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与星空

旅行   2023-07-14 12:18   新疆  

十几年的旅途下来,往事会如同浓雾笼罩的森林,变得模糊而暧昧不清,记忆也会如同小猫摆弄过的毛线团,混杂交缠再也无法解开。
所以当别人让我随便讲点故事或写点什么时,我总会有些许惶惑,不知该从何说起,但如果你随便提一两个关键词,就能成为打开记忆阀门的钥匙,回忆就会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譬如荒野与星空。

1、安娜普尔纳


这条线路吃住很便宜,住宿十块,吃饭十块,奢华点整份牛排也只要二三十,所以绝大部分人都是轻装去的,傻子才会自带装备。

我就是个傻子,而且年轻,贫穷,体力嘎嘎好,像头一身蛮劲的小牛犊,所以背上了几十斤的帐篷睡袋锅炉进山,独自在悄无声息的悬崖上,雪山脚,或是石洞里露营野炊,独享无限风光。(偶尔也会有猴子和钻进帐篷底下的蛇一块分享)

到登山大本营那天,周边一圈雪山,下午两点阳光就不见了,云雾密布,冰雪连天,很多人都受不了凄冷而往回撤。

我也冷,但悠然吐着白气的雪峰,就像海妖塞壬的歌声,引诱着我留下来。

寒冷的天气削弱了我的意志力,抵不住女妖的诱惑,于是就地在雪地上扎营,在寒气中搓着手脚入睡,一觉醒来,以为又如往常在凌晨四点被冻醒。掏手机一看,“不可能吧?怎么可能才十点多?”

漫漫长夜,寂静的间隙是雪崩的轰隆,寒气从地底下渗出,钻进睡袋,钻进衣服,钻入肌肤,钻进骨髓里。
我在帐篷里辗转反侧,像是在帐篷里面“煎鱼”,煎完身体的背面煎正面,正反面都冷了就开始煎侧面,随着寒气的加重,翻面的速度越来越快。

全身都冷透了后,我干脆一屁股坐起来,煮起了咖啡,试图用气炉那微弱的热力取暖,端着咖啡拉开帐篷,外面秋草蔓生延绵至冷艳的雪山,满天的星辉熠熠,如同一千万只柔情的眼睛,美得如梦如幻,像是狄伦的诗“而我喑哑,无法告知季候的风,时间怎样在繁星的周围,滴答出一个天堂。”



2、蒲甘


荒凉的原野和阴森的古寺,我趁着月色独自爬上残败的佛塔,幕天席地而睡,气温刚好,没帐篷睡袋也睡得安稳。在四周点上几根蚊香,感觉无比尊贵,像是神台上的祭祀品。

半夜翻身,睡眼惺忪,佛塔上星星漫天,像情人的眼睛,含情脉脉。

黎明前爬起来,绕塔巡游,发现竟然有另一个人也在,一个东欧的姑娘, 她之前是空姐,后来跟我一样想不开或是想开了,就辞去工作浪迹天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夜晚的荒野,遇到另一个跟她一样傻气的家伙。

为了这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缘分,我们点了根烟,用微弱的烟光照亮彼此的夜晚,并分享了些许的温暖,我们肩并肩哆嗦着在佛塔上等日出,那天的太阳红着脸蛋从佛塔和原野的晨雾中升起,美艳的程度已经超乎了语言能涉及的范畴,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点亮了我那卑微,穷困,没有未来的年少岁月。

3、约旦


死海边,我全身敷着死海泥,坐在海边的温泉里看完日落,黄昏时被一路边的家庭邀请一块吃烤鸡大餐。
饭饱后遇到另一个旅人接力说带我去泡温泉,翻过一座小山,就出现一处瀑布,瀑布的边上是一处洞口,那就是温泉的入口,点上一跟蜡烛,往山洞里走,不时有一个小池子,三三两两的朋友在那泡澡聊天,最里面的池子最深也是最烫的,只有一个大叔在闭目泡着,他睁开眼,我们面面相觑,气氛尴尬。

