世界都抛弃了我的时候,幸好还有写作充当我最后的避难所。什么晨雾,落叶,牛羊,甜品或是姑娘都不能再让我分神了,我心无旁骛两眼放光,只想着好好补上那几篇文章。没想到的是,在第一篇快写完时,噩耗传来。主编在群里宣布了杂志要停刊的消息。群里一片哀嚎,像是在参加葬礼。我更是悲痛万分,似乎葬礼的人就是我杀的,“有种犯了个错误再也无法弥补的失落,而且这种遗憾将会伴随我的一生,余生的每一天,只能算是苟且偷生。”我在群里说。“得了吧,我信你个鬼”,主编回复,“你应该是松了口气,总算不用赶稿子了吧?”“呃,说起来,好像也真是松了口气,总算不用一丝不挂跟北极熊摔跤了。”我回,“但主要还是悲伤,连最后的避难所也坍塌了啊。”“真想做的事永远不要拖。谁也不能保证是不是一拖就是永远。”主编说。很巧的是,几乎同时我在豆瓣上看到一个分享,讲她认识的一个调查记者四十岁就死了,文末还附上了一段话:“人生到这个阶段,如果想做什么事,就一定要去做了,不要留遗憾,不要还跟年轻时候一样,压抑爱好、苟且偷安,图将来——现在也许就是将来!如果不去做,也许就没有做的机会了。尤其是不要辜负天赋,去换几两碎银和什么地位,天赋是上天给你的使命,完成它之后再走,才是不虚此生。王羲之不写兰亭序,当上大司马大司空,又有何益?”这两个独立又关联的事件让我在大雪纷飞的午后惊出了一身冷汗,道理是明白了,只是有个问题:我的天赋就在于拖稿啊,现在让我不要辜负天赋,我到底是写还是不写好呢?在这种无所适从的惶惑之中,我决定打开房门,冲进了大雪笼罩的无边寂静,冲进了落叶满地的白桦林,冲进了低头啃草的牛群,“让一让让一让,生命苦短啊朋友们。”回头准备把主编的赠言装裱起来挂墙上,好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再接超过三个月的稿子,更不要再说写不出来就一丝不挂跟北极熊摔跤的狠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