我试着用我蹩脚的当地话来缓解气氛,没想到他会英文,聊起了彼此的人生,还聊到了文学,话语就如同泉水般涌出。
听说我写东西,他说他也写,且是个诗人,并且我们都喜欢曼德尔施塔姆。泡完温泉,他拉着我,说作为诗人,他有义务带我去看一样好东西。

就这样,在璀璨的星空下,几个半裸的男人,穿过草丛,爬上山岗,去探访星光下的古罗马的遗迹,那些旅游书上没被记载的野生景点和野生的快乐。


4、大峡谷


背着三十公斤的背包重装徒步大峡谷,遇到一个扛着十几斤大铁棒的和尚,脑门上挂着帐篷和钓鱼竿,腰间揣着父亲的骨灰,要从亚利桑那徒步到蒙大拿,因为父亲的遗愿是看看蒙大拿的雪山。

我觉得这个人很奇怪,所以决定结伴走一段。刚走没多久就被峡谷的巡警拦了下来,峡谷的露营需要营地证,和尚没有。巡警问我们是不是朋友,能不能让他住在我们的营地?我说是的。和尚紧紧握着我的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他说话有些颤抖,像是要哭出来了。
他试过在荒野里过了40天,一点东西不吃,只喝咖啡。这次徒步他也只带了一袋花生米,他说他可以不吃东西。但我把面包分他时,他也吃了。结果徒步到最后,我的食物也不够了,靠仙人掌的果子果腹,抵达终点时筋疲力尽两眼昏花。

他身上据说有着57种混血,还可以跟动物交流,路上试过帮我跟松鼠聊天,结果被咬了一口,鲜血淋漓。

他还说可以唤风唤雨改天换日,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我表达了看不到星空的遗憾。他叫我不用担心,“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会帮你移走乌云的”,只见他爬到我帐篷边的大石头上挥舞铁棒,像是与看不见的鬼神决斗,铁棒舞得虎虎生风,但乌云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等了一小时,我在被失手的大铁棒砸死的忐忑中睡了过去。

半夜四点,有人摇我的帐篷,“朋友,星空出来了。”


5、珠峰东坡


这条线路海拔高,条件苦,没有旅馆,没有餐厅,没法洗澡,没啥信号,有的只是打滑的悬崖路,没完没了的雪和浓得化不开的雾。

在海拔5000米的垭口,五色风马旗噼啪作响,大雪笼罩山谷,能见度只有一只手臂,膝盖酸软,脚趾已经没啥知觉,鞋子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巴,一个打滑可能就滑下了百米高的悬崖,狂风吹得人摇摇欲坠,并从裤腿袖口领子等一切有缝隙的地方往里钻,冰渣子像子弹一样砸得脸蛋生疼,你嘴唇干裂,喘着粗气,回想着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的?

徒步第一天,你可能还会一丝不苟地用湿巾擦掉裤腿上的污迹。

第二天,你会意识到裤子是没救了,把脸擦擦就好了,并意识到自己身上一股汗味,

第三天,你会觉得自己像一条咸鱼,浑身发臭。

第四天,你已经习惯了这身独特的气味以及满身的泥巴

第五天,你已经麻木了,甚至觉得这脏兮兮的模样有点亲切。

第六天,你发现无可救药的迷上了这种样子,无法想象除此以外别的样子。

到了第七天,半夜去野外撒泡尿,拉开帐篷,星河灿烂,碎钻一般熠熠生辉,披上外套爬出去,迅速冻成人形冰棍,为了驱寒,我手舞足蹈,像个原始人一般,嘴里念念有词:“我冻得直哆嗦—— 我想缄口无言! 但黄金在天空舞蹈, 命令我歌唱。 ”

我们开始爱上这种种的“磨难”,像是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人质,我们成了自己的人质。


6、那曲草原


因为机票取消,高反严重,堵车等种种原因的叠加,最后只剩下一个姑娘和我,驰骋在荒无人烟的那曲草原上,我们花了三小时生火煮鱼,又花了两小时吐骨头和收拾行装,很快,最后一丝残阳消逝在地平线的尽头,星星稀稀疏疏地挂在天幕。

城镇早已经被我们抛在身后,前方也没有任何人迹,只能在荒野里找个地方露营了。

远处有处湖面磷光闪闪,像是个不错的露营地,但没有找到路,硬着头皮往里开,在离湖边还有三米的地方,陷车了。

幸好我们有帐篷睡袋,还有锅炉,一时半会还没有生存的担忧。而且此地有雪山有湖泊,湖泊水平如镜,满天的星星倒映其上,像是一张镶满了钻石的大网,触手可及,而我们是被其俘获的猎物。

我们裹着睡袋并排躺在防潮垫上, 幕天席地,星河流转,流星划过, 我试着开动想象,调用全部的知识储备,用手指画出天鹅座,仙后座等一个个星座,讲述种种星座的爱恨情仇凄美故事。

姑娘很给面子地啧啧笑着,我却心怀愧疚。祖先们仰仗星空寻找方向,开辟航路,或是预测命运和天气,指导农事和生活。而我,却只能信口开河骗骗小姑娘,真的是愧对祖先。

“这趟旅途太梦幻了”,姑娘说,她裹得跟只熊一样,睫毛结了霜,眼睛里熠熠生辉。

“真的不失望吗?”我问她,“这么多波折的旅途,我这么瞎搞的人都觉得过分了啊”。

“怎么会失望?我觉得太好玩了,像是做了个梦似的”,她傻傻地笑,语气柔软,却又有种不由分说地蛮横,像是铃铛在风中摇动。

我没说话,但心里想的是“我们从那一刻起就成了朋友;那一刻傻气的笑声是最强健的纽带,后来在我们中间发生的一切——胜利或失败、忠诚或背叛、悲伤或喜悦——都及不上它。”


后记:

文章的大部分首发于《厦门航空》杂志,写这篇稿子重新唤起了我对露营的浓情蜜意(当然也夹杂着不堪和凄凉)。其实一开始做线路也会安排露营,体验还挺好,以至于有几个报尊享线路的客人会专门问能不能安排露营,我只能惊讶地跟他们确认:
“确定吗?露营会冷的,还没法洗澡,你们那天的酒店可是两千多一晚的啊……”
“确定的,C说虽然有点冷,但早上拉开帐篷时,就会发现一切都值了。”
C是我们的中间人,之前来过我的线路,觉得坑自己还不够,必须把朋友们也坑一下,才更能巩固感情。

最近没咋弄露营线路,是因为露营实在是太“费”领队了,不仅要弄所有人的帐篷睡袋睡垫,还有各种天幕桌椅锅炉餐具,以及灯具音响甚至还有投影仪幕布等,露营还大概率有日落星空日出等活动,每次弄完露营线路都得缓一阵或是发誓再也不弄了。

但 内心还是喜欢荒野的,趁着刚好这段时间团队还有些难得的空挡,排了两条露营线路,感兴趣的可以后台回复“7月”,在页面里找到有露营字眼的线路即可。
报名有几个要求:1、看过我的文章五篇以上,知道我有多坑(其实随便看一两篇就知道了)。2、尝试过露营,知道其中的苦与乐。并且愿意帮忙干些磨咖啡或是搭帐篷的杂活。3、面对意外和未知时,不要求你眉开眼笑,但至少得不要慌。
对其他正常点的线路感兴趣的,可以回复“新疆”,热爱未知的精彩但又不想露宿山野的可以回复“盲盒”。

详情请见以下链接:

如何安排一趟好的旅行
喂,旅游局吗?我要举报客人PUA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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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旅途
关于: 1、一些“原来还能这样玩”的旅行,以及“咋还能这样活”的怪人。 2、怎么把旅行玩好,以及怎么把旅行玩坏。 3、好姑娘怎么好,坏姑娘怎么坏,坏得让人难以忘怀。4、如何花十年从金融到修路再到一快活的流浪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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